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琳蘭·終
我與姐姐一起經歷了許多事。
有歡喜的，也有悲傷的。我們也有過爭執，也吵過架，互相說過重話。
可那又如何？
只要彼此心中都記掛著彼此，再多的磨難也分不開凝在一處的心。
後來我為人母，也看慣了宮中的爾虞我詐，懂得如何利用心眼去護著自己。
可我雖能獨善其身，卻總替姐姐擔心。
她是極聰明的人，可壞就壞在，她太過信任、愛重皇上。
她雖未與我明說，可我看得出，她將皇上當做她的天。
我不止一次同她說過，我說，那樣一個男人，不值得她做到如此。
她笑著回我，她說；
『許多事兒是我與玄燁一併經理過的，他待我的好兒旁人瞧不出，可是，都在我這兒。』
她指著自己的胸口，彷彿有暖意由著正中的位置源源不絕湧出。
她陷在了情愛里，不似我從始至終都未曾愛過那個男人，能心無掛礙的瞧出他原本的嘴臉來。
其實，別人怎樣去算計我們，我與姐姐都有法子能化險為夷。
只有一事，我們做不到。
那就是面對皇上的疑心。
尤其是姐姐，皇上的疑心，於她而言是誅心之刑。
無形無息，卻令人失去反抗的氣力。
我就這樣，看著皇上一面嘴上說著有多愛姐姐，一面抬起手來，一記又一記重重的耳光摑在她臉上。
自從卓嵐入宮，皇上行徑愈發瘋魔。
他曾與姐姐說過，她在卓嵐身上，瞧見了姐姐從前的模樣。
一日夜裡，我與姐姐同游梅園，她忽然撫著自己略顯蒼老的面頰問我，她是不是不像從前了？
姐姐就是姐姐，哪裡有變過？
變了的，是人心。
姐姐明白了這道理，最終對皇上徹底死了心。
可她這心死得實在太晚，太晚了。
以至於遍體鱗傷，身邊與她親好之人再失無可失，才驚覺後悔，回頭無路。
我與她相伴數十載，我怎忍心看她如此？
自沈夜死在她手裡后，皇上對姐姐的疑心更重，雖說姐姐也對皇上耍起了手段，可前朝朝臣卻一直抓著姐姐的錯處不放，只欲將她置於死地。
這些事兒，姐姐都知道，可她半分也不告訴我。
到了如今，她還是一個人抗下所有的險事，半分不願讓我同她一併分擔。
可我與她的心思又何嘗不是一樣？
我入佛堂祈求，我說，我原將姐姐所受苦難都渡在我身上，來換她一世安康順遂。
她這一生，家世比我顯赫，出身比我高貴，皮相比我艷美，人也比我聰明。
她什麼都佔盡了，可卻成了這深宮中，活得最不快樂之人。
為女子者，本就是夫君的附屬品。
入了宮，更是附屬品下的一個擺設物件，說白了，連螻蟻都尚且不如。
尤是她，偏將情誼二字看得比命還重。
有時候，我當真不知該說她聰明，還是說她蠢笨。
常說蒼天有靈，我本不信那些，可等我身子慢慢出了岔子，我倒是有些信了那話。
我開始無端的低熱，身上生出紅瘡，一直由耳後蔓延到臉上，可怖極了。
白日里我用水粉遮著，入夜了才敢取了太醫所開方子勻面。
這病奇怪，伺候我的許太醫並未見過，還是回去翻查了好一陣的醫書，才戰戰兢兢與我說。
這病，喚作鬼面瘡。
是，醫不得的。
我將自己鎖在宮中哭了幾日，我舍不下自己的孩子，舍不下姐姐。
我迫著太醫據實相告，我問他，我這病還能活多久。
當我知道竭力醫治最多不過五載壽數之時，我決定不再廢神醫治。
我這條命，若不能成全自己。總要成全了姐姐。
我這條命，本就是姐姐救下的，她護了我一生，此番，該由我護著她。
前朝的逼迫，皇上的疑心，將姐姐逼到了懸崖邊上。
細微風吹草動都如雷霆之力推向她，恨不能她跌下懸崖，摔得粉身碎骨。
我知道，她若還以鈕祜祿氏女子的身份活著，即便度過了這一劫，往後的劫難，還多著。
而我想出替她周全的法子，說來也並不高明。
———向死而生。
同昔日皇上偷天換日留下我性命一般，只要我死了，姐姐就能頂替我的身份。
重新，好好兒的活下去。
我一直不用藥，以極精細的妝容掩飾著自己日漸可怖的容顏。
即便如此，以姐姐的細心還是瞧出了端倪。
她發瘋似的尋人醫治我，我為了不讓她擔心，也依她吩咐用著葯。
可她卻不知道，每每她離去時，我都偷偷將那葯拿去倒掉。
我不在乎多那一年半載的壽數，且我心中那計劃若再拖延下去，我實在不敢想姐姐會落到哪般境地。
其實護著她，我也是有私心的。
這宮裡明爭暗鬥多得是用孩子當砝碼的例子，我怕我去了，我的孩子一一遭了有心人算計。
若姐姐在，我這個當額娘的，才能安心些。
在長久的病痛煎熬中，我終於等到了大限將至的那一日。
我將我早有籌謀的計劃告訴姐姐，如我所料，她不依。
於是我改口說，左右我命不長了，還求姐姐能好好兒活著，替我看顧我的子女。
姐姐向來待我極好，她雖不舍，也算應下了此事。
在我心中懸了數年的石頭，安然落下。
我長舒了一口氣，用盡餘生最後的氣力，沖姐姐揚了揚唇角。
後來我不能動，也不能言語，人像被釘在了床榻上一般。
可我耳畔，仍能聽見姐姐在喚我。
我記得她說：「琳蘭，你好好歇著。往後，你再不會勞累了。」
是啊，我這一生本就荒唐極了，像是沒頭蠅子在人間走了一遭。可所幸，我遇見了你。
其實你不知道，很多時候你我私下相處，你與我說每一句話時，我都會忍不住望著你。
看著你一顰一笑，一嗔一怒，我就覺得十分安心。
像是我過世的長姐還在，像是我過世的額娘還在。像是她們與我一樣親昵，我很感謝，萍水相逢的你，能讓我在深宮中體驗到一絲溫情。這些，原是我想也不敢想的。
來生吧，若有來生，我還認你做姐姐。
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