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風波(一)
太皇太后挑明婉媃言語冒失錯處,婉媃心中暗嘆說錯了話,可當下又不好解釋,只得尷尬一笑,點頭稱是。
太皇太后瞥了婉媃一眼,似笑非笑,也不盡信她的話,她斜靠著薄枕,取了銀叉又送了幾顆葡萄果子入口。半晌,徐徐道:「今年高昌供的葡萄格外甜口。蘇麻,等下你取些包著,著人送到婉貴人宮裡。」
婉媃一怔,心中唯恐承不起這份榮寵,立刻起了身,恭謹道:「太皇太后垂愛,嬪妾惶恐。」
太皇太後點頭,輕咳兩聲,蘇麻喇姑即刻上前為她撫順著後背:「太皇太后,是您進葯的時辰了。」
婉媃一聽,機敏上前摻了太皇太后一把,懇切望著太后:「嬪妾服侍您用藥。」
「有心了。」太后一揚手,又指了指窗外日頭:「哀家這一身毛病,晨起時愛貪睡些,今日又與你說了這麼一會子話,可要誤了你向皇后請安了。」她撥弄著手中銀叉,凝眉望了婉媃一眼:「皇后性子好,甚少與嬪妃計較,如此,你更要敬她,可明白?」
婉媃心頭一凜,明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又行三跪九叩禮,這才匆匆趕往了坤寧宮。
另一頭,坤寧宮中,皇后命人賞了一些紅番石榴給眾位妃嬪,莞爾笑道:「這紅番石榴如今熟透了,顆顆晶瑩飽滿,昨兒個命人摘了些來,想著諸位姐妹一起嘗嘗鮮。」稍頓,又挑眉看向李答應:「再者,石榴多子,也著實是好寓意。」
眾人起身行禮謝恩:「多謝皇後娘娘恩典。」
皇后囑咐眾人落座,馬佳常在越在懿妃前頭先起了身,隨手從太監抬來的框里取了一個碩圓的石榴,又身子婀娜上前兩步放在了婉媃的空位上。
「昨個兒夜裡臣妾聽聞鸞鳴承恩轎接了婉貴人去,今兒晨起又聽滿宮裡太監議論著皇上賜了婉貴人留宿乾清宮。這坤寧宮就立在乾清宮尾巴後頭,現下這個時辰了也不見她來請安,許是被皇上留下用了早膳也未可知啊。」
她嘴角一揚,看了眼懿妃,又向她湊近兩步:「皇後娘娘如今這紅番石榴,可得多留些給婉貴人,她若得了皇嗣,保不齊哪日就與懿妃娘娘齊名了呢。」
皇后郁然嘆了口氣,責道:「你先坐下說話罷,沒得滿場子亂竄,那麼些天的《女則》是白念了嗎?」
皇后這話引得在座諸位哄堂大笑,馬佳常在瞥皇后一眼,雖有怨言但只得咽回肚中,灰溜溜坐回自己的位子。
新得寵受了晉封的常在郭絡羅柔嘉捏了捏發酸的后脖頸,輕輕『呀』了一聲,掩唇道:「眼瞅著這個時辰,婉貴人今日怕是來不得了。」她看向皇后,神色稍正:「娘娘,不若早些散了吧。」
她這話音還未落,便聽門外侍奉太監尖著嗓子向內通傳了一聲「婉貴人覲見,向皇后請安。」
馬佳常在秀眉一挑,似有不忿:「娘娘宮裡的奴才還真是機靈,婉貴人不得寵時連聲通報也不見有,這方才侍寢,倒恨不得把嗓子喊破了去。」
眾人順聲望去,見婉媃喘著粗氣香汗淋漓入了殿內,遠遠兒地便向皇后跪地行禮,又沉喜了片刻,待氣順了些才行禮道:「嬪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嬪妾承恩請安來遲,望皇後娘娘恕罪。」
皇后輕輕啜了一口茶水,方徐徐道:「你侍寢辛苦,起來賜座吧。」
婉媃謝過起身,又看向坐上懿妃端笑看著自己,微微點頭示意。
落座后,容悅臉上揚起梨渦似的一點兒笑意看向婉媃:「昨個兒夜裡我把這消息告訴了慧嬪姐姐和懿妃娘娘,她們可都歡喜瘋了。」
慧嬪剝了桌上放著的一瓣柚子,嘴上接了容悅的話:「是了,雖說皇上也寵著我們姐妹,可這留宿乾清宮的恩寵,你可是頭一份呢。」
婉媃羞著個臉,怯怯的也不出聲。偏馬佳常在眉眼微橫,輕巧笑了一聲:「嬪妾宮裡的太監昨夜過路延禧宮旁的甬道,巧了遇見那鸞鳴承恩轎正停在延禧宮門口。」
她稍頓,柳眉揚起看向容悅,取了絲帕輕按鼻尖兒上的粉,諂笑道:「誰知婉貴人還沒出聲,倒是嫻嬪娘娘的婢女歡喜迎了上去,巴巴兒的要扶著嫻嬪上轎子呢。」
容悅面色一沉,也不回嘴,黯然垂下了眼眸。
馬佳常在見她畏縮,更提了興緻:「哎呀,也不知這挖耳當招的舉止是同誰學下的,若不是敬事房的太監攔著,可不就要抬錯了人去鬧了大笑話?」
婉媃見容悅遭此折辱,心中憤懣,旋即沉了臉欲替容悅分辨,可卻是慧嬪搶在了她前頭,語氣凜冽向皇后說道:「馬佳常在失分寸了,皇后要由著她嗎?」
「慧嬪娘娘這話講的偏心,姐妹們閑話,怎地到了臣妾這兒便要被扣上這失分寸的話把子?」馬佳常在微微作色,冷笑道:「自己做了不體面的事兒,還不容旁人說嗎?」
婉媃微正聲,目光凜然盯著馬佳常在:「你設計害了玉汶,如此下作的事兒滿宮裡又有誰議論你了?」
馬佳常在並不畏懼,迎著婉媃的目光,定聲道:「納喇答應自己想著邀寵出了洋相,與嬪妾何干?要說那花粉,本是臣妾研了沖蜜水飲的,她偷了嬪妾宮裡的東西臣妾還未發作,嬪妾位份比她高,待她病好了非要罰了她去才能讓她懂規矩。」
「馬佳常在所言極是,可嫻嬪娘娘的位份不知又要高了你多少去,方才那番言辭是你該同嫻嬪娘娘說話的禮制嗎?」婉媃沖馬佳常在蔑笑一聲,晃了晃桌上的茶盞,肅聲道:「不若嬪妾替嫻嬪娘娘拿個主意,馬佳常在出言犯上,想來是《女則》通讀的成效不佳,不若抄錄上個十遍八遍,這般耳濡目染手口並用,必能通達先人聖賢。」
馬佳常在撇撇嘴道:「婉貴人如今新得聖寵性子也越發橫起來了?皇後娘娘與懿妃娘娘是都不在了嗎,區區一個貴人竟做起了主子的主。」
懿妃唇角揚起一個詼諧的笑容,撫了撫指上鴿子血色的扳指:「若是要謄抄,本宮以為十遍八遍的又哪裡夠,連皇上都誇馬佳常在字跡娟秀,何不為後宮女眷都抄錄一份,分發下來也算是件福氣事。」
慧嬪接了話歡喜一笑:「是了,只一點馬佳常在得留心著,嬪妾與太皇太后倶是蒙古出身,常說滿蒙一家親,奉給太皇太后那一卷若是以蒙語書寫,太皇太后必能感念你那份孝心。」
容悅手上攪動著絹子也不說話,神色瞧著也有些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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