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殘霞篇 歧路

第一百六十二章 殘霞篇 歧路

秋風乍起之時,肅王的判決也下來了。死刑已免,流放滕州。比恐懼的多一點僥倖,比期待的多一些殘忍。千里之外,此生再難相見,未曾死別,卻已生離。

碧傾得到消息后,大哭了一場。不顧裴珣的阻攔,拋下兩個嗷嗷待哺的嬰兒,來到了雍王府。卻被門房告知,暮貞早上便離開了王府,去向不明。仆婢們大膽猜測,約摸是去了寶昌寺。

如果此時求神拜佛還有用,碧傾覺得自己會跪求便滿天神佛的。她實在不明白妹妹怎會做出這樣毫無意義的事情!

風吹過來,幾分蕭瑟。銀杏樹早於其它花木,敏銳地感知到了秋意,率先落了葉子。蕭蕭落木委了一地,金黃澄澄,好似刻意鋪就得錦毯一般。

暮貞確實在佛寺,卻不是尋常去的寶昌寺,而是對天後有著特殊意義的感業寺。

今日的求見,是最後一點可憐的希望,是殘存凋敝的前路。她一身簡素至極的淺青衣衫,釵環盡除,脂粉不施,若不是如雲如霧,光澤美好的秀髮,她和寺中的女尼沒有半分差別。

天後今日所帶侍從極少,衣裳也很低調,看著只是一個尋常進香而來的大家主母。可是,有哪一家的主母能這般明艷灼人,雍容大氣。她此時跪在蒲團之上,雙目緊閉,下頜微垂。仍能讓人感受到久在上位的無限威嚴。即使不再年輕,但依然有著不可褻瀆的美,彷彿一株綻放的正好的牡丹花,只會讓別的花朵羞慚退縮。

只有這樣的容光和智慧,才能走出這座尼寺,登上權力巔峰吧!其他的女人,只會在青燈古佛的寂寞中枯萎,唯有她盛放如故。

「孤恨透了這裡,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踏足此處。但是昨夜想起了很多前塵往事,發現記憶最深處還在這裡。」天後自蒲團上起身,寺中的尼姑們已經被遠遠打發走了。此刻正殿之內唯余她們二人。最受信賴的上官婉兒守在殿外的銀杏樹下,久立不語,好像已成一座雕像。

這才是天後身邊人應該有的樣子。父親曾經告訴她,伴君如伴虎,君王身邊的人,平日里應該是聾子和瞎子,有用時卻要眼明心快,這樣才能活得長久。可是告訴她這些的人,卻身在牢獄之中,馬上要被押解到千里之外。他曾經是草原上孤傲恣意的狼,強逼著自己成了一隻順服的羊,偏偏還是不夠。別人想要折斷他已經不再尖銳的爪子,拔掉他已經磨鈍了的牙齒,將他徹底放逐。

暮貞打內心覺得悲涼和絕望。

「妾求天後憐憫!」她跪了下來,額頭觸地,用最卑微可憐的姿態。

「丫頭,若是你當年身處孤的境況中,你會如何?」許久之後,天後走了過來,微微扶了扶她。抬起了她的臉,用一種遼遠的聲音問了她一個好像和此事毫無半點關聯的問題。

她看著天後的臉龐近在咫尺,剛毅又睿智的眸子緊緊盯著她。讓她怔愣了片刻。

這是個她從未想過的問題。

不待她回答,天後朱唇曼啟:「命由己造。當年孤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與其等別人來就自己,莫不如自救。只要有一絲機會,孤不會放棄。」

天後的聲音清冷倔強,響在空空的殿內。

「求娘娘指點。」暮貞又拜了一次,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

「你先回答孤方才的問題。」天後道。

若是她……又會怎麼做?

殿上青煙繚繞,檀香裊裊,佛帶著慈悲的笑容俯瞰眾生。

思索了一會兒,暮貞才有了出乎本心的回答:「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果然!」天後微不可查的嘆了一聲,語氣失望,「當初只覺得你心思純凈,安然淡泊,最是能撫慰賢兒那顆浮躁的心。可是,想來也是孤錯了,你們從來都是兩路人,你改變不了他,他也左右不了你。」

天後的手停在她的頭頂發間。似撫慰,似無奈。

「你記住一點,事已至此,無可挽回。若你能守得好雍王妃的位置,你父親便安好無虞。如若你退縮放棄,誰都救不了你。」天後的這句話分量極重,她覺得頭頂烏雲密布,壓得無法喘息。

「貞兒愚鈍,還是不明白。」她隱隱感覺到什麼,卻還是想要完全弄明白。

「賢是陛下最喜歡的兒子,而貞兒,你卻並不是他滿意的兒媳。這麼說你明白了嗎?」天後冷然道。

「既然眾生平等,那佛便不會只憐一人。」

地上的堅硬冰涼從膝頭悄然往上,心都跟著刺痛起來。命運的殘忍讓她覺得無措又惶恐。她以為自己修鍊到百毒不侵,如今才知她的冷靜自持只是一種可笑的偽裝,只為了包裹起自己的脆弱和蠢笨。她可憐又可悲。

腹上有隱隱有了疼痛之感。素日的擔憂恐懼,讓她瘦得如一張薄紙,臉色蒼白,虛汗直流,她好像一隻受不住風雨的白梅花,凌寒盛開卻逃不過零落成泥。

看著這樣的暮貞,天後又疼惜,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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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殘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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