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懿德·肆
婉媃入宮的那一日我起得極早，換了身眼色喜慶的衣裳，趕著往絳雪軒去。
此番是玄燁登基后第一次選秀女為嬪妃，不像我們，是由太皇太后親旨入宮侍奉的。
新入宮的秀女被留了牌子的本是要離宮回府，擇良辰吉日再由禮部的人來迎。
可今年不同，聞聽被留用的秀女是要直接入住絳雪軒的。
我心裡含了三分期待七分忐忑，期待是自我入宮以來，還從未與母家人見過一次面。尤是婉媃，數年不見，也不知她高了多少，胖了幾分。
而忐忑的，則是後宮無休止的爾虞我詐算計暗鬥，在我這兒才算是露出了冰山一角，我實在怕她日後受到傷害。
我到了絳雪軒時，怎料到淑嫜也在。
她更像是早早兒立在那地界候著我，見我當真來了，就開始口出譏諷言語。
她自然是怕的，她怕婉媃中選，怕我與她姐妹情深勾結一處想著法子去算計她。
我哪裡又有那個功夫？
眼看著我與她就要吵起來，我只得含著一口怨氣回了翊坤宮，留阿瓊去打探消息。
晚些時候，阿瓊歡喜眉目回來與我說婉媃中選了。
我有些怕，卻異常平靜的點了點頭。那一夜，又是未合眼的一夜。
第二人聞聽她被分去了延禧宮，且以貴人的身份入住了正殿，我覺著不妥。
我知道這是淑嫜的意思，只為要婉媃一入宮闈就成了眾矢之的，也要皇上以為，是我替她籌謀的緣由。
延禧宮離著翊坤宮極遠，曦嬅住在哪兒，也不知婉媃同她能否相處的和睦。
合宮覲見的那日，是我與婉媃分別數年後第一次相見。
彼此都紅了眼眶，說了許多貼心的話。
她長大了，生得漂亮，也變得有心思，變得聰明。
如此平靜度了一段時日，我一早擔心之事終於來了。
婉媃得了玄燁的側目，成了最被玄燁放在心尖兒上的女人。
我是她的長姐，見她如此與玄燁相好，心頭有羨，卻無妒。可旁人呢？
這宮中寵愛分得最多之人，便是引了恨妒最多之人。
沒多久，婉媃便陷入了重重禍事當中，我雖有心助她，可前有淑嫜疑心，后又有玄燁疑心，我能做之事實在極少。
好在玄燁那時對她是存了許多真心的，有他護著，婉媃到底平安周全。
後宮局勢漸漸穩了，玄燁對我，也再不似從前。
我本以為他若可真心相待婉媃，即使疏遠我也無妨。終歸我對他一早失了指望，也不再盼什麼。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下去，直到有一天晨起，我聞聽前朝鬧出了動靜。
鰲拜專橫無度，終惹玄燁忌憚到了極致，不欲再忍他。
長久籌謀后終到了一舉將鰲拜剷除的那日。
我便知道，鈕祜祿家的好日子，也快要走到盡頭了。
婉媃也慌了，她來尋我，問我該如何做？
如何做？我又有什麼法子呢？
事到如今，若想保全母家，必得向玄燁進言。
可這話，無論是我說還是婉媃去說，最終都會引起玄燁的猜忌懷疑。
樹倒猢猻散，鈕祜祿家滿門榮耀一朝崩解，我與婉媃在後宮中的路勢必更加難行。
於是我騙了她，我騙她說，我去與玄燁講，求情要他放過阿瑪母親。
可其實我什麼都沒有說。
那一夜，我只是如常與玄燁同衾而眠，隻字片語的求情話也沒說。
我由著他撤了阿瑪的官職，由著他將阿瑪壓入大牢里，由著他聽淑嫜母家赫舍里一族進言，巴不能將鈕祜祿一族誅盡。
我只能由著他，我若是攔，反倒推波助瀾。
只因我知曉，這一切事兒都是因鰲拜而起，而普天之下盡知，我是鰲拜的義女。我此刻多說一句，阿瑪與母親的處境必將危險一分。
鰲拜一日不死，這事兒一日也沒個盡頭。
思來想去，終想了萬全的法子，我本欲同阿瓊一併入天牢了斷了鰲拜的性命。
卻實在沒想到，這樣兇險之事，婉媃竟比我先下了手。
我更沒想到，玄燁到底還是善待了阿瑪。
鰲拜身死，阿瑪官復原職，雖只留了個虛銜，可能保住性命已然極好。還能再盼什麼呢？
只是皇上這樣的寬宏氣量，終也未替阿瑪母親換來幾天好日子。
許是命中注定吧，後來阿瑪與母親相繼離世，使得鈕祜祿一族徹底失了翻身的指望。
一直咬著我與婉媃不放的淑嫜，獲了全勝。
正此時，恰逢她再度有孕，也無旁的心思再來尋我與婉媃的麻煩。
我看著她小腹一點點隆起，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仔細算算，初入宮伺候的人，淑嫜、玉汶、秀妍、曦嬅，那都是有過身孕的。
除了我。
沒多久，到了淑嫜生產的日子，可我如何也料不到，她竟會難產血崩而死。
她留下胤礽一子，撒手人寰。
一時間，合宮都慌了神，玄燁也因此事一蹶不振，傷情許久。
我本該覺得欣喜慶幸的。
阿瓊與我說，淑嫜去了，我算得這宮中位份最高、資歷最久的妃子，他日立后，我總有幾分勝算在。
可她說這話時，不知怎地，我的心卻一抽一抽的疼。
淑嫜畢竟是同我相識數載，曾經親好過之人。
如今這般去了，這紫禁城中的女人各個面上裝得傷心，又怎知背地裡不會生出和阿瓊一樣的念頭？
後來的日子，玄燁從悲痛中走出來后，待我的態度也慢慢變了。
也需是因為淑嫜的死令他明白了珍惜眼前人的道理，他待我愈發好。
我記得有一日，我因天葵腹痛難當，是夜玄燁正巧來我宮中瞧我，他見我面色煞白捂著小腹在榻上打滾，急著宣了太醫不說，還將雙手搓熱了輕輕按在我小腹上。
他的手掌那樣寬厚有力，帶著十足的暖意貼在我的肌膚上。
我定定看著他，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在燭火的映照下一如初見。
那一刻，我心都要化了去。
很奇怪，就是這樣一件細微的小事，讓我對玄燁重新燃起了愛意。
畢竟，我是那樣熾烈的深愛過這個男人。
我只想，罷了。
要求得一生一心之人，本就不該是女子所盼。何況還是嫁得帝王家的女子？
只求這一生，玄燁能待我長久如此就好。
而我，就跟在他身後，默默追隨著他。
唯願初心不改，兩心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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