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漢族的光復運動
第五章
漢族的光復運動
第一節太平天國以前諸秘密結社的活動
民族主義,總是要經過相當的期間,遂能光昌的。中國的受異族壓制,實起於五胡亂華之時。其時距民國紀元業已1600餘年,然此時的異族,都是久經附塞,或入居塞內的降夷,濡染中國的文化已久,所以其人頗思攀附漢族以為榮,亦有能誠心接受漢族的文化的。其民族意識不顯著。至北宋之末,女真興起而其情勢一變,讀《金世宗本紀》可見自遼以前的異族,無不自托於漢族胄裔的。如拓跋氏自稱黃帝之後,宇文氏自稱炎帝之後,金以後就無此事了。又如後魏孝文帝,模仿漢族的文化,不能謂其無誠意。金世宗卻竭力保存女真的舊風。兩兩對照,殊有趣味。此全由其前此與漢族交接的多少,受漢族文化熏陶的深淺而異。此時距民國紀元亦已800餘年。因(一)中國素以平天下為最高的理想。(二)又此等異族的文化,遠低於中國,入據中原以後,治法文化,都不能不採用中國之舊。所以還不能十分激起我們的民族主義。然中國人的思想亦漸非昔比了。試看南宋以後,攘夷之論之昌盛,便可見得其後元、清兩代,相繼入據中原,淪陷的範圍,又較女真入據時為廣。清朝對待漢人的手段,尤為陰鷙。中國人的民族主義,亦即隨之而潛滋暗長,日益發達。此中有兩種跡象可見,其(一)為士大夫的誓死不屈,如宋末的鄭思肖,明末的顧炎武、王夫之等是。其(二)為民間的秘密結社。士大夫只能指揮謀划,而不能為直接的行動,所以轟轟烈烈的行為,轉多出於下層社會中人。
宗教本為結合下層社會,以謀革命的工具。歷代藉此號召的,都不過與惡政治反抗,或者帶些均貧富的思想如宋代的楊幺。見朱希祖《楊幺事迹考證》,商務印書館本。到異族入據后,就含有民族主義的成分了,如元末的白蓮教便是。專制時代,以君主為國家的代表,而前代的國家,大抵是一個民族的結合。所以白蓮教徒所推戴的韓山童,要冒充宋徽宗的八世孫。明朝熹宗天啟年間,白蓮教徒亦曾起而為亂,就沒有這等話頭了。到清朝卻又和元朝一樣。清世宗雍正七年(1729)上諭云:「從前康熙年間,各處奸徒竊發,動輒以朱三太子為名,如一念和尚、朱一貴者,指不勝屈。近日尚有山東人張玉,假稱朱姓,托於明之後裔,遇星士推算,有帝王之命,以此希冀鼓惑愚民。現被步軍統領衙門拿獲究問。從來異姓先後繼統,前朝之宗姓,臣服於後代者甚多。否則,隱匿姓名,伏處草野。從未有如本朝奸民,假稱朱姓,搖惑人心,若此之眾者。似此蔓延不息,則中國人君之子孫,遇繼統之君,必至於無噍類而後已。豈非奸民迫之使然乎?」不自責其以異族入據中原,反責起義圖光復者,將累及前朝的子孫,其立說可謂甚巧。然設使漢族反抗者多,世宗便要把明朝子孫殺盡,這話也就是自寫供招了。這不是冤誣他,試看歷代帝王詔令中,有這樣的話嗎?雍正七年(1729),為亡清入關后之86年,漢人仍有起而反抗的,世宗上諭,且承認自康熙以來,圖謀光復者,指不勝屈,歷代從未若此之眾。可見中國民族主義的進步,而一班遺老,妄稱康雍之治,歌功頌德,以為漢人就從此屈服的厚誣了。世宗這一道上諭,是因曾靜之事而發的。曾靜是湖南人。先是浙江人呂留良也是志存光復的。曾靜使人求其遺書。此時靜使其徒張熙說岳鍾琪,鍾琪將其事舉發,遂遭逮治。連呂留良也剖棺戮屍。可見得士大夫階級中,民族主義亦未嘗絕,不過直接行動,不如平民階級的容易罷了。
白蓮教在北方,是一個很大的秘密結社。自清朝入據后,其反抗亦訖未嘗絕。高宗乾隆四十年(1775),教徒傳布事覺,教首劉松遣戍甘肅。其黨仍秘密傳布。五十八年(1793),黨魁劉之協,奉王發生為主,詭稱明裔。事覺,發生遣戍新疆,之協遁去。六十年(1795)之協等舉事,至嘉慶七年(1802)始平,前後共歷8年。蔓延四川、湖北、河南、陝西四省。此即所謂川楚教徒之亂。嘉慶十八年(1813),又有天理教之變,其首領林清,至能連接內監,圖攻宮城,可見其勢力之大。天理教亦白蓮教支派,可見其光復之志,始終不渝了。然和亡清對抗的,究以南方為較久,遺老志士,流落其間的更多,所以反清的秘密結社,南方更較北方為盛。
南方的秘密結社,始終抗清的,當以天地會為大宗。天地會的歷史,略見於日本平山周所著的《中國秘密社會史》商務印書館本。平山周系隨孫中山從事革命的。據其說,其會中的傳述:謂福建莆田縣九連山中,有一個少林寺,相傳為達尊神所創此當系指禪宗的始祖達摩。故下文使蘇洪光再生時,稱達摩大師,已歷千年。寺中的和尚,都懂得武藝、兵略。康熙時,或說是乾隆時,西方有個西魯國造反,官軍大敗,清主乃懸賞,說有能征服西魯國的,他要什麼,便把什麼賞他。少林寺徒屬中,有個喚做鄭君達的,同128個和尚前往應募,把西魯國打敗。回兵之後,清主問其所欲,諸和尚都一無所欲,依舊還山。惟鄭君達留為總兵。此時朝臣中,有兩個喚做陳文耀、張近秋的,意圖篡位,而怕僧兵的強,乃進讒於清主,說僧兵若懷異志,必非國家之福。清主聽信了他,使他倆帶兵去剿滅少林寺。翰林學士陳近南諫,不聽,遂棄職,歸隱湖廣。少林寺僧中,有個喚做馬儀福的,藝居第七會中人諱言七,而性好漁色,曾引誘鄭君達之妻郭秀英及君達之妹玉蘭,因此為眾僧所逐。懷恨在心,乃引清兵到寺。四面密埋火藥,堆積柴草,用松香做引線,放起火來,僧人都被燒死。幸得達尊神遣朱開、朱光兩個天使,引導18個和尚逃出。清兵后追,路經黃泉村,13個和尚戰死,剩下5個,喚做蔡德忠、方大洪、馬超興、胡德帝、李式開,是為會中所稱的前五祖。清兵進入黃泉村。有5個人,喚做吳天祜、方惠成、張敬照、楊仗佐、林大江,對他們說:5個和尚已經死了。前五祖乃得逃去。吳天祜等5人為會中所稱五勇士。前五祖逃到沙灣口,有船戶2人,喚做謝邦恆、吳廷賁,留他們住宿船中,再逃到惠州長沙灣。後面又有追兵,而前面為河所阻。達尊神乃再使朱開、朱光,一持銅板,一持鐵板,架作橋樑。前五祖乃得渡過,至寶珠寺,輾轉到石城縣的高溪廟。食用缺乏,天使又加以接濟,到前五祖起行后,寺廟便都消滅了意為該寺廟系幻化而成。前五祖逃到湖廣,到了一處地方,喚做丁山,其地有一個小港口。無意中遇見郭秀英、鄭玉蘭,和郭秀英的兩個兒子,一個喚做鄭道德,一個喚做鄭道芳。此時鄭君達已被陳文耀用紅絹絞殺,乃同往祭其墳。