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探虛實(一)
雲蟬的驟然薨逝,帶給白長卿頗重的打擊。
他二人情意繾綣數年,雖無夫妻之實,卻任誰瞧著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如今未臨大難,卻天人永隔,各自分飛,實在令人惋惜。
他意志消沉了幾日,日日飲酒苦中尋樂,爛醉如泥。
正當太醫院諸人候著看他笑話時,他卻於一日清晨忽然轉了性子般,平日里潛心於御藥房鑽研藥方,閑暇時刻更將自己數十載所得行醫經驗不吝傳授給新入職的太醫,可謂是功德無量。
這事兒傳到皇上耳畔,反倒令皇上對他生了幾分側目。
一日喚了白長卿入乾清宮,與他直言:「雲蟬之事,有朕的過失在。你與他情好,又是太醫院的院判,身兼重職,朕聞聽你前幾日意志消沉,心裡當真不好受。如今見你能踏出陰霾,面對新生,也是安慰。」
白長卿恭謹道:「全賴德妃娘娘那日痛陳厲害罵醒了微臣,嬋兒在天有靈,也不願見著微臣如此。人活著,總得為著什麼。嬋兒誓死效忠德妃娘娘,微臣自當誓死效忠皇上,絕無二心。日後定當全心全力護著合宮小主周全,如此也算是帶著嬋兒的期盼活了下去,這般才能令她安心。」
皇上聽罷頗為他二人情誼動容,旋即賞賜了白長卿黃金百兩,以示嘉許。
他哪裡又能知道?便是這樣一個對著自己彬彬有禮的臣子,私下裡卻日日想破了腦袋,尋著法子要致自己於死地?
不單是他,婉媃亦是如此。
但凡皇上入了永和宮,一飲一食皆被參了許多微毒植被研磨成的粉劑。
那東西尋常人食多了不過是會精神不振,生出幻覺來。
可皇上如今這疑心的性子本就是病症,加之藥物催化,只會日日夜不能寐,更為疑神疑鬼。
過了年節,皇上的性情變得更為喜怒無常,暴戾不堪,惹得人心惶惶,從前諂媚爭寵的嬪妃也知曉了厲害,一個個避而遠之,生怕不知何事惹了皇上惱怒,連性命也保不住。
趕著此時,春日方至。一直蠢蠢欲動的準噶爾部終於按奈不住,於康熙五十七年二月里出兵進攻西藏,拉藏汗苦戰三月不敵,請求清朝發兵救援。
這一仗原是在意料之中,皇上也為此籌備了許久,算得有備而應。
可此刻自己的身子已然不適合御駕親征,要選誰替自己上戰場討伐準噶爾部,便成了一道難解的題。
眾皇子中,如今得皇上信重又有真本事傍身的並不多,數來數去,唯有四阿哥胤禛與十四阿哥胤禵可堪大用。
前朝亦如此議論著,二者呼聲不相上下。
這事兒爭執著令皇上頭疼,卻在一日批奏摺時,見著了一折另闢蹊徑的言說。
這奏摺所言並非舉薦何人出征,而是將矛頭直指向婉媃。
奏摺所述,皇四子與皇十四子皆為德妃烏雅氏親生子,如今眾人都瞧著皇上會派何人去出征討伐準噶爾,前朝朝臣爭執不休,也只因為若這一仗勝了,那麼此人戰功在身,立為太子的可能便極大。又說皇子自成年後分封府邸出宮而居,時常入宮同自己的生母親近。皇子皆孝,孝之至極便是愚。只怕那人與德妃烏雅氏連同一氣,使大清生出一武曌呂後來,成了禍水。
皇上閱畢這奏摺眉頭緊蹙,細細思忖其上所言。
的確,胤禛與胤禵皆是烏雅氏所出,雖然如今的德妃並非昔日的德妃,可到底都是跟婉媃親近的孩子,眼看著自己的大統大抵要交給這兩名兒子其中一人繼立,皇上本就多疑,不得不未雨綢繆。
於是當晚急召婉媃入了乾清宮,向她垂詢應當由何人出征的意見。
前朝政事,自皇上生了那疑心病後,從來不會過問自己半分。
如今乍然此問,必然沒有那般簡單。
婉媃目光避開他的視線,俯身一拜道:「後宮不得干政,且是征討準噶爾的軍事,臣妾自問一竅不通,不敢胡亂說嘴,以免生了錯事。」
皇上佯裝無謂,輕聲道:「無妨,前朝那些老臣聒噪的朕頭疼,朕只想聽聽你的意見。」
婉媃靜默半晌,抬起眼皮看一眼皇上陰晴不定的面容,低聲道:「皇上可有主意?」
「無非是在胤禛與胤禵里挑一個。」皇上唇角浮起一絲單薄的笑意:「胤禛穩重,卻太過保守。胤禵激進,又欠缺穩重。二人不相伯仲,想著你為他二人生母,自是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婉媃搖頭,步搖順下的流蘇和著極細的風聲掃在耳邊:「臣妾不敢妄言,不過皇上問詢,臣妾只當閑話與皇上說一說。」
她上前兩步極自然地坐在皇上身邊兒,取過食盤裡的豌豆黃進了一小口,才閑閑道:「胤禛是個沉穩的,可便是因為他的沉穩,許多事兒行起來過於優柔寡斷。戰場上的事兒瞬息萬變,必得有當機立斷的決策力,才可令將士士兵們存了主心骨。若非如此,一盤散沙,如何應敵?」
皇上不語,默了片刻方道:「依婉兒的意思,是覺著胤禵更適合?」
婉媃微微頷首,直視著皇上藏不住狐疑的目光,淺笑道:「只論戰事,確是胤禵比胤禛要合適些。不過臣妾這些僅是婦人之言罷了,如何決斷,還要看皇上和前朝諸臣共同商議的意思。」
皇上打量他須臾,挑眉頷首道:「不必了,就依你的意思,此仗,著胤禵出征!」
婉媃眼底星芒一閃,面露喜色,卻仍推辭道:「這怎可?臣妾不過胡亂說嘴兩句,皇上......」
她的笑像是生了鋒芒的仙人球,直欲刺進皇上的皮肉里。
他忍著滿腹的疑思,牽起婉媃的手輕輕拍了拍:「無妨,朕信你的眼光。」
婉媃喜不自勝,起身叩首道:「臣妾多謝皇上給胤禵報效朝廷的機會!胤禵定會不負眾望,替君出征,討伐準噶爾,殺敵軍個片甲不留!」
皇上暗暗冷嗤,神色平靜將婉媃攙扶而起,再不提及此事,只閑話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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