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延禧
正殿房門一推開,其內立著太監三,宮女六,見來人是內務府太監領著主子,皆停了手上的活計,跪地向婉媃請安:「奴才叩見貴人小主,小主萬福金安。」
婉媃吩咐眾人快快起身,后從袖間偷偷取了些銀兩塞入領路太監手中,領路太監臉上堆著笑,道聲小主吉祥,歡喜離去。
婉媃目送一程,回首望著眾人,溫婉笑言:「我初入宮,許多事情還需你們提點著。從前在府邸,我待下人便猶如自家人。平日里,人前你們需拘著禮,人後回了自家宮中,可松泛些,不必那般拘謹。」
婉媃稍頓,面色稍肅:「只一點,我需講在前頭,那些吃著兩份心思在我這當差的人,我是斷斷容不得的。」
聽了婉媃訓誡,眾人齊聲稱是,后一宮女上前兩步,欠身道:「奴婢霜若是這延禧宮主殿掌事姑姑。」
隨後霜若挨個介紹著其餘五名宮女名諱,待聲落,又一太監上前言:「奴才李印,為主殿掌事太監,旁的二人是小福子同小祿子,是奴才手下帶著的徒弟。」
婉媃頷首點頭,見霜若又說:「小主安心,奴婢同李公公,原先都是侍奉在懿妃娘娘身側的。娘娘惦記小主,一早指了奴婢來侍奉。奴婢受過懿妃娘娘恩惠,侍奉小主,自是忠心不二。」
聞聽霜若言罷,婉媃心中頓覺一暖,與長姐分別三年,如今終又同在一屋檐下。
長姐這般記掛,讓她也覺這深宮之中有了一絲依靠。
她臉上掛笑,沖幾人點頭示意,隨即讓人散去,各自忙碌。
眾人連聲答是,但瞧著她的眼神皆有些古怪,小福子與小祿子更背過身去捂了嘴偷笑。
婉媃未多想,環顧了正殿片刻,入了自己的寢殿。
寢殿之門方一推開,忽聞得幾聲貓叫,聲落,雪絨不知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貼著婉媃腳脖親昵磨蹭。
婉媃歡喜,抱起雪絨湊在面前親近:「你這傢伙,如何入了宮?」
「若不是我帶著,它還能跳了城牆爬進來嗎?」
寢殿妝台後,雲杉本弓著身子藏匿,見婉媃分心逗趣雪絨之際,忽然起身,嚇得婉媃一哆嗦。
婉媃定神,瞧著雲杉換了身宮女行頭,臉上掛著止不住的笑意走向她。
「奴婢雲杉參見小主,請小主安。」
婉媃心中歡喜,扶了雲杉起身,可心裡又想著這沒日沒夜的苦日子,要連累雲杉同她一起熬下去,便又覺不忍:「入宮前我吩咐了阿瑪母親,准你不入宮侍奉,你怎又跟了來討這份苦吃?」
「奴婢自幼侍奉小主身側,一日不曾離,前年患了重疾,又是小姐求了老爺才將奴婢賤命救下。得小主照拂,奴婢自不敢忘懷。如今小主入宮,許多事都需打點,若沒個貼心的人,總是不好。」
婉媃牽起雲杉的手,一時語塞。
雲杉見她紅了眼眶,忙喚了雪絨來打趣逗婉媃樂,主僕二人卸了身份,像是尋常人家的姐妹般,處的和睦融洽。
午膳后,皇后同懿妃各自差人往各宮送了賀禮來。
皇家賞賜按著位份,著內務府置辦,尋不出錯漏卻也無甚出彩的地方。
江南織造的流影紗,山東巡撫進的東阿阿膠,前唐的魯山花瓷,番邦貢的羊脂玉如意,凡此種種名貴之物不勝數。
這些物什旁人瞧了稀奇,可婉媃從前在府邸卻是見慣了的。
她面上歡喜,著宮女將賞賜收好,並回了賜賞公公些細碎銀子。
原本私心裡想著趁午後過了日頭沒那麼毒的時候,攜著雲杉一併去翊坤宮給長姐請安,卻被霜若提點明日是六宮新晉小主初次請安皇后的日子,若大禮為成反倒私下先見了長姐,難免落人口舌,於是只好作罷,轉身欲回房休憩片刻。
她方要入寢殿,卻見偏殿住著的董文茵臉上堆著笑入了正殿,貼身婢女梨兒手裡更提著些新得的賞賜。董文茵一踏入門檻,便與婉媃親熱起來:「姐姐正殿果然氣派,也比我那偏殿涼爽不少。」
說著話,還不忘沖梨兒擺了手勢,讓她將手中提著的物什交給一旁候著的霜若:「皇後娘娘新賜的料子,是一水的清爽翠綠色,我見姐姐選秀那日著綠衫,想著姐姐應是喜歡,便拿來贈予姐姐,算是賀你我同住之喜。」