而清兵適至。鄭君達墓中,忽然躍出一把桃劍。柄上刻有反覆汨四個字。字乃清字,汨字乃明字的代替字,天地會中文字都如此。秀英持劍亂揮,斬首無算,遂得脫險。事為張近秋所聞,帶兵前來搜捕,郭秀英早得消息,把劍傳給兩個兒子,令其速遁,自己卻和鄭玉蘭投三合河死了。謝邦恆尋得其屍,把她葬在河邊陵上,還替她立了一塊石碑。前五祖匿身林中,趁陳近秋經過,突出把他殺掉。陳近秋所帶的兵又來追。幸得吳天成、洪大歲、姚必達、李式地、林永超五個人來救,乃得脫險。此五人即會中所謂后五祖,亦稱五虎。前五祖欲復還高溪廟。再過寶珠寺,寺已化為烏有。既無飲食,亦無歇宿之所,困苦殊甚。而忽與陳近南相遇。陳近南自辭職歸后,在白鶴洞中研究道教會中人相遇,問自何處來?必答言是白鶴洞來,后又以代和尚報仇,賣卜江湖。至此與前五祖相遇,迎之歸家。后以所居狹隘,移於下普庵后的紅花亭。一日,前五祖逍遙河上,見水中一物浮來,近視之,乃一大石香爐,爐底亦有反覆汨字樣。另一行,註明其重為52斤13兩會中白鑞鼎之重如此。五人既得香爐,乃取樹枝樹葉,以代香燭,注清水以代酒,祭告天地,誓必報少林寺之仇。祭時,樹枝樹葉忽自焚,前五祖歸告陳近南。陳近南說:這是代將覆,汨朝復興之兆,乃即舉兵。有一少年,自來投效,兩耳垂肩,雙手過膝。訊知姓朱,名洪作,為明思宗之裔。乃共奉為主,以甲寅年七月二十五日,在紅花亭盟誓,稱為洪家大會。至今其會員皆以是日為生日。是夜,天顯異兆,南天光耀,作文廷國式四字,遂以為元帥旗。旋東天複發紅光,紅音同洪,故用以為姓。把洪字拆開,則為三八二十一,即用以為符號。陳近南乃用一個喚做蘇洪光的為先鋒,以前後五祖為中堅,遣五勇士至龍虎山中募兵為後備。明日進攻,時清兵方強,洪家戰敗,退至萬雲山。遇萬雲寺寺長萬雲龍,雲龍系浙江太昌府人,本名胡得起。陳近南引其覲見幼主。雲龍即歃血為誓,矢志覆興汨。八月二十日再戰,雲龍手持兩棍,向清軍攻擊,不幸於九月九日,中箭而死。兵皆潰散。前五祖潛匿。兵退,焚其屍,裹以紅絹,葬之山下,陳近南尊之為達宗神蓋以配達尊神。相與尋求幼主,不得,陳近南謂運尚未至覆亡之時,勸諸兄弟暫散,廣結徒黨,以為後圖。數年之後,會眾聚集於高溪廟,此時諸頭目僅存一個蘇洪光,未幾亦死。欲舉兵,苦於無人統率。忽傳蘇洪光復生,事緣思宗死時,縊於煤山柏樹上。內監黃丞思,冀得附帝以葬。而樹無別枝,又不敢與帝同縊,乃縊於帝足而死。尋得帝屍之人,反指為叛逆,棄其屍不葬。遊魂無歸,達摩大師乃將其附合蘇洪光身上,借屍還魂,名之曰天祐洪,為三合軍司令,連戰連勝,共得七省之地。後來戰死於四川。三合軍乃四散,七省之地,復為清所據。平山周說:「哥老會及其他秘密社傳說,雖各有差異,然其為焚燒少林寺,斃僧多人,以逃出之五僧,作為五祖,圖復仇於萬一,則均確信不易。」可見此會支派之廣。又說:「三合會或稱天地會,世人以此名之,會中人亦即以自名,遂成為通稱。或曰即三點會。凡清水會、匕首會、雙刀會等,皆其支會。」又說:「三合會之成立,在康熙十三年(1674),相傳以少林寺僧人,被官焚殺,志在復仇。」案康熙十三年(1674),歲在甲寅,與其所載天地會傳說創立之年相合。又此傳說中早稱郭秀英、鄭玉蘭投三合河,而其軍亦稱三合軍。二會之即一會可知。又可見其確為此項結合的嫡派。會中歷史,久經傳述,事迹自不免謬悠凡故事口相傳述,大抵文學的意味增加,歷史的成分減少。況天地會傳說,本有影射,並非真實事迹。所以外觀幾同評話了。然其姓名似多有寓意,又或非不知文學的人所能杜撰洪家之稱,謂由天發紅光,恐系諱飾之詞,或則傳偽所致。其本意,似系指明太祖的年號洪武而言。朱開、朱光、蘇洪光等名字,顯見其均有寓意。吳廷賁等姓名,即非江湖上人所能造,其稱蘇洪光恢復七省,顯系影射明桂王盛時,曾據兩廣、雲貴、四川、湖南、江西之事。平山周說:「觀其尊信一種秘密儀式,知為僧道所創無疑。」然則說雖謬悠,中必暗藏一段明代志士,兼及方外,圖恢復而未成,匿跡民間,廣結徒黨,以為後圖之事。惜乎其無可考了。
三合會成立之後,反清之事,連綿不絕。據平山周說:其事以乾隆五十二年(1787)台灣林爽文之亂為倡始,此事在當時,是震動全台的。其後嘉慶十四年(1809)清水會會員胡炳耀等17人,在江西崇義縣被捕,治以叛亂煽惑之罪。二十二年(1817),三合會會員又增至千餘人。有犯事被刑的。二十三年(1818),原誤作三十二年,又大敗於梅嶺。然常稱兵以與廣東官吏相抗。在江西的會員亦頗多,常干涉行政,地方官極怕他。道光十二年(1832)兩廣、湖南傜族起事,傳言為三合會所煽惑。后傜族退入山中,三合會獨當前敵,被殺的很多。二十一年(1841),中英戰端既開,三合再起覆清興明之望,曾與海峽殖民地政府協商。三十年(1850),三合會騷擾兩廣各地,太平軍乃因之起事。咸豐七年(1857)中英釁起,英人在香港預備攻擊廣東,以800苦工編成教練隊,苦工俱系客民,大都屬於三合會。其中幾個頭目,以驅逐滿洲之故,曾向英軍協商一切。鄒魯《中國國民黨史稿》第一篇第一章說,「國內會黨,常與官府衝突,故猶不忘其與清廷立於反對地位。而海外會黨多處他國自由政府之下,其結會之需要,不過為手足患難之聯絡而已,政治之意味殆全失。反清復明之語,亦多不知其義者。鼓吹數年,乃知彼等原為民族老革命黨也。」據平山周說,道光時,江西、兩廣、台灣一帶,三合會頗跋扈,而以福建一省為醞釀之所,並有挾此主義,自閩廣往馬來及南洋各島,或暹羅、印度各地的。無論其為貧病死傷,扶持而入,或為求免諸種壓制而入,或為好奇而入,或為種族革命而入,或有所利而入,而皆同抱一傾覆滿政府之念,血誓以後,即眾志團結。然則鄒魯的話,不過一部分的情形,並不能以此概海外會員的全體了。作始也簡,將畢也巨,在先民創始天地會之時,又安能預料其如此發達呢?不過行其心之所安罷了。然而其發達竟如此,後來孫中山的革命,還是利用會黨的。民國紀元,上距天地會創始之年,凡239年,卒奏光復河山之烈,有志者事竟成,先民有知,亦可以含笑於九泉了當辛亥光復時,吾鄉常州西門外,有吳姓或胡姓,因吾鄉人讀此二字音相同,故無從知其正字。老而無子,其遠祖於明亡時,遺有明代衣冠一襲,命子孫世世保藏,光復時著以祭告,此人並一衣之而出,謂吾雖無子,眼見漢族光復而死,我的祖宗也可以無遺憾了。此事知之者甚多。惜當時干戈擾攘,未能訪得姓名居址,及其先世事迹。觀於此,可知抱民族主義的,實不乏其人。
