第三章 春光顏如玉
沉煙出了雅間,往樓梯口走去,到了那位公子的近旁行禮言道:「請恕奴婢唐突,請問公子可是在等人?瞧著公子不常出門的樣子,可是與自家小廝不慎走散了?」她回身指了指雅間,「我家小姐讓我來問問公子,若不嫌棄,請雅間寬坐,等等門下的人也不遲。」
那公子稍微猶豫了一下,便有些羞赧的說道:「多謝姑娘,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沉煙將公子讓進雅間坐了,又忙喚小二拿了乾淨蓋碗來沏茶。
我看著對面這位公子,約莫十八九歲,白白凈凈的讀書人的樣子,面上幾分窘迫情態頗像弟弟歸鶴,心下不免生出幾分憐愛。
我溫言相問:「公子別怪我唐突相邀,剛才見您在樓梯口徘徊像是等人的樣子,臉上又有幾分焦急之色,不免生出些揣測來,估計您怕是平日不常來隆福寺,這回出來逛春集,和家下小廝不慎走散了也說不定,所以請您進來吃杯茶,降降火氣。」
公子行了禮拱手說道:「多謝小姐款待了,您說的正是,在下平日不大出門,聽說有春集,一時貪玩帶著小廝出來逛,誰知看副扇面的功夫,被人群一擠竟走錯了方向,一時尋不著小廝,想進了茶樓來喝茶等等,卻不想,銀錢荷包都在小廝身上,竟一分銀錢也拿不出,真是慚愧。」
說完,竟然有些紅了臉,不住的搓手。
我不禁安慰道:「一時的疏漏也是有的,公子府上必定是家規嚴謹,平日不大出門,一時貪看住了,這也無妨。」沉煙上前添水不著痕迹的打量了那公子一眼,曼聲說道:「依奴婢的主意,小姐和公子不如在此稍坐片刻,等木蘭他們回來了,讓小廝用咱府里的車先送公子回去,咱們再走不遲,橫豎離得近,又有路師傅,無礙的。」
我心下會意,「是這個意思,不知公子貴姓,府上在哪裡?」
公子放下蓋碗有禮的回道:「鄙姓黃,家住。。。。哦,離神武門隔了兩條巷子的永安衚衕里,實在是出門遇貴人,我這正發愁沒銀錢雇車回家呢,多謝小姐盛情,只是太勞煩了小姐和姑娘為在下籌劃,多謝多謝。」
黃公子說完,又端起蓋碗喝了兩口茶,我瞧他看了一眼那碟子糖蜂糕,估摸著他興許是逛餓了,便微笑著示意沉煙把各色糕點往他面前讓了讓,「閑坐無趣,黃公子用些茶點吧,據說是這茶樓里出名的點心,連太上皇都來吃過的,今日有緣遇上,咱也嘗嘗看。」說罷,我自拿起一盞核桃露吃,他見我落落大方,也索性揀了塊糖蜂糕吃了,「哎,終究是這茶點誤我,不瞞小姐,在下原是慕名而來要嘗這糕點,誰知,茶樓尋到了,竟與小廝走散了,弄得有家不得歸,真是饞嘴誤事。」
我拿起絲帕擦了擦嘴角,「黃公子言重了,一時與小廝走散了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正好得空吃茶試點心。」我略皺眉想了想,方才您說府上離神武門不遠,我想著您府上可是有人在宮裡當差的?說罷略一擺手,您別誤會,我只是一時好奇,常聽人說起來的,家宅離四門近的必是內宮當貴差。
黃公子臉色一滯,略有些不自在,「哦,是有這說法,不瞞小姐,在下正是在內務府當差,不過只是個內庫的筆帖式,平日當差就是內宮和家裡兩廂奔走,雖說常常行走內宮,卻是沒長什麼見識,不值一提。」
我瞧他神色略有不自在,心中暗自揣測「不會是內宮裡的小太監溜出來玩的吧,得等著同伴一同回宮也說不定。」再瞧他形容身量,雖稱不上面如冠玉,也是極白凈的一個人,拿蓋碗的手指白皙細長,姿態頗為優雅,手指間只略有一層做慣執筆事務的薄繭子,身上穿著的銀鼠皮織錦長袍,看著像是貴重的內廷樣式,他臉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定神閑,雖說是與小廝走散,身上沒了銀錢回家,面上一絲焦灼卻轉瞬即逝,好像篤定了家裡小廝必會尋來。
