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生的第三種狀態
周小乾拎著一桶水,正在擦車,重點是前擋風玻璃和車子周圍的車窗,他不知從哪裡拿了一個擦玻璃用的神器,先用水和清潔劑簡單的擦一遍,再用神器向下一刮,玻璃立即乾乾淨淨,沒有水痕也不見臟污,整個過程看起來非常的治癒。
雖然是在做衛生,周小乾的表情是相當的認真。
鍾景洲來到跟前,他才發現,便笑著打招呼:「鍾師傅,您來啦。」
周小乾也是小範圍內知道鍾景洲的真實情況的那部分人,對與鍾景洲原本已是很和氣,自從知道以後,話里話外之間,透著幾分後輩對前輩的尊敬。
「怎麼想起來擦車?」鍾景洲一邊問,一邊很自然的撿起來抹布,幫忙擦了起來。
「您這邊請假一小時到崗,總控那邊暫時不會安排任務過來,一小時的時間閑著也是閑著,擦擦車窗,乾淨乾淨,您瞧瞧,我的技術不賴吧?」周小乾滿意的笑。
「是挺好的,專業級別,一看平時就沒少擦。」鍾景洲半是開玩笑的說。
周小乾樂呵呵的開始講:「我跟我媳婦十七歲就在一起了,今年剛好是第十年。她啊,典型的**座,為人處世都還好,唯一的問題就是潔癖,還有一點點的整潔癖,完全無法忍受髒亂,其中的重點就是看不了玻璃窗上的污漬,一道一道的水印子能把她的這些小癖好全都刺激犯了。以前沒懷孕的時候,家裡的衛生她是自己搞的,既信不過我,也信不過鐘點工。後來懷孕了,大著肚子,瞧著讓人覺得心裡邊擔心,我就跟她商量,不可以爬上爬下的擦來擦去,萬一有個不小心,那是了不得的大事。於是,擦窗子、擦玻璃、擦廚房衛生間的瓷磚牆,這些事就都由我來接手了,凡事最怕是經常做,它會有個熟能生巧的過程,瞧吧,要是擦玻璃像考英語那樣有專業考試,我這會兒肯定是擦玻璃八級,妥妥的大師級別。」
鍾景洲笑了:「你媳婦兒跟我爸,挺像的。」
脫口而出后,鍾景洲也有那麼一點點的發愣。他根本沒想到,自己有天竟然會向誰主動的提起了自己的父親。
父母是藏在他心底里最大的遺憾,也是他最痛的點。為了不觸及到那種無法承受的難過,他一直在迴避相關的話題,麻醉自己,強迫遺忘,這樣難受的感覺會少一些,再少一些。
鍾景洲從沒想到,某一天,他還能使用那麼自然輕鬆地語氣提到了過往,這一點,他簡直覺得震撼。
周小乾一無所覺,還繼續往下問:「你爸怎麼了?也是有點潔癖嗎?」
鍾景洲抿了抿唇,繃緊的肩膀漸漸地放鬆了下來。
他搖頭,「我爸在部隊內呆了六年,軍人的生活習慣的行事作風,已完全成為他個人氣質的一部分。退伍專業以後,整潔、利落、雷厲風行、執行力強,這些一直是烙印在他身上的標籤,在我家,父母的房間內,被子要疊成豆腐塊形狀,牙杯牙具要朝著同一個方向擺放,脫鞋要擺在固定的位置,軍中什麼樣,我家就什麼樣。」
周小乾心有戚戚:「聽說從部隊出來的,全都是如此,哪怕是到老,依然保留著軍中的習慣,那是與自己個人的一切完美融合的了。」
鍾景洲突然有興趣再繼續說下去,那種對話全無勉強,自然而然的就聊起來了。
「我媽是醫生,一輩子都在婦科上班,對衛生要求也是比較高,我們都說她有潔癖,但她不承認,所以就不用這種詞兒來形容吧。我媽工作忙,家裡的衛生就都是我爸在做,連我奶奶都受不了我媽的高標準嚴要求,就只有我爸能做的,並且他是隨手完成,再輕鬆不過,發自內心的認為我媽的要求是簡簡單單、理所當然,別人抱怨也只是別人對自己的人生管理不夠,而不是我媽的要求多。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遇到了真正合適的人時,連缺點都是優點。」鍾景洲的聲音越壓越低,擦車的動作也越來越快。
