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中選
掌事太監轉身面向餘下秀女,清了清嗓:「領侍衛內大臣佟國維之女,佟容悅,年十五。」
容悅應聲跪地,參見皇上與太皇太后。
高台之上,太皇太后俯看下去,只見容悅低垂著頭,發上簪著的絨花引了她矚目。
「旁的秀女都是簪金戴銀的,你倒素凈。」
「回太皇太后的話,臣女不喜奢華,反倒覺平淡些自在,那些貴重首飾折了銀子,可換不少窮苦百姓的吃食,臣女心中歡喜。」
太皇太后滿意點頭,餘光瞧著皇上,低聲問道:「皇帝瞧著如何?」
皇上見容悅還算穩重,又是自己生母的親侄女,心中難免生了幾分好感,點頭回了太皇太后的話,又向容悅問詢了些許她母家近日情況。
容悅對答得體,更討皇上歡喜,可她私心裡,卻仍一直念著旁事。
她餘光掃著,瓜爾佳氏面前地板上,已染了一灘血污,她面色更是發白的怖人,手中玉著拍打絲毫不敢懈怠,仍是聲聲脆響。
容悅咬唇,忽地沖高台之上一叩首,正聲道:「皇上,臣女有一事,望皇上容稟。」
皇上應了容悅的話,容悅謝恩,開口就向著瓜爾佳氏陳情,直言她雖有過錯但罪不至此,望皇上開恩輕恕。
她這話一出口,身後婉媃面色即刻凝重起來,見高台之上皇上與太皇太后久不開口,心中更替容悅捏了一把汗。
御花園內,眾人就這麼沉默了良久,氣氛異常尷尬。
瓜爾佳氏也趁容悅求情之際停了打,連沖皇上磕頭求諒。
倒是她這一停手,引得太皇太后先開口破了寂靜:「丫頭,你那慈心用錯了地方。」
太皇太後言語明顯不悅,容悅只得叩首將頭埋的更低,不敢回話。
「蘇麻方才在園外聽得真切,瓜爾佳氏比著董鄂妃的例子,口出對你姑母不敬之語。而你姑母,便是皇帝生母,她口出穢語有辱慈和太后,皇帝留她賤命已是仁慈。」
太皇太后本就不滿董鄂皇貴妃魅惑先帝一事,更將後來先帝情殤駕崩責任歸咎在董鄂妃頭上,因此宮中鮮少有人敢提起董鄂妃名諱。
方才見皇上責罰了瓜爾佳氏,於是隱忍不發,可如今慈和太后親侄女竟向罪婦求情,她自是怒不可遏。
容悅見惹惱了太皇太后,忙叩首認罪,一旁婉媃見她受了牽連,上前兩步跪地道:「太皇太后息怒,姐姐仁心用錯了地方,實屬無心。」
「罷了。」皇上出聲止了婉媃言辭,偏頭對太皇太后賠笑道:「皇祖母莫動怒,這仁心總比瓜爾佳氏的毒心要強上百倍,日頭這般烈,容悅身子單薄,總跪著也是不好,不如讓她站在一旁候著如何?」
太皇太后瞧出皇上心思,想來也是對容悅有眼緣,這才會替她圓場,於是也不多責難,不吱聲默許也就是了。
掌事太監見狀,拂凈鞭肅聲:「佟容悅,留牌子,賜香囊。」
此番話一出,容悅心中才算鬆了一口氣,同時也責備自己沉不住氣,不聽婉媃勸阻險些釀成大禍。
她跪謝聖恩,領了香囊后被侍奉太監領倒了一旁樹蔭下,路過仍跪地的婉媃身旁時,同她過了個眼色,二人相視一笑,也算是表了她對婉媃挺身而出為自己說清的謝意。
而瓜爾佳氏則受了掌事太監訓斥,只得重新拾起玉著,繼續對打著自己已經不成人形的臉。
婉媃側目看著,見她神情痛苦,心中欣喜,唇齒間露笑。
卻此時高台之上,皇上開口問道:「方才開口的是哪家秀女?」
掌事太監翻閱名冊回:「輔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鈕祜祿婉媃,年十三。」
婉媃本就在地上跪著,便應聲又行了叩首禮,正聲道:「臣女,鈕祜祿婉媃,給皇上,太皇太后請安,原皇上萬歲萬福,太皇太後福壽安康。」