我無心再深究,只與黃公子閑閑的喝茶,聊著春集上的見聞,等著木蘭及小廝們回來。
黃公子雖然微笑應答,品茶吃點心,可心裡實在是憋屈至極,想著自己二十歲的年紀,時至今日才真正知道了尷尬二字如何寫。
眼前這位黃公子不是別人,正是臨朝親政剛滿三年的當今聖上,大金承泰帝,福安。
本來正月里休沐,又是個極晴好的天兒,這位打小沒出過幾回皇城的天子,要微服出遊。
早瞅准了正月初五這個好日子,三叔端親王做壽,太上皇領著太皇太后和皇太後起了鑾駕去了銀錠橋的端親王府吃壽宴,後宮里毓妃又請了諸宮妃嬪在暢音閣聽戲,難得的自在,皇上竄逗著司寢太監順興帶自己微服出遊。誰承想,這小子比自己還圖新鮮,一個眼錯不見竟走散了,這可倒好,多虧了眼前這位小姐搭救,否則,真龍天子入了民間,連碗熱茶都吃不上。
微服的皇上正憋屈著,聽得樓梯有聲響,只見一個伶俐的丫頭拎著個竹提籃進了雅間。
我喝著茶,正覺得這麼枯坐著有些尷尬時,木蘭回來了。
只見她笑著進門,臉上的脂粉都汗津津的,拿著個竹籃忙遞過來讓我瞧,「小姐你看,我剛在粉蝶軒買了好多脂粉,聽說是仿著宮裡的樣式做的呢,您快瞧瞧,哎呦可累死我了!」她剛要回身倒茶喝,見對面坐著個陌生公子,不由得驚訝,「哎呦,這位公子瞧著面生,敢問公子是?」
黃公子剛要見禮,被我笑著攔下,「您寬坐,這是我的侍婢。難得出來逛逛,一時貪玩住了」沉煙將前後事對木蘭複述一番,木蘭也笑道「我瞧您這氣派像是旗里哪家的公子,您倒是和那些愛閑逛的大爺們不同,不常出門,倒像我家小姐了。」沉煙笑著說「公子見諒,原是我家小姐縱壞了她,您別往心裡去,我這就下去喊小廝上來,先送您回府。」說罷,行了禮下樓去了。
皇上心裡犯嘀咕,心說這不成啊,真送到神武門,瞧著我進去,那守門的護軍見腰牌一跪,別說她們家了,估計明兒京城裡就得傳開了,說皇上貪玩溜出宮也就算了,就怕老百姓說皇上出門不帶錢吃喝坐車都蹭別人家的。不行,皇上心裡暗想,不能叫她們送!
一時小廝進來聽吩咐,黃公子向我拱手言道:「多謝小姐款待,您一番好意要送我回家原不該推辭,只是一樣,小姐出遊,原該您先回府歇著,不好為了周全我反倒讓您多等,依在下愚見,不如這樣,在下厚顏了,找小姐暫借些碎銀子,我雇個車回家就行,小姐也可自便。」
黃公子臉上有些微紅,看來真是個不伸手的貴公子,面色訕訕的說:「只是懇請小姐告知府上何處,在下回家即刻便讓管家來還銀子,他日必定備了禮,登門親謝小姐今日相助之誼!」,我以為他是怕家裡人瞧見笑話,遂說道:「不值什麼,哪敢勞動公子拜謝,隨手之勞而已。」我喚來沉煙,將十兩銀子親手奉上,又命小廝送黃公子給他雇車,黃公子行禮答謝自去。我們也收拾了東西,結了茶錢,自顧登車回府。
天子福安坐在車裡,一陣的唏噓,一是感慨那司寢的順興指望不上他伺候周全,二是可惜這仗義的小姐不是男子,否則定要結交引為至交。他挪了挪身子,掀開車后小窗望去,只見那位仗義的小姐上了車也走了,方想起剛才怕唐突了,沒敢再細問小姐貴姓府上住何處,只見那佳人遠去,車轎簾上依稀有個「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