第二節太平天國的興亡
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廣東花縣人。生於清嘉慶十七年,即1812年,恰在民國紀元之前百年。天王少嘗讀書,應童子試,不中,為塾師,有大志,要想結合徒黨,宗教自然是良好的工具,而廣東通商早,受西方文化的影響較深,所以其所創之教,以基督教為藍本陳恭祿《中國近代史》云:「相傳上帝會創於湖南人朱九濤。清文宗曾訪拿其人,疆吏復奏,稱其為狗頭山取葯的妖人。其被捕的徒弟,身有符咒。《平定粵匪紀略記》九濤之言,謂鑄鐵香爐成,可駕以航海,其人殆為白蓮教餘黨。」,稱為上帝教。稱上帝為天父,基督為其子,稱天兄,自稱上帝之子,基督之弟,馮雲山首先信之。又得楊秀清、蕭朝貴、韋昌輝、石達開,共六人,結為死黨。秦日昌、羅大綱、林鳳祥等先後來歸馮雲山,天王同縣人,為天王中表。楊秀清,先世廣東人,后遷廣西,居桂平的大黃江,以制炭為業。蕭朝貴,武宣人,天王妹夫。韋昌輝與楊秀清同鄉,監生,出入公門,與胥吏結交。石達開,貴縣人,頗有家財。秦日昌系苦工出身,羅大綱為廣東海盜,林鳳祥亦貴縣人。天王雖懷光復之志,然其用意,並不與三合會同。他曾說:「復明似是而非,既光復河山,自當另建新朝。」舉兵之後,三合會頭目有軍械的,多歸向他。旋以教義相異,不久即散去。所以平山周說:「世人認天王為三合會首領,實在是錯誤的。」道咸時,三合會在廣東舉事的,仍揭反清復明的旗幟,亦見《中國秘密社會史》。
清宣宗道光二十七年(1847),廣西大飢,群盜蜂起,鄉民多辦團練以自衛。先是天王偕馮雲山到廣西桂平、武宣間的鵬化山去傳教,歸向的人頗多,多系貧苦的客民,而辦團練的,則多系較有身家的土著,彼此之間,頗有衝突。教徒亦團結以自衛。到道光三十年(1850),天王遂起兵於桂平的金田村。
清朝派向榮等到廣西去攻剿,不利向榮系固原提督。又有雲南提督張必祿,文宗命其赴廣西。旋必祿戰死。時廣西巡撫鄭祖琛,年老諱盜。文宗起林則徐為欽差大臣,攝巡撫事,赴廣西。則徐行至潮州病死。代以李星沅,而以周天爵為巡撫,加總督銜。星沅與天爵不和,又罷之,以賽尚阿督師。文宗咸豐元年(1851)八月,天王軍取永安,建國號曰太平天國。天王即位,封楊秀清為東王,蕭朝貴為西王,馮雲山為南王,韋昌輝為北王,石達開為翼王。向榮把他們圍困起來。明年,太平軍突圍而出。走陽朔,圍桂林。因向榮先期入守,不克。乃北取全州,浮湘而下,為江忠源鄉勇所扼,改由陸道入湖南。蕭朝貴以一軍道湘東,攻長沙,中炮而死,天王等悉眾而北。攻長沙,亦不克。乃渡洞庭湖,下岳州,北取武漢,分軍下九江、安慶。先是道州舉人胡孝先,往謁天王於永安,勸其西居關中。天王舉兵后,讀書人還未有來歸附的,得孝先,大喜,置之左右,與共謀議。而楊秀清忌他,出永安后,把他殺死,詐稱為敵兵所殺。天王到湖南后,初議出常德,取漢中,以圖關中,后雖未果,然及九江、安慶既下,仍欲棄之北上。乃括所得財帛入武漢,欲出襄樊,以攻潼關。旋慮載重行遲,為清兵所及,而潼關堅不可下,乃仍順流而下,連克太平、蕪湖。太平天國三年清咸豐三年(1853),正月,遂克江寧。是時天王仍欲出江北,破開封,西都洛陽。或言「明太祖亦起金陵有天下,宜先建國,示天下以趨向」。乃定都江寧,稱為天京。案明太祖起兵時,元朝的腐敗,又非清朝道咸時之比。其時群雄崛起,力量亦較此時稱兵者為厚。然明太祖定群雄后,仍思暫居南方。后因元朝又有內亂,乃克乘機北伐。這是因舊朝政府,承襲相傳的名義,實力究較新起的革命軍為強,非將其政治中心摧毀,不易遽令其崩潰之故。清朝此時,守河南的為琦善。其兵力很腐敗,以太平軍初起時的鋒銳,實足以破之而有餘。這正是天國與清朝,拼一個你死我活的機會;而太平軍顧戀財物,不能舍之疾趨而北,其初起時已不免暮氣了。既定天京之後,上下遂流於驕奢淫逸,更伏下一個失敗之根。
太平軍入天京后,向榮追蹤而至,紮營於城外的孝陵衛,是為江南大營。耆善的兵,亦移扎揚州,是為江北大營,其兵殊不足顧慮。天王再議圖河北,羅大綱說:「欲圖河北,必先都開封,否則宜先定南方,以定基本。然後(一)山東,(二)安徽、河南,(三)漢中,三道北出,孤軍深入非計。且既都天京,則宜多造戰艦,精練水師,然後可戰可守。」楊秀清以為怯,不聽。乃分遣吉文元、林鳳祥出河南,胡以晃、羅大綱、秦日昌經營長江上流。文元、鳳祥的兵戰鬥很勐,卒因孤軍無援,為清朝所殲滅。這可說是天國的一大損失吉文元的兵出浦口,林鳳祥的兵出鎮揚,二師同會河南。其出軍時,天王命其迅速進行,勿貪攻城以致遲延。二人均能奉行軍令,勢甚飄忽。渡黃河,至懷慶,乃為清軍所阻,文元戰死。鳳祥舍之入山西,旋出直隸。北方天氣寒冷,南兵不能耐,耳鼻凍裂,駐軍時即熾火,潰爛的十六七,戰鬥之力遂衰。逼天津而不能攻,清使僧格林沁拒之。鳳祥退據靜海,時為天國三年(1853)十月。四年(1854),楊秀清遣兵攻破臨清,以為之援,又為僧格林沁所破。鳳祥欲南下合臨清之兵,不能達,據連鎮,別將李開芳據高唐。至五年(1855)正月,而為清軍所滅。惟西上的兵,北據廬州,南取安慶,並進取九江、漢陽,包圍南昌及武昌。又分兵北去德安,南取岳州。頗足使清朝震動西上的兵,胡以晃取和州,羅大綱取鎮江,二師同會於廬州,入英、霍、黃梅。大綱之兵取九江,使林啟容守。再西上取漢陽,圍武昌,北出德安,南取岳州。天國四年(1854),石達開破桐城,下安慶,后又攻破江西許多州縣。廬州為清軍所陷,秦日昌復之。賴漢英又攻下皖南。