婉媃瞧著董文茵有意親近,可那衣料是皇后賞賜,她這般沒個輕重拿來贈予自己,自己若是收下,旁人議論起來恐怕要攀扯上自己蠻橫奪了董文茵的賞賜,可若不收,也難免董文茵心中生了旁的想法。
於是只好收了衣料,又命雲杉取了貴重的羊脂玉如意回贈董文茵,美其名曰願其事事順遂,董文茵瞧了歡喜,忙讓梨兒收下。
二人入座正殿攀談,董文茵湊近婉媃,細聲說嘴偏殿住著的另一位答應李氏是個難相與的,方才自己提了禮前去拜訪,可卻被宮女攔在了屋外。
婉媃打眼向著屋外偏殿望去,燥熱日頭曬著,李答應卻緊閉了屋門,外還有太監宮女各一守著,當真奇怪。
一旁,霜若為二位小主添茶時告知,李答應在宮中向來勤謹本分,今日婉媃與董文茵同入住,一人與她同冊為答應,一人是高了她位份的貴人,李答應合該與二人請安才是,今日也不知是怎麼,這般不待見人。
婉媃聽了霜若的話笑笑,溫和道:「許是身子不爽的緣由,我們也別擾著李答應休息了。」,她目光投向董文茵,話鋒一轉,沖她笑道:「倒是你,西偏殿正對著日頭,白日里炙烤,人在裡面可要悶壞了。」
「多謝姐姐關心,梨兒一回來便張羅著宮女取了冰來,此刻涼了這麼會子功夫倒是好些。」董文茵環視正殿華美裝潢,又奉承道:「聽聞我宮裡宮女說,這正殿本是一宮主位才可居住的,姐姐雖未封嬪,但得了懿妃娘娘旨意,求了皇后親賜了正殿給姐姐獨居,妹妹心裡好生羨慕。」
雲杉聽著董文茵的話,意圖在指婉媃是靠著懿妃入宮,得了便宜才住了這正殿,心中憤懣,不平道:「答應的意思是,我們貴人住在正殿是於理不合?」
董文茵一驚,忙道誤會,婉媃瞧了雲杉一眼,呵斥她了句不知分寸,又安撫驚慌的董文茵,讓她莫要放在心上。
「雲杉性子直些,我心中自是知曉妹妹不過說嘴兩句,並沒有那個心思,還望妹妹也別放在心上。」
董文茵接連搖頭,而後又與婉媃閑聊了幾句,匆匆帶著梨兒,回了自己宮中。
瞧著董文茵匆忙離去,婉媃也未說什麼,只吩咐了雲杉伺候自己入內更衣午憩。
入了內殿,婉媃將門虛掩著,輕聲向雲杉說道:「你這性子也該改一改,董答應不過是宮中無依靠,家世又低微,想著要與我親近投誠罷了。她性子淺,說錯了什麼自己心裡也沒個數,原也不怨她。可她如今與我同為皇上妃嬪,是正經的小主,你怎敢開口頂撞她?」
「她那分明是拿著大小姐的事來說嘴小主,這......」
「她說的是事實,滿宮裡便也都這樣傳著,如今你是要跑到六宮長廊上,挨個訓斥嗎?」婉媃言語些許不悅:「長姐的性子最是規矩,你且看她送來我宮裡的賀禮,無一越過皇後去,她又怎會求著皇后讓我居了正殿?」
雲杉稍頓,瞪直了眼睛大悟,道:「小主是說,這旨意是......」
婉媃點頭,又食指貼著唇縫『噓』了一聲:「皇后忌憚長姐,自然也忌憚我。東西六宮,延禧宮離著翊坤宮最遠,若是長姐要求,把我收入她宮裡就是了,何必賞我這麼大的恩賜,讓我得了便宜反倒成了滿宮裡議論的靶子?」
「皇后此舉,不過就是想在人前成全了她賢良的名兒,人後也提點著我,讓我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止如此,她還撥了容悅去同馬佳常在同住,馬佳常在新得長子,聖寵殊榮,難免驕縱,如此讓位居嬪位的容悅去壓著她,冷眼瞧著她們相互制衡,自己坐收漁翁便可。」
話語間,雲杉已伺候婉媃換了寢衣,又取了織金鏤空的簍子盛了冰置在床頭祛暑氣。她攙扶婉媃上榻,動作利索拉下垂簾:「小主思慮周全,奴婢日後定當謹言慎行,不惹亂子擾了小主清心。」
「你最是知道我,我也明白你一心為我。」婉媃側過身,將掌心貼著軟枕壓在面頰下:「只是宮中不比府邸,行差踏錯一步,便會落得個瓜爾佳氏的下場,即使是位列妃位的長姐,也是日日活在刀尖子上,何況你我。」
雲杉搖著團扇為婉媃納涼,婉媃明眸輕閉,伴著陣陣涼意,很快便入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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