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雍正
自暢春園回宮，隆科多果然於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后尋得康熙秘立遺詔，詔曰：
『太祖皇帝之子禮親王之子孫，現今俱各安全，朕身後爾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七日後，於金鑾殿行登基大典。
宮中喪喜交加，胤禛言先帝驟然崩逝心痛難當，遂下旨定登基大典一切從簡。
登基大典前一日，胤禛獨入永和宮與婉媃請安。
來時，婉媃正手持一副康熙秋獮狩獵畫像，神情淡然細細瞧著。
還是他一聲『兒子給皇額娘請安』，才喚回了婉媃的魂來。
婉媃將畫像隨手置在一旁，含笑看他：「皇帝來了。」
胤禛緊步上前落座婉媃身旁，鄭重頷首道：「兒子要多謝皇額娘。」
婉媃擺一擺手，搖頭道：「先帝遺願令你登基繼承大統，與皇額娘有何干係？」
胤禛面色恬然，取過婉媃手邊的茶盞離座起身下跪，雙手奉茶過頂：「皇額娘大恩，兒子日後定當恭孝待之。」
婉媃低眉看他，定定坐著，不扶他起來，也不接盞：「你如今如願成了皇帝，哀家有些話不得不與你說上一說。」
胤禛舉著茶盞的手略有些發抖，仍恭敬道：「兒子敬聽皇額娘教誨。」
「你登基為帝，如何相待旁人哀家不願多舌，由著你的性子來。只一點，你十弟同你十四弟，哀家不許你動他二人分毫。」
胤禛道：「十弟乃為皇額娘親子，假意勾結老八老九行不軌之事皆為替兒子籌謀，兒子心裡明白，自不會為難他。」他清一清嗓，眸底現出幾分森然寒意：「至於胤禵，他聞聽皇阿瑪駕崩，正帶著他的兵馬往紫禁城趕著。皇額娘以為兒子肯放過他，他肯與兒子，肯與皇額娘善罷甘休嗎？」
婉媃臉上的笑紋消退，直至一絲不見，才泠然道：「他是你一母同袍的親弟，扒開肉撥開骨，那血脈也是連在一處的。你額娘臨終唯願你們兄妹三人安好，天不垂憐，蘊璟嫁入佟府不幸犯了疾症去了。你兄弟二人若再反目，豈非要你生母九泉之下不安，要哀家百年之後無顏面對她？」
胤禛放緩了聲音，沉吟道：「皇額娘對兒子成帝助益良多，兒子不敢不聽皇額娘的話。兒子與皇額娘作保，無論如何，兒子會留住胤禵性命，必不做出手足相殘之事。餘下之事，望皇額娘理解明白，如今行到這一步，已然由不得兒子。」
婉媃輕嘆如穿堂而過的幽風，氣息扑打在胤禛面上。她搖一搖頭，接過胤禛奉著的茶進了一口，這才扶他起身：「哀家無旁事所求，只這一點，你必得記得你今日所說之話，不得違背。」
胤禛點一點頭，望一眼婉媃放在一旁的康熙畫像，面色凝重道：「皇額娘對先帝，還是有情的。」
婉媃聞言生笑：「這情分許多種，歡愛為情，怨恨也為情。」她說著，取過那畫像，動作輕緩將它丟入爐中焚了：「先帝去了，這畫像留著睹物思人，反倒令人心中添堵。」
婉媃此舉是為大不敬，胤禛瞧在眼裡，卻並未說嘴一句，只含笑道：「先帝駕崩，皇額娘為兒子生母，自當貴為大清的太后。兒子打算登基禮畢，昭天下，尊封皇額娘為仁壽皇太后，並令人重新翻整寧壽宮，供皇額娘所居。」
婉媃徐徐撫著尾指上金鑲玉團壽護甲，目光環視著永和宮四下，微笑道：「不必費心了。這紫禁城到處都是四四方方的天，到處都像極了牢籠。哀家住在哪兒原是一樣。這永和宮是從前琳蘭的住所，哀家住在這兒，總覺著她還在。數十年，永和宮的一物一設哀家皆未挪過、換過，仍保留著琳蘭從前居住時的模樣，為得便是在宮中這一片尚存有哀家歡喜記憶的地方，能尋得一星半點的暖。」
胤禛頗有幾分為難道：「可皇額娘貴為太后，仍居在這妃位宮殿，確是不妥。」
婉媃明白，他面上全然為著自己，可私心裡，確是怕著前朝朝臣的非議，指摘他這個新君不孝。
可這也正是她所想的。
胤禛登基，變數良多，他本就是個令人瞧不透心思的人，如今自己扶他上位，全無制衡他的法子，日後要保住胤與胤禵的性命，總得未雨綢繆。
如今她不認封號，不挪宮室，群臣已然以為他不孝。
如此，他若再敢動了胤與胤禵，豈非更要惹得朝野非議？
新君登基，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君威聲望。
胤禛這帝位是踩著人堆兒啃著血饅頭得來的，他更是明白這個道理。
「先帝喪儀未畢，皇帝登基后，先將先帝喪儀周全，處理好朝政事務，便是對哀家最大的尊重。至於封號，挪宮一事，大動干戈，到底也都是身外物。你知道哀家最怕麻煩，能免，則免了罷。」
胤禛苦求數番，奈何婉媃絲毫不肯賣他這個面子，於是只好悻悻作罷。
婉媃見他神色不豫，便岔開話題問道：「年號可想好了？」
胤禛點一頭：「雍正，皇額娘覺著如何？」
婉媃淡淡笑道：「雍親王的雍，正統的正？」
胤禛頷首應下，婉媃微笑道：「這年號便是昭告天下，你雍親王這個皇位，來的名正言順，是為正統。極好。」
胤禛一笑而過，再不多言。
這人吶，總是越缺失什麼，便越在乎什麼。論他身份尊卑，富有貧窮，骨子裡的東西，儘是一樣的。
婉媃凝眸睇著胤禛，彷彿兮回到了那個晦暗不見光的夜。
琳蘭便是在這地界，忍著劇痛誕下了他。
他自出生，乃為琳蘭長子，註定是琳蘭心頭至寶。
如今稚子長成，托生成了君臨天下的帝王。
『琳蘭，你瞧見了，可歡喜？』
婉媃心底念著這一句，無聲笑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康熙帝皇四子雍親王胤禛登基為帝。
次年，改年號為——雍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