時清兵所至喪敗清兩江總督陸建瀛,以舟師守武穴,太平軍自武漢東下時,建瀛之兵大潰,江寧遂不能守,建瀛自殺。及太平軍再西上,皖撫江忠源死於廬州。鄂督吳文鎔敗於黃州。楊霈代為鄂督,與湘軍陷武漢。太平軍再出上流,霈兵亦潰敗。其後武漢再陷,清朝乃以胡林翼巡撫。林翼與荊州將軍官文交歡,得其助力,清朝遂不之疑,武漢形勢,就不易動搖了,非有新兵的武力,已不足支持殘局。論理:自清朝入關至此,業已200餘年,其氣運已倍於胡元。中國士大夫,該群起而謀光復。然士大夫階級,本亦是平庸遲鈍的人居多。天王所創的宗教,含有西教意味,尤為當時士大夫所反對。是時民族主義,尚未昌盛,敵不過忠君的舊教條。而湘軍遂起而為太平軍的勁敵。湘鄉曾國藩,以在籍侍郎,在長沙辦理團練。國藩知營兵的無用,專用忠實的士人招練誠樸的鄉農,又以太平軍利用長江,非有水師不足以與之角逐,乃練水師于衡州。太平天國四年清咸豐四年(1854),國藩出援湖北,初戰,敗於靖港,憤欲投水,以旁人救援而止。旋其別將援湘潭得利,乃再整軍容,進取岳州。時武昌已下,國藩會湖北兵進陷之,並進陷漢陽。湘鄂之兵,夾江而下,太平軍又敗績于田家鎮,清兵遂進圍九江。明年,太平軍再出上流,敗鄂軍,下武漢。國藩命九江圍軍勿動,自赴南昌,又分兵出崇、通,會鄂軍,以圖上流。太平軍雖解九江之圍,然清軍卒陷武漢,以胡林翼署鄂撫練兵籌餉,倚為重地,上流的形勢一變了。
廣西群盜張嘉祥,初亦與太平軍有關係。后以與天王意見不合,別為一軍,降於向榮,改名國梁,向榮衰遲不振,而國梁頗善戰,攻陷太平、蕪湖,又攻鎮江。清提督和春,亦陷廬州,取舒城、巢縣。天王召羅大綱入援,大綱率李秀成、陳玉成等兵東下,敗清兵。大綱亦受傷,楊秀清忌大綱,使醫生將其毒死。大綱多謀善戰,且知大體。其死,天國實失一柱石。天國六年清咸豐六年(1856),秀成、玉成等解鎮江之圍,北取揚州,回攻江南大營。石達開之兵亦至。向榮敗走丹陽,氣憤而死。下流軍事,才有轉機,而天國的內訌又起。
天王自入天京后,把政治軍事都交給楊秀清,即章奏亦必先達。秀清荒淫無度,至於造龍車,使侍妾裸曳而行。既專權,陰有篡位之意。是年八月,韋昌輝把他殺掉,並殺其黨3000人。石達開自湖北歸,加以勸阻,昌輝怒,又要殺掉他,達開知之,縋城而遁。昌輝殺其母妻子女。達開走安慶,發兵靖難,至寧國,而昌輝為天王侍衛所殺。天王命傳其首於達開,達開乃留軍入覲。或勸天王,留達開輔政,而去其兵柄。達開聞之,不自安,復走安徽。先是李秀成出援桐城,陳玉成出援寧國。石達開的遁走,韋昌輝檄李秀成將其縛獻,秀成不聽。昌輝怒,又欲謀害其家屬。其時反覆於清軍和太平軍間的李昭壽固始人,本在河南為盜投降秀成。秀成因之,招致張樂行之眾,號稱數十萬。或勸昌輝,說:「如此,秀成必叛,何以御之?」昌輝乃止。昭壽亦勸秀成,因樂行之眾,西取關中,跨據隴蜀。秀成躊躇,旋得家書,知父母無恙,乃止。至此,又有人勸石達開,說:「中原未易圖,不如入川做劉備。」達開從之。使招秀成及玉成。玉成已行,因秀成不肯,亦中止。而達開遂西行,自此別為一軍,和天國無甚關係了。天國初起時諸人物,至此略盡。天京政治,出於天王之兄仁發、仁達,兩人都極貪鄙,遂無再振之機江南大營再潰時,李秀成力勸諸王及人民,多出金銀買糧米。仁發、仁達,視為有利可圖,巧立名目,以征其稅。商人裹足不前,天京糧食遂乏。秀成謂為天京失守的大原因。而李秀成以一身系軍國之重,支持殘局者又8年。
湘軍自取武漢后,形勢日強。太平天國八年清咸豐八年(1858)四月,遂陷九江,守將林啟容死之。啟容堅忍善戰,守九江五年。城破之日,無一投降的。曾國藩深為嘆服。湘軍遂以水師攻安慶,陸軍攻皖北,陷廬州。自向榮死後,清以和春代之,張國梁幫辦軍務,國梁亦乘天國內亂,攻陷鎮江、句容,再逼天京。天王召諸將入援,多為清軍所牽,不至。惟李秀成守浦口,保障著江北一條通路,而亦不能進取。秀成以陳玉成之兵最強,勸天王封為英王,令會集諸將入援。而玉成不善將將,諸將都不聽命。時李昭壽又降於清軍,致書李秀成勸降。秀成得書大驚,兵部尚書莫仕蔡方監秀成軍,急攜其書入見天王解釋。而天王已聽流言,命封江阻秀成兵。且系其父母。仕蔡至,力諫,乃復悔悟,撫慰秀成,封為忠王,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賜尚方劍,便宜行事,主將以下,先斬後奏。秀成乃傳檄諸將,以九年清咸豐九年(1859)二月,大會於樅陽,定斷張國梁糧道之計。時清江北大營不復置帥,歸江南兼轄琦善死後,托明阿代之。后復代以德興阿。陳玉成破揚州,德興阿被和春劾罷,遂歸和春兼轄。汛地益廣,兵數日增,其餉皆出浙西,由兩江總督駐常州主持。江南營軍,本已驕佚,至是餉無所出,江督何桂清乃命45日發一個月的餉,軍心益怨。秀成先與玉成合兵,往援皖北。大敗清軍於三河集,清將李續賓伏誅,圍安慶的兵亦撤退。於是玉成與清軍相持於上流。秀成自寧國、廣德攻破杭州。會合諸將,還攻江南大營,清兵大潰。張國梁戰死丹陽,和春受傷死於常州,天國之兵,長驅取蘇、常,直至嘉興。一月之間,逐北700里,克城60餘,兵勢又一振。
先是石達開擾閩、浙,清命曾國藩往援,后復命其援皖,國藩回軍,復圍安慶。及蘇常光復,清以國藩為兩江總督。國藩使弟國荃圍安慶,而自率兵駐祁門。太平軍四面逼之,不克。李秀成既定杭州,分兵出江西。汪海洋等20萬眾離石達開來歸。眾遂大盛,多破江西州縣,前鋒抵武昌境,和陳玉成黃州的兵,隔江相望。時玉成以救安慶不克,分兵取蘄、黃、廣濟,欲以分國藩的兵。秀成嘆道:「英王錯了,適足使安慶之圍更堅,他有水師以濟餉,安肯救此不急之城呢?」時左宗棠入江西,秀成乃還取杭州此時滿城未破,復還蘇州,期以十二年清穆宗同治元年(1862)春援皖,而安慶已於十一年清咸豐十一年(1861)九月為清兵所陷。是時清文宗已死,穆宗繼立。孝欽皇后與肅順,雖有政爭,然未影響到戰局。安慶既陷,而軍事形勢又一變。陳玉成在廬州,為清軍所攻,棄之,走壽州,依苗沛霖,為苗所賣,執送清軍,被殺。時為十二年(1862)四月。玉成起軍中,年19當大敵,24封王,26而死,其兵之強,冠於諸將。與曾國藩相持數年,深為國藩所畏。秀成聞其死,嘆道:「吾無助矣。」其時胡林翼亦死。清命曾國藩督辦蘇、皖、贛、浙四省軍事。指揮之責,集於國藩一身。國藩乃薦沈葆楨撫贛,左宗棠撫浙,命李鴻章募淮勇以固蘇、松,曾國荃沿江而下,彭玉麟以水師佐之,以窺天京時清軍隊重要的,尚有德興阿、馮子材守揚、鎮,鮑超在寧國,張運蘭在徽州,多隆阿在廬州,李續宜在潁州。
