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駕崩(五)
(今天康熙駕崩,正文還有十章完結,完結後會有以懿德、容悅、琳蘭、玄燁、陵游、婉媃這六個重要角色以自述的方式描述自己一生的番外。)
皇上用盡最後的氣力推開了婉媃的手,他憋著一口氣,嗓間嗚咽出刺耳的氣泡聲來。
他的手胡亂抓撓著床榻兩側,掙扎著想要起身,卻只將病弱的身子撐起一半,復又癱倒。
婉媃抬手,比著盈盈燭火,照了照拇指上佩著的那枚戈壁玉髓扳指,含笑向皇上問道:「皇上常稱讚臣妾這扳指極好,可知這扳指是何人送給臣妾的?」
皇上氣悶中夾雜著幾分嘲諷:「是你那姦夫。朕一直不曾告訴你,那日你遇刺后,可知朕命人如何料理了姦夫的屍身?」他瞪著婉媃,一字一句道:「朕!命人將他剁成了肉泥,餵了荒野的犬!」
婉媃胸口揪著一痛,抑制不住淚湧上睫。
卻此時,堂門為人啟開,隆科多著軍服入內,向皇上拱手一揖道:「皇上,奴才救駕來遲,還望皇上恕罪!」
皇上看著他,一時眸底又燃起了熾熱的光:「快!替朕殺嘍這個賤人!快......」
隆科多看一眼皇上,又看一眼婉媃,輕聲道:「德妃娘娘同皇上恐還有體己話要說,奴才便侯在門外,皇上若有事,招呼奴才一聲即可!」
他話落,轉身決絕離去。
皇上分明聲嘶力竭喚著他的名諱,可他卻充耳不聞,沉沉將那門復又合上。
婉媃見皇上無助至此,輕笑出聲:「皇上還喚什麼?他進來不過是瞧瞧您何時駕崩,趕著宣布您的遺詔呢。」
「賤人!朕不會放過你!愛新覺羅列祖列宗亦不會放過你!」
婉媃冷眼看著他暴怒神色,語氣極為平淡道:「皇上放不放過臣妾,那是您自己的事兒。胤禛登基,臣妾便是這大清名正言順,唯一的太后!屆時,臣妾成了皇上的嫡妻,是要與皇上合衾同葬的。這一生,彼此的錯對是非是算不清了。皇上與臣妾有緣,來日合衾之時,你我,再慢慢兒算。」
婉媃取出別在腰間的帕子,仔細擦拭著自己纖細十指。
而後將那帕子展開,憑空一抖,緩緩移向皇上。
他極怕,伸手欲抓著婉媃,可病軀又哪裡來的氣力?
婉媃將那帕子蓋在皇上的面上,遮住他驚恐的神情,低語一句:「皇上,您這一生,欠臣妾的太多了。光陰,肉體,感情,還有臣妾這一身的瘡痍。臣妾從來都是個斤斤計較的小女人,臣妾,看不得您過得有一丁點兒好。」
話落,雙手摺疊蓋在那帕子上。
她漸漸發力,悶住了皇上口鼻,令他無法喘息。
他死命掙扎著,腿腳不受控如蟒軀擺動。
和著他的掙扎聲,婉媃清了清嗓,婉轉吟唱起了從前在府邸時,母親常吟的那曲《牡丹亭》。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隨著婉媃歌聲休止,漸漸地,皇上掙扎的勁兒弱了下來。
一點一點,歸於平靜。
婉媃靜坐半晌,掀開了蓋在皇上面上的帕子。
她凝眸於他,凝眸於這個自己曾經付諸過真心與無限熱戀的男人。
他嘴唇大張,邊上掛著未乾的淡白色泡沫。
雙眸瞪得渾圓,無遺展露著他完全擴散的瞳子。
婉媃取過絹子,替他擦拭乾凈臉上的污穢,又將手蓋在他眼上,落淚低語道:「我總是記得,選秀那日,你隔簾問我梗著脖子在瞧什麼。我記得那時的玄燁,也記得那時的自己。我永遠都記得。」
窗外,有風簌簌而過。
從午後便遮蔽了日的雲雨,重承載不住水汽的重量,傾盆而落一場大雨。
雨滴噼啪彈落在地。初冬的雨,最是幽然,也最是寒冷徹骨。
婉媃抹去淚痕,緩步向堂外行去。
她推開紅木杉門,見隆科多獨身一人在檐下立著。負手踱步,似在盼著什麼。
終於,他聽見動靜回眸見著了婉媃,歡喜神色揚上唇角:「娘娘,皇上他......」
婉媃淡然閉目,頷首不語。
隆科多面上的喜色達到了極致,卻在巔峰時霎然轉為大悲慟哭。
他行至庭院內,雙膝砸地激起層層水花,悲切嗚咽哭喊道:「皇上!皇上......」
皇上駕崩后的一個時辰,暢春園便充斥著重重嗚咽聲。
諸皇子、嬪妃齊齊趕入清溪書屋,見婉媃半跪在皇上榻前,一把一把抹著眼淚,惠妃玉汶最先泣不成聲,一璧持絹拭淚,一璧嗆聲道:「你命人守著清溪書屋不許我們來見,皇上這般不明不白的走了,定與你脫不了干係。」
婉媃回眸,眼底遍布血絲瞪著她,發狠道:「皇上屍骨未寒,誰人敢在此時鬧事,仔細本宮要了她的命!」
玉汶被婉媃這話嚇住,腿腳發軟癱坐在地上。
宜妃秀妍攙扶她一把,色厲切齒向婉媃道:「你是什麼身份,竟......」
她話方出口,便見哭成了淚人的隆科多衝了進來,沖婉媃下跪道:「太后,奴才請旨,趕回宮中請皇上遺詔。」
太后?她怎就成了太后?
隆科多這話一出,皇子嬪妃間瞬間炸開了鍋。
婉媃厲聲訓斥了兩句,看向在人堆兒里跪著的胤禛,語帶哽咽道:「皇上遺命,四阿哥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繼皇帝位!」
這話落,眾人駭然之餘,不禁將目光向胤禛投去。
胤禛哭得傷心不能自已,還是得隆科多攙扶他一把,他才勉強立起了身。
方站穩,隆科多便跪地叩首,肅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聲落,婉媃亦附和。
如此,滿殿嬪妃、皇子雖心中存疑,可到底也不敢不尊新君,只能順著隆科多與婉媃二人所言,叩拜新君。
事畢,隆科多疾馳回京取聖旨遺詔,而皇上的喪儀事,則由胤禛與婉媃妥帖安排。
奉皇上遺體回宮路上,胤禛向婉媃道:「皇額娘,這些年您受苦了。」
一句皇額娘,催得婉媃再剋制不住自己心底隱忍的酸楚,滾燙淚水不住落下。
一切,彷彿都結束了。
又彷彿,從未開始過一般。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帝愛新覺羅玄燁駕崩於暢春園清溪書屋,終年,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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