皇上命婉媃上前,托腮端倪其面容半晌。
要說長相,是與懿德有幾分相似,可眉目間更添柔情,沒了懿德的那份執拗。
皇上隨口問了婉媃些日常事,婉媃也不懼聖威,回話之時竟抬了頭直勾勾的望著高台之上的垂簾,與皇上四目相接。
旁的秀女回話,多半是連頭都不敢抬的,更莫說像她這般伸長了個脖子,生怕自己瞧不真切。
「你硬著個脖子是在打量什麼?」皇上嚴肅道。
婉媃一笑,回道:「臣女聞聽阿瑪說,皇上生得俊俏,今日本想著入宮覲見可一見龍顏,可那垂簾實在礙事,想來皇上隔著它,也是瞧不清我們這些秀女的。」
皇上見婉媃嬌俏,歡愉笑了幾嗓子,吩咐貼身太監梁九功將垂簾撤了去,可梁九功方動身,便遭了太皇太后訓斥。
見皇祖母動了怒,皇上便只好收了心性作罷:「日後有的是時日能見朕,懿妃在宮中孤苦寂寞,常向朕提及思親之情。你便留下,與她作伴罷。」
言罷,掌事太監奉旨宣讀:「鈕祜祿婉媃,留牌子,賜香囊。」
話落,侍奉太監賜了婉媃香囊,婉媃跪謝聖恩,可一旁的瓜爾佳氏忽地一聲慘叫,倒讓旁人目光都集聚在了她身上。
見她手中玉著並未打斷,牙齒卻已經打落了一顆,滿嘴鮮血暈了過去。
太皇太后直言她晦氣,吩咐隨侍太醫為她止了血,又著人抬著瓜爾佳氏,連同玉著一併送回卓布泰府上去。
婉媃瞧著太皇太后狠辣行事,心中暗想不愧是歷經三朝的奇女子,行事果然狠辣決絕。
此波選秀結束,婉媃於容悅同時中選,一併跟隨侍奉太監出了御花園。
原本中選的秀女,先是要回自己府上,等皇后選了住所,著良辰吉日接入宮中的。
可皇上此番選秀,只選了幾名秀女留侍,加之後宮空虛,東西六宮多數殿宇都空著,於是便免了那些規矩,中選之人一併送入御花園東南角的絳雪軒內暫居,待定了各自宮殿後,再搬挪出去。
一路上,容悅心中仍對瓜爾佳氏被重責一事心有餘悸,她幾次欲同婉媃開口,卻含含糊糊說不到點子上。
婉媃見她吞吐,溫和言:「姐姐是想問我,是否一早便知了蘇嬤嬤的身份?」
見容悅不語點頭,接道:「今日選秀,滿宮裡都提著十二分精神,偏那宮女自如出入御花園,我便覺她非等閑。」
「后瓜爾佳氏嬌橫,命我去為她拂塵,我方一貼身便嗅到她身上沾染的『千密香』氣味,那『千密香』本是蒙古進貢之物,太皇太后平日里常用香料正是此物。由此我便推斷,那宮女只接觸瓜爾佳氏片刻,便能在她身上留下這香氣,除非是在太皇太後身邊久了,否則斷不會這般。能日日侍奉太皇太後身側,又可在選秀之際隨意出入御花園的,便只有蘇麻喇姑一人。」
容悅面露驚色,心中感嘆婉媃年歲還要小自己兩歲,卻心思縝密至此,只見細枝末節便能猜出事情一二,是在欽佩。
「所以妹妹就將計就計,勸了瓜爾佳氏懲戒蘇嬤嬤,即使她只是一普通宮女,無故受了打,日後這宮中閑言碎語也是會傳出來的。」
「她跋扈莽撞,倒也不用咱們廢什麼心思。」婉媃掛笑,口齒間輕描淡寫:「其實即使沒有今日這麼一出,她同鰲拜是直親,想來皇上也不會留她的牌子。」
說到此,婉媃便想起昔日長姐入宮,也是因受了鰲拜認她做乾女兒的暗虧,久不得聖寵。原本今日還擔心自己亦會受了牽連,可方才皇上與她言語的幾句,倒算是給她吃了一劑定心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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