上海在用兵形勢上,本是個絕地。自海通以來,而其形勢一變。因其後路不易絕,且餉源充裕,而籌餉的人,尚未注意到,頗可倚為戰守之資。當太平軍入湖南后,清朝一方面,就有倡借用外兵之議的,後來事未果行議者謂寧波、上海等處,外人駐有舟師,以防海盜,可與商派入江助剿,未果行。江寧破后,向榮以長江水師缺乏,檄蘇、松、太道吳健彰和外人商議,領事答以兩不相助。乃已。此時外人的態度,確然是中立的。健彰粵人,初為洋行買辦,後援例得官。劉麗川在洋行,亦與之相識。據上海時,其黨露刃以脅健彰,領事館中人挾之去。健彰遂居領事館中,詭稱公出,規脫處分。言官劾其通夷養賊;擅將關稅銀兩運回原籍,奉旨交督撫嚴訊。奏言無其事。惟以與本管洋行商伙,往來酬酢,不知引嫌;避居洋行,捏報公出,遣戍新疆。而向榮請留之效力贖罪。《中西紀事》謂其錢可通神。其時外人惡清朝之無信。教士聞太平軍崇拜上帝,摧毀偶像,對之亦多好感。1853年,英使文翰至天京,謁太平軍領袖,建議嚴守中立。1855年,美使至天京調查亦然。美政府且訓令其委員,可斟酌情形,承認天國為事實上的政府。惟法使請其政府中立,未能有效。外人以私人資格,在太平軍中服務的亦頗多。太平軍利其槍炮,又其人戰鬥頗勇敢,亦頗厚待之,稱之為洋大人,洋兄弟。李秀成部下尤多,然亦未能大得其用。
咸豐戊午、庚申兩約既成,外人對清朝所得的權利多了,其態度乃一變。然是時清朝對於外人尚多疑忌,未敢徑接受其援助時法使稱願售槍炮,如欲仿造,亦可派匠役前來。並請在海口助剿。王大臣聞奏,不許。俄使亦言願派水兵數百,與清陸軍夾攻。又稱明年南漕有無阻礙未可知。在上海時,有粵商及美商,願采台米、洋米運京。如由伊寄信領事,將來沙船、釣船均可裝載,用俄、美旗,即可無事。詔江、浙督撫及漕督議奏。漕督袁甲三,蘇撫薛煥均言不可聽。曾國藩請溫詔答之,而緩其出師之期,總署奏亦謂然。又謂初與換約,拒絕過甚,又恐轉生叵測。宜設法牢籠,誘以小利。法夷貪利最甚,或籌款銷其槍炮船隻,使之有利可圖,冀其匿就為用。請令曾國藩酌量辦理。代運漕米一節,由薛煥招商運津,華夷一體,無須與該夷會商。至危機漸及上海,而其情勢又漸變。外人助清軍平亂,始於太平天國四年(1854)。先是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新加坡陳玉成設三合會支部於廈門,名之曰匕首會。為清官所捕殺,黃威代領其眾。天國三年(1853),佔據廈門,自稱明軍,后以餉械不足退去。而劉麗川據上海。據《中西紀事》:麗川在起事前,曾托領事溫那治先容於太平軍溫那治遣輪船二溯江西上,至鎮江,為清船所獲。得溫那治與太平軍書,並洋槍火藥,及劉麗川奏摺。溫那治書言「三月間在南京,蒙相待優厚,並為照顧貿易之事。我兄弟同在教中,絕不幫助官兵,與眾兄弟為仇。今寄來火器若干件,火藥若干斤,即祈早為脫售」云云。時兩江總督為怡良,咨粵督窮治此案,卒亦未果。然太平軍對於麗川,並未曾切實聯絡。麗川亦不能有所作為。四年(1854),英、法兵助清兵攻之。五年(1855)正月初一日,麗川亡走,為清兵所執殺。
江南大營既潰,巴夏禮到天京,請勿加兵於上海。提議劃界百里,彼此各不相犯。此實天國利用外援之好機會,而天王不許,巴夏禮一怒而去。時上海商人設立會防局。有一個美國水手,喚做華爾FrederickTownsendWard,因譯人丁吉昌介紹,往見蘇松太道楊坊坊亦本系商人,吉昌系諸生,從教士習西文。家近蘇州,遭難,乃立志與天國為仇,許其攻下松江,給以銀3萬兩。華爾募潛逃水手百人往攻,不克。再募菲律賓水手百人前往。美人白齊文H.A.Burgevine亦在其內,乃克之,時英海軍大將以華爾誘其水手潛逃,控之於美領事,美領事禁華爾於艦中。華爾泅水而逸。其時蘇撫薛煥,及布政使吳煦,均在上海。議欲再募菲律賓人,蘇州人王韜說,募洋兵費多,不如募中國人,而用洋人統帶,教練火器,從之。於是華爾、白齊文,募華兵500守松江。太平軍攻上海,會同英、法兵敗之。詔賞華爾四品銜后加至三品。白齊文亦得賞四品銜。其後外國水陸隊及經理稅務商人,屢有傳旨嘉獎的,名其軍曰常勝。太平天國十二年清同治元年(1862)上海官紳籌銀18萬兩,雇英國輪船7艘,往迎淮軍。至三月杪而畢至。詔李鴻章署蘇撫薛煥為通商大臣,專辦交涉,常勝軍歸其節制。李秀成自崑山進攻。淮軍及常勝軍連敗,英、法兵亦敗,太倉、嘉定、青浦次第光復。松江亦將破。此時倘能聚集兵力,將上海問題徹底解決,仍不失為太平軍的一個機會,而無如天京吃緊,天王又詔李秀成入援。
時曾國荃以天國軍糧均來自巢縣蕪湖一帶,將其攻破。又破太平府,進逼雨花台,天京危急。李秀成乃退兵蘇州,使弟揚王世賢先將兵2萬入援。秀成以敵軍有長江濟餉,而其營壘堅不易拔,欲先取寧國、太平,斷其餉道。而天王以天京糧少,慮不能守,仍促其入援。秀成不得已,率兵進京。八月,國荃軍大疫,秀成、世賢勐攻之,歷46日,不能破。世賢獻計:「攻揚州、六合,括其糧至軍。夾江攻國荃,再分兵攻曾國藩於安慶,致國荃往救,然後乘虛攻之。」秀成從其計。出兵江北,欲合張樂行之兵。至六安,聞樂行已死。再用世賢計,「回襲清江,想倒擊揚州、六合,然後襲通、泰以連蘇、杭,則鎮江清軍,不擊自退。鎮江既下,可通餉道達燕子磯,則國荃不足慮矣。」然所過皆成邱墟,軍無所得食,而國荃又攻破雨花台,不得已還救。時為天國十三年清同治二年(1863)六月,至浦口,船少兵多,不得渡,為楊岳斌初名載福、彭玉麟水師所截擊,喪失大半,秀成兵力遂衰。既歸天京,請天王親征贛鄂,天王不許。秀成言蘇、杭不守,則天京愈危,力請往援。天王慮糧乏,秀成括家資,又借貸以助餉,然後行。
先是華爾攻寧波,城破,華爾亦受傷而死詔於松江、寧波建專祠。白齊文代將其軍。曾國荃為李秀成所攻,李鴻章屢命其往救,白齊文不聽,至上海索餉,不得,毆傷楊坊,奪銀4萬兩而去。李鴻章告美領事,奪其職。改用英人,其人無將略,屢戰皆敗,會英政府許其將校服務清軍,乃改用戈登CharlesGeorgeGordon,定其軍額為3000。白齊文降李秀成,勸其「棄江浙,北據山東、山西、河南、陝西。使清水師無所用,外人亦不能相助」。蘇州諸生王畹亦獻計:「以水師出通、泰,掠商船,使貨物不能入上海,其時華人避難上海租界數十萬,必凶懼。外人必懼而求和。否則令精兵數千,偽為避難者,入居租界。夜中猝起焚劫。外人必逃登軍艦。我乃起而鎮定之,招之使還,外人亦必與我妥洽了。」秀成均不能用。戈登會清軍陷常熟,又陷崑山,於其地設大營。使丁吉昌入蘇州,說納王郜永寬,永寬遂殺慕王譚紹光而降。永寬降時,由戈登為之保任,許以不死。而淮軍將程學啟將其殺掉,戈登大怒,要攻擊李鴻章,后未果。英政府聞清軍殺降,取消其將校服務於清軍的命令。常勝軍因此解散戈登加提督銜,洋弁受寶星的64人。時法人在寧波練洋槍隊,召募華人十餘,由德克碑(D.AigueBelle)統帶。曾在餘姚、紹興一帶助清軍作戰,旋亦解散。然蘇州失后,太平軍軍心大亂。無錫、常州俱不能守。左宗棠又攻下浙江諸州縣,並陷杭州。天國事勢,遂無可挽回了。
