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朝天子第五折下
沈硯卿眼見風茗成功脫身後,卻也並不戀戰。他譏誚地向著風連山一挑眉,下一瞬,顏色艷麗的迷煙已然再度彌散開來。
前方的風城下屬們被這迷煙嗆得咳嗽淚流,一片短暫的混亂之中,有幾名下屬陸續地感到似有人踩踏著他們的頭頂輕盈地掠身而過。
「誰踩了我的頭。」
「啊!我也……」
「我看就是那小子——啊!」
「城主,那人應當是向東去了……」
風連山有幾分煩心地揮了揮手,吩咐道:「搜。他的箭傷想必還未痊癒,多半不敢交手。」
「是!」
「你們幾個,去枕山樓那裡調些可靠的人來。務必生擒此人。」
「謹遵城主之命。」
風連山安排既定,便抬眼掃視了一番四下情形,目光卻是不由得停在了城北方向那隱隱被照亮的天際。
華林苑有變?!
……
「少城主?」
枕山樓之中,幾名被臨時任命下的管事見得為首的來人,皆是又敬又疑地微微躬下身行禮。
「免禮。」風蔚負手向他們點了點頭,示意不必多禮,「你們不必驚訝,父親對此勢在必得不容紕漏,因此傳書命我前來協助。」
這幾日與沈硯卿交鋒了數次,風蔚多多少少也學來了些面不改色信口雌黃的本領。依照計劃,他今夜還需先行將枕山樓中倒向風連山的人手調開免去後顧之憂,而後著人與廷尉寺處沈硯卿的人手會和行動,
「我等相信少城主行事必有緣由。」另幾人尚且有些許訝異,而原本便已在枕山樓中見過十餘年風浪的寧叔卻已是平靜地直起身來,「只是不知眼下城中空虛,可有主事之人?」
「我已有所安排,幾位不必憂心。」他說著,又亮了亮手中的令牌以示此言非虛。
風蔚以少城主的身份行事數年,自然也學得了幾分察言觀色的本領。此人聽罷后不言風連山命令如何,卻只說「少城主」,且稱「相信必有緣由」,只怕本就對風連山此行不甚贊同,而又隱約猜測到了自己的用意,因而如此試探。
而另幾人見了令牌,自然也並不多做懷疑:「不知少城主此來,有何吩咐?」
「如諸位所見,眼下有人突襲華林苑,欲挾天子與趙王抗衡。風城雖不屑當真與趙王為伍,卻也不能坐視他人漁翁得利。諸位意下如何?」
「此言在理。」
幾人自然不會有異議。
風蔚見此,略做思忖后便不動聲色地試探道:「我畢竟是初次南下,今夜還要仰仗於諸位相佐,到時若是一切順利,也自會向城主稟明功勞。只是這枕山樓終究也不可全然無人……」
這話在另幾人聽來便是另有深意了:若是留守此處,只怕今夜的功勞便撈不著半分,遑論藉機升遷入風城。由此一來,他們便少不得請纓出戰一番。
「少城主不必為難。」寧叔在風蔚的意料之內開了口,「屬下在這枕山樓中待了十餘年,加之年事所限,怕也在此行中幫不上什麼,倒不如留守於此。」
「很好。」風蔚輕輕頷首,心下明白此人也已洞悉了自己的心思,又暗示道,「閣下既然任職已久,可否替我選些枕山樓中『可靠』的人手隨行?」
「自當效勞。」
……
華林苑中的燈火在洛陽宮也是依稀可見。
趙王神色陰晴不定地負手看著燭台之上的燈火,並未回身去看那名恭敬跪著的女醫官:「那個丫頭如何了?」
今夜齊王率軍奇襲華林苑控制住了正軟禁於此的興平帝,佔得了個正義之師的虛名。若是在對方動手前自己還不能予以痛擊,便是落了下風。
趙王心知齊王最為核心的精銳仍被阻於河內郡,此時敢於如此猖狂行事,多半是借得了謝徵的兵力——哪怕只有一萬餘人。好在自己先前便存了招攬謝徵的心思,將玉衡留了個全手全腳,此刻正可以她為突破口。
至於白虎符……既然自己手中已牢牢握住了一半,哪怕那名不及追回的玉宛嶸侍女手握另一半,又有多少可以畏懼的呢?
