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人心狠是秦蓁
地牢。
秦蓁所見,皆是深不見底的黑。
兩日之前她還是統領府的掌上明珠,潯陽城的小諸葛,兩日之後,她便成了階下囚。
玄鐵的腳鏈手鏈,挪動半分她都覺得吃力。
秦蓁笑了笑,百里霽還真的是看得起她。
「二小姐,二小姐!」
囚牢外一守衛模樣的人撲至牢門,「大統領與大公子於午時被斬首!夫人等人……被發配邊疆,」那人哽咽數聲才繼續,「小姐,副將讓我前來告知小姐,我等寧死不屈,還望小姐耐心等待!」
不等秦蓁有任何反應,那人匆忙而來匆忙離去,留下一陣塵風。
父親,哥哥。
從突如其來的叛亂罪名,御林軍殺進秦府將所有人押入大牢,到如今地步,秦蓁已經麻木了。
她雙手刺入地上污泥,抿緊了唇。
「我要見百里霽。」
無人應聲。
秦蓁站了起來,手上的鐵鎖拖著她往下墜,一字一句:「我、要、見、百、里、霽!」
宮內早已不見幾天之前的狼狽,眾人忙著籌備新帝的登基儀式,宮女太監們冷不丁看見守衛牽著穿著囚服披頭散髮連走路都異常困難的人,急忙低下了頭。
笑話,那可是名動潯陽城的秦二小姐!
年輕的帝王背對著門負手而立,渾身氣度黃袍加身,聽到聲音時身形微動,緩緩轉身。
「跪下!」
秦蓁被一腳踢跪在地,鐵鎖摩擦的血跡滴落在地,落在年輕帝王的眼裡,半分收縮。
「聽說你要見朕?」
被人不由分說扣住押入地牢時她想見他。
父親兄長被人誣陷叛國時她想見他。
與至親分離被折磨時她想見他。
想見那個自小凡事都護著她的霽哥哥。
可她細細想了兩夜。
他為新帝,父親為元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開國大統領。
若不是他,誰有如此權力?
秦蓁勾起了唇,輕聲吐出笑來,一向深邃的眼抬起,「皇上故意撤走囚牢所有守衛,是因為知道父親的副將一定會派人前來告知我消息,要是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人,已經死於非命。」
囚牢里的消息,他捨不得到了囚牢外的。
百里霽面色不佳,還未開口,卻見她笑的更歡,「不,也許那人就是皇上的手筆,故意告知我外面的消息,引我與副將聯繫,皇上,好手段。」
「這就是你想要和朕說的?」百里霽冷笑數聲,「不過是些廢話。」
秦蓁收了笑,停頓許久才道,「那人提到父親兄長,以及母親,但是沒有提到衡兒,我來見皇上,斗膽與皇上做個交易。」
百里霽挑眉,「交易?」
「我會告知皇上副將所有的安排,替皇上除去後患,條件是,饒衡兒不死。」地上很涼,卻不如她的心涼。
百里霽嗤笑一聲,「果然是世人所稱小諸葛,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不過秦蓁,你如此行事,未免寒了你父親部下的心。」
秦蓁咧嘴,「不過幾個部下,衡兒是我同胞弟弟,我自是保弟弟。」
「可對於朕而言,你和秦衡的威脅,遠大過那幾個部下,秦蓁,還是你教我的,斬草要除根。」
秦蓁垂眸,「衡兒才三歲,無父母親人在旁,苟延殘喘一生不會礙著皇上的眼,至於我——」她看他,「皇上本來就沒打算放過我不是么?」
百里霽蹲下身子,骨骼分明的手扣住她的下巴,「秦蓁,怪只怪你,太過聰明。」
是么?
秦蓁擠出個笑來,若不是因為她足夠聰明,堂堂三皇子又怎麼會降低身份與她從小玩在一起?