蘇州失陷后,李秀成棄無錫而去。秀成逆料丹陽、常州俱不能守,與屯丹陽的然王陳時永同進天京,力勸天王乘敵圍未合,出圖贛鄂,否則奉太子出以圖恢復。天王都不聽。而天京附近險要,續有陷落,江、浙郡縣相繼失守。秀成知事無可為,乃決計死守天京,與國同盡。是為天國創建后十四年清同治三年(1864)正月,至二月而天京之圍合,城中糧盡,都吃草根樹皮。秀成日夜登陴撫慰,人無怨言。時曾國荃設局招撫難民,秀成勸其民往求生。人民無願去的,自殺的日數百人。秀成卒請於天王,將其眾放出一批。天王憂憤成疾,四月,駕崩。太子洪天貴福即位。時年16,秀成輔政。六月十六日,天京失陷。太后賴氏,以幼主托秀成,投御河而死。秀成奉幼主歸別其母,太子母麾之去,自投繯。世賢解救之。於是秀成奉幼主,世賢奉其母,突圍而出。至方山,秀成為村民所獲,送之曾國荃軍。秀成以史館實錄,盡被清軍焚毀,手寫太平天國事迹,每日7000餘字,共10日而畢。此即清人所謂《李秀成供狀》。世間所傳的,全被清人改易,非其真相了。秀成旋被清軍殺害,時年40。
秀成廣西滕縣人,和陳玉成同鄉。起小卒,隨羅大綱、胡以晃軍,以晃舉為將。自天京內訌后,朝政紊亂,軍事亦散漫,全賴秀成一人支柱,面折廷爭,有古大臣風度。運籌決策,臨敵指揮,尤無愧於古之名將。其人實為文武全才,非湘淮諸將所能及。其不嗜殺人之風,尤使湘淮軍諸將號稱儒生的,對之生愧。秀成破江南大營后,禮葬張國梁。破杭州后,禮葬巡撫王有齡。滿城中的滿兵,均釋弗殺。得蘇、常后,亂民肆行搶掠,旬日未止。左右請剿辦。秀成說:「人民苦於兵戈,以至如此,何忍加兵?」自帶幾十個人,巡行鄉鎮,亂民千百人,持兵相向。秀成說:「我是忠王。」加以撫諭。皆釋兵羅拜,一日而亂定。召官吏千餘人至,撫慰之,命其願留者留,願去者聽,沒有川資的,都發給他們。農民失業的,給以牛種。貧民則給以資糧,散庫錢10餘萬緡,糧萬餘石。後來去蘇州時,男女老幼,無不流涕。在方山時,為村民所獲。一人手劍要殺村民,秀成還止之道:「此天絕我,毋傷良民。」村民中一人曾於秀成出軍時供擔役,還跪而自罪,說:「此忠王也,愛百姓厚,吾儕當護之。」要送秀成到湖州、廣德間太平軍中。后因人多不能自主,乃卒被執送清軍時秀成遺寶帶一條于山廟中,使村民回取之,已為他村民所得,互爭,遂挾秀成送清軍。其愛惜軍民如此。天京失陷時,飢軍10餘萬人,無一個肯投降的,良非偶然。曾國藩奏疏說:「十餘萬賊,無一降者,至聚眾自焚而不悔。」可見其非厚愛天國者粉飾之辭。大業雖終於顛覆,然留此一段悲壯的事迹於歷史之上,可使漢族的民族主義,放萬丈的光焰。而忠王的人格,亦永垂於天壤之間,為後人所矜式了。秀成次子榮發,驍勇有膽略,年15,隨父軍中,殺敵當先,屢立奇功。秀成以為護軍。年16,統兵萬人,屢戰輒勝,軍行常自斷後,隨幼主至徽州,兵敗,孑身逃走,為左宗棠炮船所得。有一隊官,系秀成舊部,說「這是恩主」,把他藏匿在杭州。宗棠軍多秀成舊部,送以資糧的不絕。宗棠初以其年少不問,后聞其英鷙得人心,乃殺之。時年19。
忠王的仁義如此,反觀清朝,則其嗜殺,殆非想象所能及。1862年,英使普魯斯FrederickA.Bruce曾約總署大臣文祥、董恂到使館面談,說:「如赦賊罪,給與公文,承認由其作保,保全降人生命,天國即可自減。」其參贊威妥瑪,並述天王之兄洪仁玕之言,說「官軍如此亂殺,實於天國有益」。而恭親王竟不許。李鴻章下蘇州后的殺降事件,以今日之眼光論,固屬野蠻,即以舊時的道德論,亦為不仁不義,而上諭稱其辦理甚為允協;曾國藩在日記中,亦稱其眼疾手快。鴻章受到外人批評后,反說「這裡是中國不是歐洲」。其致彭玉麟書,謂常勝軍「往往破賊,而不能多殺賊,故須我軍偕往,以輔其不逮」,豈不駭人聽聞?李秀成歸天京后,無錫即投降清軍,鴻章又殺其首領。守常州的護王陳坤書,因此決計死守。李鴻章亦明知之。他寫給曾國藩的信,說「蘇錫之役,殲數逆首,自是粵酋死拒困鬥,絕無降意。護酋早欲投誠,茲乃招聚廣東悍黨,嬰城自守」。然其寫給郭嵩燾的信,仍說「蘇州遣回降人千餘,皆可殺者」。這除說他是好殺外,更有何理可說?鴻章曾告曾國藩,說「粵人即不盡殺,放歸亦無生理」。忠王勸曾國藩,不宜專殺兩廣之人。國藩亦謂「其言頗有可采」。然仍殺戮無忌,誠不知其是何居心?天國四年(1854),曾國藩在大冶戰勝,奏稱「各營生擒逆匪124名,僅與梟首,不足蔽辜,概令剜目凌遲」。當黃威退出廈門時,清軍入城市,肆意劫殺,童稚亦不能免,刀鈍不能用,則並縛數人而投之河。英領事通牒勸阻,不聽。乃命兩軍艦泊於香港,若將干涉者,租界及船埠周圍,才得免禍。其餘各地,則有一日所殺,超過2000人的。當道光三十年時(1850),兩廣各地,三合會蜂起。至太平天國四年,廣州幾被包圍。其軍隊頗有紀律,亦能善待外人。然清軍轉得利用外國旗幟,運餉以接濟廣州,廣州因得不破。旋三合會渙散。其軍中一首領,率眾大半走廣西。清軍乃漸得勢。其明年,廣州城外十數村鎮,悉被清軍攻破,屠殺動輒千百。其餘各縣亦然,或以500人為一團,械送省城,或以萬人為一群,拘之城內,日殺七八千人。平山周說:「廣東生靈,傷於清軍之手者,百餘萬人。」及英法兵占廣州,石達開自湖南走廣西,三合會乘機復起。天國八年(1858),大首領陳清康,率眾屯於廣州之北。擬俟英法軍退起事。后其主力仍入廣西。清軍乃賄買其副首領陳政,政殺清康以降。清官欲冒戰勝之功,殺三合會員2000餘人。自是十年之間,三合會員在廣東及其鄰境的,被捕悉處極刑。然其遺族逃到香港的,仍宣傳反清復明主義。血,到底是不能洗血的啊!
