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洛水篇 葬愛
建安二十二年,南下征討孫吳政權的大軍遇到了一場可怕的疫病。那場疫病奪去了很多將士的性命,南征之事一時阻滯不前。三月,身在鄴城的甄洛接到了大軍歸來的消息。
可怕的是,返回的大軍也一路將瘟疫帶回了北方。一時間,戶戶有病情,家家聞哀聲,許多因病逃難的人陸陸續續湧進了鄴城。
甄洛不忍災民忍飢受餓,自作主張的在將軍府外架起了葯爐,按照大夫所言,熬制草藥,分給疫民百姓。
曹植聽說了這件事,也在城中布置了許多施藥地點,並且親自趕來幫助她。
他們皆是仁善之人,於此事上存著許多默契。一來二去割除了許多芥蒂,逐漸熟稔起來。
沒有人會料想到,流言的傳播速度更甚於疫病。在曹丕回來時,鄴城已到處都是臨淄侯和甄夫人郎才女貌,攜手扶危濟困的故事。民間添油加醋后的版本,早已不是淺淺的曖昧意味,彷彿他們什麼都發生了。
那一日風沙極大,她立在城門口迎接著自己的公婆夫君,可是在極目尋找后,卻只看到一身甲胄的他,冰涼如水的目光。他目光中的寒,比手中的劍更刺痛人心。
這麼久未見,相見后卻不知該說何言。
叡兒又長高了不少,東鄉也出落得更加漂亮。卞夫人理解她的慈母之心,笑問她是不是想念孩子。在婆母面前她不能表現出內心的失落,只好撐著端持大方的笑容,道:「有母親照顧他們,妾沒什麼不放心的。」
他的冷哼聲自身後響起,幾分慍怒,幾分嘲諷。
郭熙一身緹色衣衫,因為備受寵愛的緣故,顯得更加明媚灼灼。她笑著行了個禮,道:「人人都說思子之心會讓母親憔悴不堪,偏偏夫人獨得上蒼厚愛,多日未見,更加風華絕代了。」
有意或無意,但甄洛明顯感覺到,曹丕看她的目光更冷了。她怔然在原地,進退維谷。
那夜,本以為他不會來了。可後半夜時,他攜著一身酒氣出現在了明瑟居。
想必是在王府夜宴上飲了許多,他周身的酒氣熏得她睜不開眼睛。
「阿洛,你可想過我……」他的眸子渾濁繚亂,卻直直看著她,繾綣沉醉。
她還未開口,已被他緊緊攬入懷中。孔武有力的雙臂緊緊箍著她,她的纖腰幾欲被他弄折。
酒氣噴洒在她的面頰耳上,引起了她陣陣戰慄。他的身軀這樣火熱,在這春寒料峭的夜晚,彷彿堆在身邊的碳火。她不由得瑟縮閃躲,恐懼著他酒後的唐突粗魯。
他俯下唇,胡亂找尋著她的櫻唇。
她聽到他在唇上囁喏:「子建可有這樣吻過你?」
她的心彷彿瞬間落到了幽寒刺骨的井水中,越往下沉,越覺得寒涼。
她沒有推開他,也無力推開他。麻木又可悲地承受著他粗暴異常的寵愛。
這一夜,她在淚眼朦朧中,等待著外面的天色漸漸由暗轉明。
他的呼吸粗重,眉心緊緊皺著,手卻霸道的攬著她的腰,睡著了也沒有絲毫放鬆。
第二日,他起身時,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她,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兩個月後,她又一次檢查出身懷有孕。
這個孩子或許會成為二人關係的轉機。她手放在腹上,滿懷期待地想。
然而她等來的,確是一碗烏黑苦澀的葯。
他說:「阿洛,孩子還會有的,只是這一個時間特殊,恐招流言。」
他終究毫不留情的斬斷了他們最後的一絲情意,他終究不信她。她搖頭,不肯因為自己的一時意氣,傷害一條鮮活的生命。他們之間情分雖淺,但是孩子卻是無辜的。
他嘆了口氣,也沒有堅持,只留給她一個倨傲又可悲的背影。
花開荼靡,芳菲消散,在一個落花成冢的日子裡。她聽到郭熙和他的對話,於漫天飛花中刺入耳朵。
郭熙說:「臨淄侯是情種,將軍留甄夫人和他獨在鄴城之計甚妙。如此以來,用甄夫人便可牽制於他,世子之位遲早都是將軍的囊中之物」
他說了什麼,甄洛沒有聽到。
那個春日,她終究還是失去了尚未出世的孩子。也順手埋葬了他們的愛情。
她心甘情願的飲了葯,於疼痛中流幹了最後的淚水。自此之後,名動天下的甄氏只是一個過往。如今存在的,是一個依舊高傲卻空洞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