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懿德·叄

番外:懿德·叄

自那件事後,我明白了深宮中人心的可怖之處。

我與淑嫜顯得愈發疏遠,也再不肯信任何人。

餘下的嬪妃中,唯一能與我走的親近些的只有如娜仁。

她出身蒙古,生得人高馬大,性子也頗為豪爽。

我與她雖看著關係親密,實則打從心底里也防著她。

全因她看似與世無爭,卻在背地裡經常與我嚼著旁人的舌根。

我不喜歡那些烏七八糟的話。不喜歡說,也不喜歡聽。

一日如常去淑嫜宮裡請安,茶都換了兩盞,卻仍沒見著秀妍來。

她平日里雖有些懶散,可對這些禮儀之事倒從不馬虎。

大伙兒七嘴八舌議論起來,還以為是她病了。淑嫜就喚了清月去她宮裡瞧一瞧。

可還不等清月趕去,秀妍已經趕來了。

她臉上綻著燦艷的笑,看一看我,又看一看淑嫜,也不福禮,端直坐在了自己的座上。

四目相對間,彼此都生了幾分尷尬。淑嫜問了她一句,怎料她笑得更艷,楊絹捂著唇齒嬌羞的說,她有了身孕。

我心尖兒冰了一下,有些空落落的,目光不自覺移在了淑嫜的臉上。

她擠出生硬的笑向秀妍道喜,可我看得真切,她目光凝在秀妍尚平坦的小腹上時,含得儘是恨意。

秀妍入宮不過是常在的位份,玄燁對她的寵幸也是有一日沒一日。

如今乍然得孕,搖身一變倒成了正經主子,處處威風。

伺候我的嬤嬤說,她肚子里懷著的是皇上的第一子,是長子,是貴子,她有福氣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嬤嬤又說,我身份貴重,若是來日我誕下皇子,定要比秀妍更威風。

她教給我許多容易受孕的法子,我聽得直臉紅,便揚一揚手要她莫再說下去。

母親與我說過,宮裡的女人都是穿著華美袍子的叫花子,命苦的緊。

我漸漸地信了她這話。

我在想,若非因兩情相悅而聚在一處,非得靠著子嗣靠著家世去維持一段關係的長久,那這一生都活得糊塗,也總是無趣。

秀妍初有孕時,我常去看望她,怕她閑悶與她在宮中坐一坐聊一聊。

我去的多了,嬤嬤私下裡點了我兩句。她說,秀妍有著身孕我應該避諱,若不然旁人動錯了心思,我與她最親近,自然嫌疑最重。

我有些不明白嬤嬤的意思,我問她動錯了心思是何意?

後面的話,嬤嬤不敢再說了。

直到四個月後,秀妍的吃食被查出為人下了紅花粉末,幸好她孕吐嚴重,未吃下多少去,才保住了腹中皇嗣。

太皇太後下旨徹查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也沒見個結果。

入夜我躺在軟和的榻上,覺得這宮裡的日子一日比一日瘮人。

我不敢想象要是秀妍用盡了那吃食,她會怎樣?

她腹中的皇嗣,甚至於她的性命,可能都不得保全。

人心當真可以歹毒至此?那可是一條人命......

而更令我害怕的是,做出這事兒的人,必定是日日與我朝夕相處笑臉相迎之人。

那晚下了一夜的雨,令我想不到的是,那晚玄燁來看了我。

我記不得他來時是什麼時辰,多半是過了子時,連守夜的宮人都睡熟了,他才隻身一人入內。

有許多莫名的情緒一併湧現在心頭,玄燁緊緊從身後環住我,他的唇貼在我耳畔與我說,他知道秀妍為人暗害一事不干我的事,他信我的清白。

也許吧。

只是如今的我,再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所以也未回他的話,只是沉默。

秀妍足月生產的那日,淑嫜與我攜眾嬪妃在宮外候著。

我看著人人都一臉焦灼神色,墊起個腳尖往裡頭望。

誰又知道她們在盼什麼呢?

有人盼她母子平安,有人盼她一損俱損,有人盼她得女不得男。

大抵如此。

後來接生的嬤嬤來報是個皇子,玄燁歡喜極了,淑嫜也跟著笑。她湊上前去看一眼孩子,直誇好看。

我站在一旁冷冷瞧著她,誰又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呢?

得了這一子的秀妍,渾像變了個人一般。

母憑子貴這話是極有道理的,承瑞為玄燁第一子,莫說玄燁了,就連太皇太后與太后也是喜歡的不得了。

故而她的性子也愈發跋扈起來,時常連淑嫜都不放在眼裡,更不用說我。

想想才入宮的時候,我與淑嫜、秀妍、玉汶、曦嬅、如娜仁成日里如影隨形,恨不能日日相對,做什麼都想著彼此。

不過幾年的光景,從前的美好竟只余了追憶。

令我對宮裡的生活再生出盼頭的事,是一日收到阿瑪寄來的家書,知曉了婉媃亦要入宮選秀。

我極力勸阻阿瑪讓她不要將婉媃也推入這噬人不吐骨頭的地界來,可他哪裡肯聽我的?

我知道,是因為我不中用,阿瑪才生了這心思。

我緣何會入宮,阿瑪與母親從未同我明說過,可我都懂。

前朝後宮本為一體,鈕祜祿一族若想在前朝徹底站穩腳跟,勢必要在玄燁枕邊有令自己信得過的人。

這些日子我與玄燁的生疏眾所周知,阿瑪知曉我的性子,也不再指望我,才會把重擔壓在婉媃身上。

可她才只有十三歲,這宮中的險惡事我尚不能應付,她又如何能在這地方生存下去?

我知道我阻止不了阿瑪,可我得護著婉媃。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自幼與她相依,絕捨不得有何人欺負她半分。

而在這深宮中,玄燁的寵愛是唯一可以自保的利劍。

我開始放下自己心裡的彆扭,嘗試著重新接納玄燁。

我又開始下廚做起了他喜歡的吃食,開始為了討好他,扮作一副嬌柔嫵媚的模樣。

我終於還是得了他的心。

從前不爭不搶,淑嫜與我到底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可現下秀妍恃寵而驕,玄燁又重新厚待於我,要她如何能坐立安穩?

她開始變得愈發刻薄,端起皇后的架子來治理後宮,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

越是表面強悍之人,內心越是脆弱無助。

她明白,後宮中的嬪妃往後只會越來越多,她得來不易的后位,必得死死攥在自己手中,不可為人輕易奪了去。

就像從前她冤枉我摑了她兩記耳光一樣,她得想著法子,護著自己。

可這宮裡的女人,又有哪個是不一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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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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