天京失陷后,李世賢奉幼主到廣德。聽王陳炳文,初與康王汪海洋俱守杭州,至是走江西。扶王陳得才,初屬陳玉成。玉成敗后,自湖北走豫南,入漢中。是年夏間,回救天京,至安徽,聞天京已陷,自殺。世賢尚未知之,勸攻湖州的堵王黃文金,同奉幼主,合海洋、炳文的兵出湖南,北連陳得才。文金必欲破湖州以泄憤。湖州破而清兵大至,文金中炮死。世賢奉幼主入福建,至延平。時汪海洋亦至福建,兩軍相距僅30里。世賢軍為清將席寶田所破,與秀成子榮椿俱走海洋軍求救。幼主隨難民行,誤投敵軍,為清營官蘇元春所得。元春要將他釋放,而事為席寶田所知,將幼主取去,有人對寶田說:「你的禍不遠了,曾國藩奏稱洪氏無遺類,你卻擒獲了幼主,他怎肯和你干休呢?」陳恭祿《中國近代史》云:李秀成言天王家人皆死,實為免禍之計。左宗棠獲其養子,知其母、妻、幼子,均免於難。見左氏《奏疏》,據聞其子收養於外人,今尚存在。寶田乃將幼主送交沈葆楨,為其所殺。世賢匿民間,奉秀成母以終。陳炳文為汪海洋所殺,海洋以是年十二月,戰死於廣東嘉應州。石達開自別為一軍后,出沒於安徽、江西、福建之間。太平天國九年(1859),敗於南安,入湖南,又為巡撫駱秉章所敗,入廣西。明年,入廣東,出沒湘粵間。十一年(1861),入四川。清以駱秉章為四川總督御之。達開入貴州,十二年(1862),再入四川,轉入雲南。十三年(1863),再自雲南入四川。將渡大渡河,為清兵所扼,又賄土司絕其退路。達開對手下的人說:「吾一人自赴敵軍,爾等可免死。」乃張黃蓋,服黃袍,乘白馬,從數人入清軍。至成都,見駱秉章,說:「吾來乞死,兼為士卒請命。」清人磔達開於市,而使諸將圍殲其兵2000餘人。
太平天國自起兵至滅亡,前後共歷15年。兵鋒所至之地,共17省內地18省,惟甘肅一省未到。但得城多不能守。所恃為根據地的,實止自天京至九江、武漢的一線,及皖南北若干州縣。其後九江、武漢皆失,僅恃安慶與天京相犄角,而皖南北亦日受攻擊,形勢就更危險了。太平軍在軍略上的失策:(一)未能於初起時全軍北上,與清人爭一旦之命。(二)在南方又未立定規模。(三)初起時借長江的便利,未久即下天京,後來水師之利反為清人所有。至其軍隊,初起時確甚優良。廣西軍人,強悍善戰,其紀律頗嚴,並無姦淫殺掠之事,所以人民頗為歡迎。清張德堅撰《賊情彙編》稱「賊至則爭先迎之,官軍至皆罷市。此等情形,比比皆然,而湖北為尤甚」。可見光復軍興時,簞食壺漿的盛況。此時太平軍軍隊未甚多,其首領的驕奢淫逸亦未甚。所破州縣,到處都有蓄積,取之已足敷用。人民亦有自動進貢,以求免禍的,故其財政寬然有餘,無事誅求。其後財政漸窘,軍隊中舊兵漸少,脅從漸多,軍紀亦漸壞,擄掠焚殺之事,遂不能免。天國四年(1854),曾國藩奏疏云:「前此官軍有騷擾之名,賊匪有要結之術。百姓不甚怨賊,不甚懼賊,且有甘心從逆者。自今年以來,賊匪往來日密,搶劫日甚。升米尺布,擄掠罄空。焚毀屋廬,擊碎釜缶。百姓無論貧富,恨之刺骨。」軍紀的好壞,影響於民心的向背和士氣的盛衰,這確是天國失敗的一個大原因。
至於政治,則天國諸人都起下層社會中。大凡下層社會中人,都抱有均貧富及平等的思想。起事之後,乃表現於其宗教及政治制度中。拜上帝會規制,入會的男稱兄弟,女稱姊妹,一律平等。天京建后,創立田制,分田為九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上上田一畝等於下下田三畝,各地方有無相通此處不足,則遷彼處,彼處不足,則遷此處。又此處荒,則移彼豐處,以振此荒處,彼處荒亦然。此即所謂移粟移民,民年十六則受田。自食有餘,概歸公庫。二十五家立一庫,婚喪等事,均用庫中款項。軍士有得財貨的,則概歸天朝聖庫。又立女館,凡處女、寡婦及從征軍士眷屬,均居於其中。禁煙、禁酒、禁賭。又禁女子纏足。禁妾媵及娼妓。並禁賣買奴婢。其思想不可謂不正。案當隆古部族時代,人民生活,本有一定規則。此時內部安和,而對外亦能講信修睦,即孔子所謂大同。其後各部族接觸日多,漸以兵力相爭奪。戰敗的,固夷為農奴及奴隸。戰勝的,亦因其生活日流於淫侈,並且專以爭鬥為事讀《禮記·文王世子》篇可知。這一篇是述古代公族,即國君的同族的生活的,而其風紀日趨於敗壞。此即所謂封建時代。然部族時代良好的規則,仍有存留。民間生活,仍有其合理的軌範。即貴族亦不能不俯就其範圍,此即古人所謂禮古代的所謂禮,並非指應對進退等,此乃所謂儀。知儀的,古人亦謂其不能冒稱知禮。《左傳》議論魯昭公的話,即其一例。所謂禮,實指福斯生活的軌範。如凶荒札喪之歲,貴人的生活亦不能不貶損;豐登之年,福斯的生活仍不能奢侈等便是。所以《禮記·禮器》說:「年雖大殺,眾不恇懼,則上之制禮也節矣。」。所以此時的生活,尚非全不合理。封建制度完整之世,孔子亦稱為小康。封建時代之後,再加以資本的侵蝕,生活的軌範,無人留意及之。即有覺其不安,欲去其太甚的,其所欲創建者,讓步已至極點,然仍不能實行。此實為社會不安的根本原因。此等病根,上中流社會中人,因其處於壓迫地位,生活較為優裕,往往不能覺得。只有下層社會中人身受切膚之痛,會有矯正的思想。歷代借宗教以煽惑人民的,除迷信的成分外,總尚略能改正經濟制度,示人民以生活的軌範,即由於此如漢末的張魯便是。可看《三國志》本傳《注》引《典略》。這個並非迂闊,實可說是社會真正而且迫切的要求,但其事經緯萬端,斷非徑行直遂的手段所能有濟。起於草澤的英雄,思想雖純,而學識不足,運用其簡單的思想、直率的手段,想達到目的,無怪其不能有成了。天國諸人,宗教思想頗為濃厚,凡事皆欲稱天以濟之。故其國稱天國,京稱天京,軍稱天軍,法律亦稱為天條。軍行所至,輒設高台講演,謂之講道理,又印行講道的書頗多。那更陷入極端的觀念論了。嘗開科以取士,所命題目,亦極可笑其命的題目,有《貶妖穴為罪隸論》等。案天王嘗有詔,貶直隸省為罪隸省。其官制,則有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又有丞相、軍師、錄尚書事等名目。外官有州牧、郡守、縣令,又有行省。軍制以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又有監軍、總制、將軍、指揮、點檢等名目。今古雜糅,一望而知為鄉曲學究所定。此等制度,亦多未能實行。實際的政治,則因天王入天京后,百事不管,朝內又無能主持之人,以致紊亂。總而言之,天王之為人似只長於宗教,而短於政治及軍事。天王手下,亦無此等人才。只有一個李秀成,而用之太晚,且不能專。實為太平天國失敗最大的原因。且如天王的宗教思想,在當時,絕不能得多數人的贊同。民族革命之義,如能始終標舉,是可以引起一部分人的歸向的。太平軍出湖南時,亦曾發布討胡之檄,后竟未曾再提,而仍欲推行其不中不西、不古不今的政教,即此就可見得不認識環境,難於有成了。然事雖失敗,畢竟替民族革命播下了種子。到孫中山革命時,其餘黨還有存留海外的。