「回稟殿下,婢子們已依照命令替她梳洗更衣完畢。謝小姐似乎……」女醫官不敢抬頭,靜默地跪了許久后終是遲疑著開口,「自聽聞玉氏身死後,狀況便再未好轉。」
趙王冷哼一聲:「哦?該說是先前酷吏用刑太重,還是你們太無能呢?」
「殿下,只怕是……她自己了無求生之意。」女醫官的身形不覺顫了顫,趕忙道,「我們為她梳洗時她倒是斷斷續續醒了片刻,還……還對殿下出言不遜。」
「你且說說看,本王赦你無罪。」
「她說……說勞煩我們問一問殿下,今夜華林苑的燈火兵戈,好不好看。」女醫官說完后,不禁驚懼地緩了幾口氣,又道,「說完之後,她便似乎又昏迷了過去。」
「呵呵……」趙王聽罷卻是不怒反笑,「這丫頭倒是有些心機,想要明裡暗裡逼本王動手殺了她,斷了謝徵的這條路?本王便偏偏要讓她活著——活到親眼看見謝徵來降、或是身死。」
這樣的話女醫官莫說是回答,便是聽也不敢再多聽一字。
「你不必驚慌。」趙王於一片沉默之中忽而緩緩地笑了起來,回身道,「烏闋之中有的是弄不出人命的法子,你且讓他們用上一二,讓謝小姐好生『清醒』一番,不久便有用到她的地方。」
「……是。」
趙王滿意地一拂袖:「去吧。」
「婢子告退。」
他再次轉過身去,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向了華林苑的方向。
今夜華林苑的燈火,自然是——相當絢麗。
真是想不到,他們竟敢如此行事。
……
至於永定元年正月十四日夜,齊王乃從諫將左右百餘人並謝徵左右千餘人,又以白虎符召三萬帝陵軍,手斫車幰,露乘馳赴華林苑,閉諸門,奉天子與趙王相攻。
時人謂齊王貌偉智昏,而謝徵素介直,難有此謀。以君侯寄於洛都定北營,遂言此為其故,然終不可考也。
——《天歲故臣書·卷一·永嘉郡侯傳》
……
風茗再次步入枕山樓中的卧房時,已覺物是人非。
一路護送著她的下屬恭敬地開口:「九小姐儘管放心,眼下枕山樓中的均是可靠之人。余者已被三公子支開去往華林苑。」
「既如此,可否著人去將樓中各處門戶戒嚴?」風茗微微頷首,目光從屋內熟稔的陳設之間移開,看向了那人,「若是有人乘虛前來,也好有防備。」
「自然無妨。三公子有言,今晚枕山樓中的人員,九小姐盡可調度。」那名下屬答道,「只是在諸事塵埃落定前,九小姐萬不可擅離此處,以免不測。」
「放心,我絕非顧念私情因小失大之人。」風茗亦是鄭重應下,「你且去傳下方才的命令,再著人核實一番樓中的武器留存。」
「屬下遵命。」下屬頗為得體地躬身行禮后,又於臨行前囑咐道,「屬下也知廷尉寺那裡兇險萬分,但無論如何……請九小姐信任三公子與沈先生。」
「我明白。」風茗勉強笑了笑,再次輕輕頷首,目送著幾名下屬離開。
直至他們走遠,風茗方才如一瞬間抽去了所有氣力一般,猛地踉蹌了一下,向後跌坐在了床榻之上。
若是可以……她何嘗不會不管不顧地去集結枕山樓的人手全力一搏?
只是枕山樓此刻已是風蔚的後方,她不敢冒險,亦不能冒險。
風茗略微側過臉看向窗外,而此刻皎月西沉,東方未明。她不自覺地抬手拂了拂鬢邊的碎發,手指又一次不經意地碰到了那支精巧的曇花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