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殘霞篇 無言
暮貞對著澄澈遼遠的天空整日發獃。自宗肅死後,她沒有再說過一句話。腹中的孩子與她沒有緣分,在那一日的大理寺中,追隨著外祖父而去。
她沒有再哭,只是突然失去了言語。
秋去冬來,轉眼到了上元二年。陪著她的王府眾人用盡了辦法也無法讓她開口,光順在側也不能讓她展顏,同樣悲痛的碧傾每次前來也只是加深著她的痛苦。
更不用說李賢本人。
無計可施,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日復一日的消瘦憔悴下去。她輕柔如煙塵,似乎一陣風過,她便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有疾在心中,無葯能治。除了更加頻繁的去往佛寺,她的飲食也一應換成了齋飯。好像對所有的俗事紛雜都失去了耐心,她如自己所說,選擇了一條最消極的路。
春風吹遍長安城,可惜她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那個帶著她來長安城的人不再了。上個春日,他曾經還答應過她,四處遊歷,不再去管那些紛紛擾擾。
他的死因卻系自殺無疑,可是李賢的玉佩卻永遠是她心中的一個結。她不明白他究竟說了些什麼,讓父親寧可犧牲掉性命。但是他的動機她卻清楚。骨咄祿的事既然已經牽扯到肅王,若被有心人稍加利用,也必然會牽連到他。所以,只有一死。
彷彿一個荒唐又可怕的笑話。世間茫茫,她無處遁形,無處安身。
寶昌寺是她最常去的地方,那裡風扶弱柳,桃花絢爛,藏著俗世沒有的清凈。那裡沒有人強迫她直面苦難和悲痛,逼著她開口說話。
她跪在蒲團上,一遍一遍地念著經文。烏髮垂墜,毫無修飾,衣衫簡素,背影單薄。
身後低低的聲音傳來,虛弱已極,中氣不足:「若是為了肅王的死,這樣自苦只會讓他更放心不下。若是為了其他,何不說出來?」
她對著佛叩拜了三下,才緩緩起了身。
李弘站在門外,青色的錦衣,玉白的皮膚,虛弱已極卻溫潤徹骨的面容氣質。殿外陽光熠熠,殿內清幽深暗,半明半暗,彷彿兩個人間。他就站在分界線的那裡,隱著的那一面陰鬱悲傷,亮著的那一面和暖善良。
那個目光不同於別人,是真正的慈悲和懂得。
而她還是看著他,搖了搖頭。
短短數月未見,她蒼白憔悴到了這樣的境地,甚至比他還像一個病人。他突然就垂下了眸子,不敢去看這樣的她。心中輾轉著說不出的心疼,針刺一般地刺激著他想要保護的慾望。
「世上本沒有感同身受,所以再怎麼安慰都是虛假。」他看著寶殿上裊裊升起的青煙,盯著空中的一點虛無,嘆息道,「你傷心如此,賢又該如何自處。自從肅王出事,他亦是成日鬱郁,自責不已。」
暮貞聽聞此言,突然冷哼了一聲,唇角揚起了嘲諷的笑意。
這樣的情緒雖然微小,卻也證實了他的猜測。果然心結在賢那裡。但她應該清楚,二聖的決定,賢又能有什麼阻擋的辦法。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所有人在命運面前,都只是蒼白無力。
「下個月,二聖便要去往神都,賢和我都會隨駕。暮貞,你去嗎?」他明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仍忍不住問。
不出意外,她堅定的搖了搖頭。
「山遙路遠,相見也不知何時?真希望下次見你時,你已想開了。其實,離開也不一定苦,活著又一定是樂嗎?肅王或許只是心事已了,無牽無掛,才會選了那條路。若他知道你會傷心如此,相必不會那樣決絕。」
李弘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難得沒有再咳。
暮貞望著院中的菩提樹,想起了父親安詳平和的面容,心裡糾痛不已,但是眉頭卻漸漸鬆開了。
天空中的雲彩聚聚散散,或許人與人也是如此,緣起緣聚,皆有定數。
此生緣盡,為盼來生再做父女,她不會如此生一般不孝,因為自己,連累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