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疑橫生(二)

第七十四章 疑橫生(二)

夜色流觴,半彎的銀月蔽於雲翳之間,散著透白幽微的光。

殿內儘是燃盛了的佛手香氣息,這香味原是最能凝神靜氣,混著淡紫色的雲霧由博山爐中縹緲而出,熏在人面上襯出一片朦朧。

婉媃滿腹心思看一眼進禮,手中繞著的絹子近乎打了結去。

進禮面色亦是局促,道:「奴才私下裡打探了幾個相熟的太監,有人瞧著御前那些人於甬道上架走了一名宮女,口中描述,那宮女與雲蟬總有八分像。」

婉媃聽罷登時於暖座上起身,披了件薄紗衣便向外行去:「吩咐人備轎,去乾清宮!」

霜若攔道:「娘娘!您這個時候去,怕是不好......」

婉媃回眸,眼底生厲睇了她一眼:「不好什麼?這兩年皇上疑心重到了何種地步你不是不知,本宮現下若不去,待明日晨起,誰人能保證雲蟬的性命無虞?」

婉媃趕去乾清宮的速度極快,外頭候著的李檢並不攔她,反倒迎了她進去。

來時皇上正斜倚暖座之上,著一身寶藍色雲絲敞衫,額后鶴髮散開了結,如凝霜的瀑飛流而下。

他眼尾新添了許多褶子,頸部的皮膚也愈發鬆弛,人在燭火的映襯下更顯老態龍鍾。

他似是一早預到了婉媃會來,吊梢著眉瞥了他一眼,便自顧翻閱其手中的書卷:「你來了。」

這一句問語,夾雜了幾分凌厲之氣。

婉媃侍奉他身側多年,對著他的性子極為熟知,有時一個語氣,一個眼神,足夠知曉他心中所想。

她端然跪地,叩了大安並不起身:「皇上一早便知臣妾今夜會來。」

皇上將書卷略合一些,打量著她的面容。

妝容卸去大半,鬢髮鬆散,眼角眉梢儘是憔悴神色,只知她顧不得御前失儀,像是得了什麼消息慌了魂一般便趕來見他。

他橫她一眼。眉宇間的戾色一閃而過,順然如常道:「好好地怎行了這般大禮?起來坐朕身邊兒。」

婉媃整理衣襟起身,落座皇上身旁暖座之上。

小几上擺著一罩著金絲鏤空暖衣的湯婆子,散著淡淡薄荷米酒香氣。

這原是婉媃的法子,將那灌入湯婆子里的沸水替成了薄荷米酒,又在湯婆子上破幾個小眼,再以暖衣裹之。

如此一來,暖和不說,更透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味兒。

她深深嗅了一鼻,目光凝在了皇上衣角上的一抹明黃色上。

她並不與皇上對視,可卻覺著后脖頸涼涼的冒著寒意。她知道,皇上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良久,她淡淡抬眸瞟皇上一眼,婉聲笑道:「皇上何以如此瞧著臣妾?」

皇上猝然冷笑,徐徐道:「朕瞧著你,想知道你準備何時開口。」

「開口什麼?」

「你漏夜無召入乾清宮為著何事。」

婉媃凝眉看他,一眼望不穿這冷冰的人心底所想。只是慶幸,慶幸自己早已令自己的心離他疏遠隔千山萬水,若非如此,今日還不知又要如何傷心。

她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向皇上躬身福一福:「有人瞧見伺候臣妾的宮女被皇上御前之人帶走,臣妾被她伺候慣了,離不得她,皇上莫不是要奪臣妾所愛?」

皇上面色被炭火烘得暖烘,他摩擦著手掌,閑閑道:「你這般著急,可是怕朕從她口中問出什麼?」

婉媃倒吸一口涼氣,面色卻依舊平靜若水:「皇上這話臣妾聽得糊塗。她不過是宮中最末流的宮女,皇上能從她口中問出什麼?」

皇上陰沉一笑,道:「這人的嘴有時比紮根沃土裡的老樹根還要緊,可再緊,也要看你是否肯對著它下力。從前御花園裡那顆老松生了蛀,夏日裡落了滿地的蟲污最是粘膩,惹人厭煩。朕下令叫人將那樹連根拔起,花鳥司的奴才沒廢多少力,便拔出了它數十年的老根。」

婉媃迎著他的目光,收下暗暗生力攥緊了絹子:「皇上對雲蟬用了刑?」

皇上只是冷笑,並不回答。

婉媃一撩氅衣下擺,跪地沉聲道:「臣妾不知有何錯處惹得皇上不豫,皇上有惑,如今臣妾就在這可當面問詢,何苦為難一個奴才?」

皇上驟然盯住婉媃,眼中寒光掃過她執拗的神情:「也好。」他將小案上的一拇指圓木盒啟開,倒出了幾顆圓潤的東珠。

珠落小几面彈了幾下,順著斜面滾落在地,直至碰到了婉媃的膝才停下。

皇上面容陰冷,身子前傾指著地上的東珠:「朕記著那日你說皇額娘取了東珠給你,可為何這後來皇額娘昏倒暈厥在永和宮外,這東珠卻仍在她身上裝著?」

婉媃撿起一刻東珠,對著燭光比了比,冷笑一聲道:「就是因為此事?」她將餘下的幾顆東珠一併撿起握在手中,一顆一顆放在了皇上面前的小几上:「原是臣妾不配,並未收下此物。」

皇上克制許久,見婉媃一副無畏無懼的模樣啊,登時氣從中來,手背一掃將那東珠盡數打落,有一顆正噼啪射中婉媃面頰,拍得她生疼。

「皇額娘為何會在你宮中暈厥過去!你那日到底同她說了什麼!」皇上勃然大怒,脖頸及面頰因怒而憋得漲紅:「你若問心無愧,當日為何要招謊騙朕!?」

婉媃眼中淚光一閃,儘是委屈的咬了咬牙,搖頭道:「臣妾沒有!」

「你沒有?」皇上氣得面色鐵青,指著婉媃的食指不住顫抖著:「朕已經問過,那日你一早擇了合宮的宮人去聽高僧講佛。永和宮上下伺候宮人共六十七數,你只留下了雲蟬一人看守永和宮!那日生了何事,你不肯說,她與霜若自然知曉!」他悶哼一聲,語帶鋒芒道:「她若不說,總還有霜若!若都嘴緊,朕便除了她們,一個不留!」

他氣難自製,像極了被人碰了角的牛,發了性子橫衝直撞,目所能及皆盡數毀之。

婉媃明白,他那多疑的性子,早已將自己逼瘋了去。

瘋子又如何能剋制住自己的行為?

她只得生出柔弱來,一璧嚶嚶而泣,一璧不住叩首:「皇上息怒,旁事皆有商量,萬皇上定要以龍體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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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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