第三節捻黨始末
當太平天國和清軍在江域相持時,直、魯、豫、蘇、皖間,又有捻黨。捻黨的起源:有的說是鄉民逐疫,「裹紙然膏」,後來因而行劫,故稱為捻。有的說皖北人稱一聚為一捻,因稱為捻。二說未知孰是。其起源頗早,清仁宗嘉慶年間,河南巡撫,已經奏定「結捻」三人以上,加等治罪了。然此時所謂捻黨,人多勢盛之時,偶出攻打州縣,官軍到又回原居,和平民無異。並不正式和官軍對敵。到天國興起后而其勢乃漸盛。其渠魁張樂行,居雉河集渦陽縣,捻平後設縣,李兆受居霍邱。清官令人民築寨自保。諸寨既無力抵抗捻黨,而官軍又殘暴,乃依違於兩者之間。又有本系土匪,亦借團練為名的,局勢複雜。壽州苗沛霖,本系諸生,後為練總,反側於太平天國和清軍之間,曾受天國之封為奏王,尤為跋扈。
捻黨雖據數省,其最大的根據地,則猶在安徽。清朝迭派大員進攻,都無效清朝初命周天爵駐徐、宿,旋代以袁甲三,駐潁、亳,又命牛鑒駐陳州,而以河南巡撫英桂總其成。太平天國五年(1855),即清咸豐五年,罷袁甲三,命英桂進攻安徽。明年,又起甲三助英桂。至七年(1857),勝保督安徽軍務后,仍命袁甲三管蘇、魯、豫三省事。均無功。太平天國七年清咸豐七年(1857),命勝保總督安徽軍務。張樂行走依李兆受。兆受偽降,苗沛霖亦陽受撫。然其盤踞恣肆如故。勝保所帶馬隊,且有降於捻黨的。捻黨行動益敏捷。天國九年(1859),出擊山東。還道河南,攻周家口。十年(1860),陷清江。清漕督等皆遁走。是年,英、法和議成。清命僧格林沁移兵而南。初戰亦不利,后乃從魯南入蘇北,進至亳州。天國十二年清同治元年(1862),苗沛霖合太平軍攻潁州,為湘軍所敗。陳玉成走依沛霖,沛霖將其執送清軍,被殺。安徽局勢稍定。而陳得才合捻眾入陝西,攻商、華。勝保及多隆阿奔命。勝保旋遭逮治。降捻宋景詩,因之叛於合陽,聲稱為勝保訴冤,自山西入直隸。附從者甚多。清調劉長佑督直。到明年,才把他打平。是年,僧格林沁亦陷雉河集,殺張樂行。又殺苗沛霖。樂行從子宗禹入鄂豫。又明年,陳得才回援天京。至英、霍間,聞天京已陷,自殺。遵王賴文光、魯王任柱柱本名化邦,亳州人,最勇勐善戰。據《太平天國戰紀》:僧格林沁伏誅后,宗禹等共矯天國幼主詔,封宗禹為沃王,柱為魯王,均與宗禹合。於是捻黨得天國之名將以指揮之,而其用兵的方略一變。
遵魯二王和張宗禹既合,再道湖北入河南。天京陷之明年清同治四年(1865)入山東。時清倚僧格林沁為主力,而僧無將略,專恃蒙古馬隊,和捻黨相馳逐。步不及馬,駑馬不及良馬,其隊伍遂參差不齊。軍行不齎糧秣,專責成州縣供應,州縣因兵荒不能具,則剽掠於民間,因行淫殺。人民控訴的,僧格林沁概置不理。人民恨之切骨。捻黨知其如此,專引之東奔西走,以疲敝其兵力,而僧格林沁不悟。是年,兩軍相遇於曹州。宗禹弟小黑,年19,與任柱勐攻之。僧軍發炮,彈如雨下。小黑及任柱不顧,令馬隊脫銜猛衝。僧兵大敗,僧格林沁伏誅。捻黨之誅僧格林沁,事見羅惇曧《太平天國戰紀》。此書系將韋昌輝嫡子以成所著《天國志》刪潤而成。於天國亡后所記事極疏略。蓋由無記注,專恃傳聞記憶而然。然僧格林沁的伏誅,系兩軍爭鬥中的一大事,所記捻黨一方面的軍情,該不會有誤。況且《戰紀》說僧格林沁系墮馬為亂兵所殺,宗禹兄弟至,又刃碎其屍;而清薛福成所撰僧格林沁《死事略》,亦說其死在麥塍之中,身受數傷。二說符合,可見《戰紀》之不誣。僧格林沁是科爾沁郡王,因攻捻晉爵為親王的。科爾沁是蒙古諸部中最早投降清朝的,清人與之世通婚姻。清朝的宗旨是要封鎖東三省及蒙古地方,合滿蒙二族之力,以制漢族的。僧格林沁一軍,尤為當時清朝所倚恃的勁旅。任柱、張小黑,功雖不成,然能殲此渠魁,亦足以寒猾夏者之膽了。
僧格林沁死後,清朝命曾國藩督直隸、河南、山東軍務。曾國藩說:捻黨已成流寇,與之馳逐非計。主張「以有定之兵,制無定之寇」。乃以徐州、臨淮關、濟寧、周家口為四鎖。自沙河、賈魯河,北抵汴梁,南接運河,築成長牆一道自周家口下至正陽關守沙河,上至朱仙鎮守賈魯河。朱仙鎮經開封抵黃河,掘濠而守,實行其所謂「圈制」之法,而捻黨的厄運乃漸至。捻黨將其汴梁一段防線突破,進攻運河牆,不克,乃分為二:任柱、賴文光東行,張宗禹西上。天國亡后二年清同治五年(1866),曾國藩回兩江總督本任,李鴻章繼其任,左宗棠督辦陝西軍務。明年,東捻突破運防。清軍反守運河西岸。旋又扼之膠萊河及濰河之東。其濰河一段,仍為捻黨所突破。然卒不能越運河而西,乃自魯南入蘇北。清軍雲集,任柱死於贛榆,賴文光在揚州被執,東捻亡。西捻入陝西后,渡渭而北,入延、綏,自宜川渡河。下河東,入豫北。天國亡后四年清同治七年(1868)入直隸。左宗棠隨之而東,李鴻章亦北上會攻,令直隸人民築寨自保,實行堅壁清野之法。又沿黃、運二河,自天津至茬平,築長牆以蹙之。西捻乃被困於黃河、徒駭河之間而滅。案《太平天國戰紀》說:僧格林沁死後,捻黨議仍入漢中。左宗棠扼河築長牆拒之,乃仍入汴。文光等聚謀,言「敵軍甚眾,江南我兵絕跡,不如渡黃河,直搗燕京,成則取其國都,不成死耳」。乃履冰而過,清兵逐之,一戰大敗。任柱、小黑皆死,宗禹不知所終。此其記事自極疏略,然賴文光等當日有直搗燕京之志,事當不誣。不過有志未遂耳。賴文光逃揚州被獲,《戰紀》並不諱飾,則其謂張宗禹不知所終,事或得實,而清朝一方面的記載,謂其赴水而死,恐實不足信了。
綜觀捻黨,自太平天國滅亡以前,和天國滅亡以後,其用兵的方略絕不相同,即可知其縱橫馳驟於直、魯、山、陝、豫、鄂、蘇、皖八省,使清朝的君臣為之旰食者數年,實由天國的名將指揮駕馭而然。當天京淪陷,幼主殉國之後,而天國的餘威猶如此,可見天國初起時,不能悉眾北上,及其後天王不從李秀成之言,出征贛鄂的可惜了。清朝攻擊捻黨時,其殘暴仍與其攻天國時無異。曾國藩奏疏說:「官兵騷擾異常,幾有賊過如篦,兵過如洗之慘。民圩仇視官兵,於賊匪反有恕辭。」西捻再入直隸時,左宗棠寫給他兒子的信說:「大名、順德、廣平一帶,和山東、河南接壤各處,民團專與兵勇為仇,見則必殺,殺則必毒。」清人所自言如此,倘使其敵國方面,有人執筆記載,未知又當如何?太平天國和捻黨,不免有殘暴的行為,我們誠不能為諱,然至少並不甚於清兵,則是事實。而從前論史的人,都把這一個時期的破壞,專歸罪於天國及捻黨方面,真可謂清朝的忠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