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單九掐著臉頰肉的魔主大人歪了腦袋,看向她的身後。
只見單九的身後站著三個神情倨傲的年輕修士。白袍玉冠,腳蹬金靴,腰間玉帶往下墜著一面巴掌大小的古樸銅鏡。仔細看那修士白袍的袖擺用金線綉了似雲似鶴的紋路,這是一種特殊的家族印記。他眸子閃了閃,立即認出來,這幾個是天機沈家人。
沈家人?周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單九緩緩地轉過身來,果然是沈家人。湊巧這三個還是沈蘊之身邊較為親近之人,否則不會一碰上單九就傳信給沈蘊之。為首的是沈家緣系堂堂主沈臨安,身後兩個是他的徒弟。三人是半年前下來做任務的,不久前才收到沈家發出來的尋人令。原本沒打算管這事兒,但誰知剛巧就碰上了。
即使知曉單九是沈家未來的主母,沈家人也沒見得對她有多尊重。沈臨安一手握劍,一手握著日輪鏡,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他手中握著通訊的日輪鏡,銅鏡上方浮現了一個男人的虛影。
男人廣袖白袍,玉冠黑髮。此時端坐在懸崖之巔,過往的罡風將他的髮絲和衣擺吹得狂舞。他擁有一雙沉靜的眼睛,透過日輪鏡正安靜地看著單九。
看清了男人的面容,魔主大人眼中異色一閃,瞳孔有一瞬間變成了豎線。他一隻手抓著單九的袖子,整個身體趴伏到單九的肩膀上。抱著她的脖子,定定地打量日輪鏡呈現出來的人影。這個人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天機沈家的家主,正道第一人——沈蘊之。
沈蘊之顯然沒注意到魔主大人,或者,注意到也不在意。畢竟他很清楚單九是個心善之人,每每去到哪兒都會招弱小喜歡。身邊多一個孩子毫不稀奇。
單九轉過身來之時面上嬉笑的神情已經寸寸凝結,一言不發。
「小九,何時歸?」見她不回答,沈蘊之又問了一遍。
單九雖說自來不太與人計較,很多不太好的事也確實過眼就忘。對華裳裳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容忍,這並不意味著她就是個沒脾氣的軟性人。一味地軟弱退讓並不是她的善道,相反,單九的善道乾脆果決。一旦她決定放下的東西,除非她死,否則這輩子不會再重蹈覆轍。
顯然,即使相處了五百多年,沈蘊之其實並不了解她。
沈蘊之的話落下,客棧里陷入了一片難言的沉默。
思過崖那邊的沈蘊之面上的沉靜神情一點一點僵硬,再一點一點凝重,最後眉頭都皺起來。氣氛頓時冷下來,沈家人坐立難安,拿譴責的目光看想單九。
單九才稍稍抬了抬眉眼,才不咸不淡地開了口道:「為何要歸?」
一句話,讓稍稍緩和的氣氛又凝結。
周輯看著日輪鏡上男子難看的臉色,重新打量起單九來。
跟了單九有幾個月,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個四處遊歷的窮酸散修而已。或許有點兒實力,但在靈界寂寂無名。此時看單九與沈蘊之之間怪異的氣氛,他電光火石之間想起來,單九撿到他時身上穿著嫁衣。據說沈蘊之在有一個痴心不改能打能抗的道侶,該不會,那個人就是單九吧?
心中湧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怪異,他實在想不出來單九這種性子怎麼可能會為了誰卑微。
單九不知他在打量,反問了沈蘊之一句后她連跟他掰扯的耐心都沒有了。曾經的戀慕是真的,她全心全意地付出。沒能得到想要的結果雖然依舊難捱,卻也沒有後悔。但過去的已經過去,單九不是個拖泥帶水之人,不會沉湎過去也沒有繼續糾纏的意思。
沈蘊之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極其不悅地盯住了單九:「負氣也要有個限度,小九。」
「限度?」單九被他這句話逗笑了,「你所指的限度是什麼?」
「我說過,大婚之日拋下你是我做錯。這樁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沈蘊之極其不喜歡單九的態度,她怎麼可以如此冷漠,「你重傷裳裳之事我也不追究,你何必緊抓著不放?你身上還有傷,沒必要在此時與我爭這一口氣,咱們之間的事你回來,當面解決。」
「不必當面,這件事我早已與你說清楚,解除婚契,你我往後各不相干……」
「單九!」單九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急怒的沈蘊之驟然出聲打斷。此時日輪鏡那端的出塵仙人臉色鐵青,再沒了從容的姿態。他不懂,他都已經認錯,也承諾給出一個滿意的交代,為何單九就是要如此偏激。事情難道一定非此即彼么?他們五百多年的情分就如此不堪一擊?
「你已經不是孩子了!有些話說出口要注意分寸,這種話你能掛在嘴邊么!」
單九的臉色也難看起來。她從前從未覺得沈蘊之剛愎,此時卻覺得他頗有些聽不懂人話,「為何不能?我單九一口唾沫一個釘,言必行,行必果,你不是早就知道!」
他自然知道。但單九的原則在他身上不奏效不是么?這麼年,單九為他打破了多少原則?