「你如何篤定,朕會答應你這交易?」
部下的命,他要,她和秦衡的命,他也要。
他的力氣很大,她吃痛悶哼一聲,「地牢守衛森嚴不假,可皇上忘了,秦家軍忠誠且善於偽裝,爹爹護你奪帝位的當下被你誣陷為叛賊,謀士反應迅速在你身邊安插眼線並不難,百里霽,你可知,百密一疏是什麼意思?」
「閉嘴!」百里霽被激怒,聲音愈發大聲,「怎的,不裝乖順了?」
秦蓁不怒反笑,「你以為秦家軍傻?你如何保證,換后的守衛,就真的是你的人呢?」
百里霽白了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將功高震主四個字死命揣在懷裡,可是百里霽!」秦蓁闔眼,再睜開時,早已沒了多年的情,「剛奪帝位的你,可坐穩了?」
「這兩日守衛來來往往自我牢門前走過,你猜,我可與他們商量出了對策?殺了父親,可你未曾拿到他的兵符,那些大臣可會服你?百里霽,你該忍上幾年,養了自己的親兵,地位固若金湯時再對爹爹出手,那時,絕對不會像此刻舉步維艱。」
說者說的露骨,可字字如針扎在年輕帝王的心裡。
他必須得承認。
他是太過著急了些。
「看來,朕非答應不可?」
秦蓁冷眼緊盯,「毫無退路。」
他忽而鬆了自己的手,指尖觸碰到了她溫熱的臉,眼中七分掙扎三分不忍,「是么?」
秦蓁微微抬眼,卻是斂下眼底安慰,頷首,「是。」
命人將秦蓁拖下去,百里霽才鬆開了緊握出汗的手。
她的目光無聲堅定。
他無退路。
當天夜裡,御林軍盡數出動,將城外草屋內的一襲人一網打盡,帶回城內時,都只剩下了幾個蓄髮頭顱。
每個都用黑布包著,整整齊齊擺在了秦蓁跟前。
「秦小姐,不妨指認一下,這些是否都是秦大統領的部下。」
刷——
黑布撤下,脖頸斷處沒流盡的血染滿一地。
秦蓁偏頭看著為首之人,開口:「衡兒呢?」
「此乃皇上與秦小姐之事,屬下無能為力。」
沒有衡兒,又讓她指認,百里霽啊百里霽,到底是誰如意算盤打的響亮。
「呀——」
深夜裡的牢房,傳出女子一聲嬌喝,眾人望去,卻見那人衣衫綢緞,身姿姣好,面容婉約。
「婉嬪娘娘!」
御林軍跪了一地,急忙將那些頭顱又用黑布給蓋上了。
秦婉如心有餘悸,拍著胸脯緩緩朝著秦蓁靠近,「姐姐是找衡兒嗎?」
「可是衡兒,已經和伯父大哥團聚了呀。」
「你說什麼!」
秦蓁起來時不曾站穩,一下子摔倒在地。
秦婉如一步一步走至牢前,看著毫髮無損的秦蓁很是失望,「秦府除了伯父和大哥,就只有衡兒一個男丁,姐姐這麼聰明,怎麼就糊塗了呢?」
秦蓁變了臉色:「他是故意的。」
故意沒有告訴她關於秦衡的事情,故意讓她去跟他做交易,為的,是將副將的部下一網打盡!
她猩紅了眼,看著擺在地上的頭顱,自腳底發涼,「是我錯了。」
「姐姐現在知道錯了也不晚,」秦婉如笑著命人打開了牢門,那玄鐵的鏈子把人禁錮,她有什麼好怕的,「眼下叛國餘黨都被掃除乾淨,就只剩下姐姐你一人了。」
她尖銳的指甲自秦蓁的臉頰劃過,嘆息,「傳聞中的小諸葛,到底不如皇上。」
秦婉如在秦家近十年,這十年秦家人不曾虧待過她,可她也從來不曾把自己當過真正的秦家人。
秦家在外,永遠只有一個秦家小姐,那就是秦蓁!
而她,不過是秦家表小姐罷了。
「來人,將刑具給本宮拿過來。」
秦蓁本能的往後退了兩步,眼見著守衛架著十字架而來,怒吼:「你們要幹什麼?」
「幹什麼?」秦婉如加深了笑意,「秦二小姐勾結叛賊傷元國將士,若這麼容易就讓你死了,本宮如何對得起那些將士?」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幾人將她架上十字架,鐵鏈被解,四肢卻被固定在了樁上。
秦婉如命人燒了鐵烙,燒紅的鐵熱氣撲騰,她毫不猶豫朝著秦蓁臉上按去——
那張臉,她早就看不順眼了!
「啊——」
她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嫣紅的液體自嘴角流下,她不斷的喘著氣,卻不忘道,「秦婉如,你說,是否因為你太過愚蠢,所以才可留他身邊?」
她可是記得,百里霽說過什麼的。
「秦蓁!你去死吧!」秦婉如怒目圓瞪,她最討厭被人說不智,與秦蓁相比,她的確如常人無異。
可那又如何?
秦蓁固然聰明,可到頭來,也只有死這一條路!
「就是現在!」
守衛之中有兩人飛身而起,一人手持匕首貼上秦婉如的脖頸,另一人砍斷十字架上的繩索匆忙將人扶住,「小姐!」
秦婉如瞪大了眼,不過輕輕一動,卻感覺利刃劃破了自己的肌膚,「秦蓁!你這是要做什麼!」
她疼的站不穩,聽到這話卻還是笑出了聲,「我還要多謝你替我打開了這手腳鏈,不然,就算是機關算盡,我也解不開。」
秦婉如頓時白了臉,「你故意示弱引我對你動手,為的就是讓我解開你的鐵鏈!」
秦蓁不置可否,將全身的力量靠在了那人手上,「你們若是想要秦婉如平安無事的話,最好都給本小姐讓開!」
一路挾持秦婉如出了牢門,兩人正要帶秦蓁離開,卻被她喊停。
秦蓁嘴角微微上揚,目光沉了下去,「去牢房後門的斷崖。」
他們逃不掉的,百里霽定有后招。
潯陽城牢房后的斷崖,是當年秦大統領親自命人鑿的,斷至千丈,深不見底。
「跳下去。」
秦蓁面不改色,扯下囚服邊角編成繩索綁在手腕,沖著二人晃了晃,「記得抓住我。」
「小姐……」兩人面面相覷,這要是跳下去,還能活命么?
「崖下五十米有一洞口,洞口前有繩索,至於能不能拿到,就看你們有沒有本事了。」說完,不顧兩人反應,秦蓁一躍而下。
迎面的阻力迫使秦蓁睜開了眼,她微微偏頭,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跟著跳下來的兩人,正要說什麼,猛然看到一人手腕的蓮花,頓時瞪大了眼——
「容成祉!」
她話音落的瞬間,只見崖邊一明黃身影匆匆出現,他到底還是來了。
感覺到耳邊掌風襲來,秦蓁微眯了眯眼,嘴角卻是上揚,順從的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