抬眸看向眼前的窈窕女子。卻見單九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清明明的,沒有半點賭氣的意思。沈蘊之的心咚地一下沉下去,眼中閃過慌亂。
但又飛快地壓下去,他斬釘截鐵地斷定:「你這是氣話。」
他搭在膝蓋上的手用力地蜷縮起來,那張清風朗月的臉被狂舞的烏髮襯托得蒼白。這般抿著嘴,眉頭緊鎖的模樣,若是以往,單九決計不忍心。千方百計也會哄他,就為了讓他眉頭舒展開。然而此時她就只是這般冷冷地看著,態度堅決。
垂下眼帘,沈蘊之偏過頭躲避單九咄咄逼人的目光,固執地道:「氣頭上的話做不得準的。等你消氣,咱們再談。如今不回來就不回來,正好在外面散散心。此次是裳裳做錯事,我也已經罰了她,等你回來,我再會親自帶她去給你賠罪……」
「不必,」單九拒絕,「我不想看到你們,別再來我眼前晃。」
沈蘊之喉嚨一哽,「小九……」
「沈蘊之,即便結不成道侶,你我也還是師兄妹。」單九嘆了口氣,想到過去的種種,事情也沒必要做得那麼絕,「如果非得原諒你們才算過去,那我……」
「有任何事,等你回來再說。」似乎意識到單九要說什麼,沈蘊之乾脆利落地打斷並單方面結束了通信。
他突然來這一出,別說單九意外,另外三個沈家人面上的倨傲之色粉碎徹底,瞠目結舌。從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家主,方才結束之時竟然有些倉惶逃跑的意味。
單九愣了好半晌才嗤笑了一聲,抱著若有所思的小崽子上了樓。
沈家人看著遠去的紅色背影,面面相覷之後,彼此的背後不知不覺都爬滿了冷汗。一直以來,他們以為的瑤光仙尊單相思他們家主的想法好似有些過於自負了。看方才家主的那個神色,瑤光仙尊在家主心中怕是有不小的分量。
「師父,怎麼辦?」沈臨安的二徒弟劉希咽了口口水,「咱們方才還未跟主母請安,會不會被記恨?」
沈臨安心裡也有些虛。雖說這些年他們沒有跟沈家那些眼皮子淺的人一樣詆毀過單九,但說句實話,對單九,他們也確實不太尊重。都是要在沈家一輩子的,得罪主母可不是一件好事。
深吸一口氣,他看向一旁已經傻了的店家。
店家吞了口口水,眼睛時不時往沈臨安掛在腰間的日輪鏡上瞥。先前還以為只是單純的掛飾,沒想到居然是神仙的法寶:「仙長有何事吩咐?」
「剛才那位,」沈臨安想打聽單九的住處,但一想,這樣態度前後轉變太大未免顯得諂媚。心裡那道坎兒沒過去,他話頭到了嘴邊換成,「你且給送一盤鮮果子上去。另外,今日所見之事,不可外傳。」
說著,見那掌柜的小二忙不迭地點頭,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個乾坤袋丟到桌子上。
這乾坤袋是專門用來裝丹藥和日常用品的,裡頭裝了不少靈果。這些靈果是沈家靈果園子獨有的,外頭千金也難買。吃了雖然能增長靈力,但這點靈力還不夠他們打坐一個時辰的。本來是小徒弟貪嘴特地裝著帶上的。沈臨安有意鍛煉徒弟,就給收了。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癟癟的口袋掏出了一大筐無異於憑空出現。掌柜大驚失色,半點不敢含糊。特地命已經傻了的小二去他的房間拿那上好的盤子出來,挑了一碟子便殷勤地送上去。
掌柜的敲門之時,單九準備出來。
門一打開,就看到掌柜的舔著笑臉將一小碟靈果放到桌子上:「這是樓下的仙人吩咐小的送上來的,仙人請慢用。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仙人可有其他吩咐?」
單九倒是忘了,剛才沈家弄得那一出,她們修士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蹙了蹙眉頭,有點煩。單九出門在外,尤其是來人間世,最不喜歡被身份所擾。
此時見掌柜的一臉殷勤,單九不由抬手,手指在他額頭輕輕點了一下。
她出手很快,手從他額頭扯出來一點什麼,握在手心。就見笑著的掌柜的神情頓時懵住。他站在原地,靜默了一息才緩緩地眨動了眼睛。掌柜的再動之時神情已經變了。他先是左右打量四周,彷彿不知自己為何在客人的屋裡。
「掌柜的,給我們送一桶水上來吧。」
單九雖然無污無垢,但小孩兒是凡人,何況他還窮講究:「幼弟吵著要沐浴更衣。」
沒鬧明白自己為何上來,但客人要求了,掌柜的自然照辦。當下就點頭應了聲,笑著退出屋舍,人在長廊上就扯著嗓子喊樓下的小二送熱水。
走廊上咚咚的腳步聲走遠,魔主大人才從椅子上爬下來:「……你到底是何人?」
抓了個靈果咬了一口的單九一臉不以為意:「哎?為師沒告訴過你?」
「……你覺得呢?」不能生氣,這人最喜歡看他生氣。
「哦,那你可記好了。」單九嚼嚼嚼,將嘴裡的果肉咽下去,齜牙一笑,「你師父我乃天衍宗第一劍修,瑤光仙尊。」
周輯瞳孔一縮,忽然低下頭去。陰影之中,他緩緩地勾起了嘴角。
瑤光仙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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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主大人:這可不就巧了么……感謝在2021-04-0700:08:46~2021-04-0722:19: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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