「那他們一定生活的很幸福。」周小乾感嘆的說,「真是很羨慕你的父母呢,那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三觀一致,愛好相同。人世間,最美好的感情應該是這樣子。」
鍾景洲的眼睛有點紅了,他心裡邊其實是很認同周小乾所說的話。
還有一句周小乾不敢說出來的,他也想到了。
一對夫妻,彼此呵護,彼此依賴,最後連離開人世,都是攜手一起,雖然把他一個人扔下來,有點不近人情的殘忍,可對於他們彼此來說,這一生無疑是圓滿的。他們比大部分的普通人,享受了更多來自家庭、伴侶的圓滿幸福,更獲得了事業上的成功。
廖醫生還挺嬌氣的,平時除了工作,家務是真的什麼都不會。有他爸陪在一旁,老太太萬事不愁。
想想,真好。
鍾景洲與周小乾齊心合力把救護車整理乾淨,總控那邊的任務也發下來了。
二街坊的一個名叫和煦花園的小區內,有個年輕的女人輕生,從四樓跳下來了。
0703號救護車準備出發執行醫療救援任務,盧醫生是作為隨車醫生,另外還配了單獨的擔架員。這全配的陣勢,顯然是對方有點不樂觀。
盧醫生上車后,就提醒鍾景洲的速度一定要快一些,患者的情況很不樂觀。
他說完,那手指點了點醫療箱,意思是讓周小乾幫忙再檢查一下,看看還有什麼沒帶夠,而他自己也沒閑著,直接跟傷者家屬取得了聯繫。
接電話的人,跳樓女孩丁甜甜的母親,她的情緒完全崩潰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完全沒法回答。
盧醫生問了幾次,她都只是嗚嗚的哭,耽誤了正常的救援工作,盧醫生也急了。
「家屬,你要是控制不了情緒,請你把手機給旁邊的人,我需要了解現場的情況。你現在這樣子,只會阻礙我們救你女兒,你控制不了你自己,就是害了你女兒。」
關鍵時期,顧不得許多,只能下猛葯。
盧醫生的低吼,一下子震懾住了那位母親,哭聲停止了,幾秒后,她哽咽的聲音響起:「她還活著,還在喊疼,你們快點來救救她。」
「不要移動她,不要讓別人碰觸她,如果她還意識清醒,你問問她哪裡疼。」
丁母按照要求去問了,可是丁甜甜根本不搭理她,如論她說什麼,丁甜甜就是一言不發。
丁母急了,又朝著女兒大罵起來:「你這個不孝女,為了那麼一個渣男,你連爸媽都不要了,你現在擺出這幅樣子給誰看呢?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行了行了,你別吼孩子了,都已經跳樓了,你不要刺激她。」盧醫生捏了捏一直在跳的眉心,問丁母身邊有沒有警察、消防或是物業的人。
確定警察已經到場之後,盧醫生要求直接跟警察通話。
在電話里,盧醫生請警察同志看好了傷者,不要讓人靠近,尤其是最好要把丁母給勸到一旁去,別讓她再跟丁甜甜交談。
丁甜甜都已經要自殺了,能從樓上直接往下跳,這得是下定了多大的決心。
僥倖沒死,那就別在這種時候刺激她。
掛了電話,盧醫生綳著臉,一言不發。
鍾景洲似乎知道他在氣什麼,開口安慰:「女人在氣頭上,脾氣擰,硬碰硬,等她們冷靜下來就好了。」
盧醫生哼了聲,「生命多寶貴啊,偏偏有人就是不當回事,隨隨便便的糟蹋。」
「老盧,再有幾分鐘就到達現場了,你收一收情緒,以工作為優先,好嗎?」鍾景洲繼續的勸。
「我知道該怎麼做。」接下來的時間,盧醫生頻頻深呼吸,不說話了,只是在深呼吸。
等到救護車停了下來,0703號救護車的小團隊成員從車上下來時,卻是看到了在小區的綠草地上,一個女孩躺在那兒,由另一個年輕的女人陪伴著,警察拉起了警戒線,勸說圍觀的居民不要靠近。當然,丁母也不在跟前,警察很是盡職盡責,把她請到遠處去了。
鍾景洲跟著兩個擔架員一起抬東西,盧醫生跟周小乾過去給丁甜甜做臨時處理。
這個丁甜甜,今年才二十三歲,從小學習古典舞,大學畢業後進了本市的一家頗為有名的舞團,未來可以說是前途無量。
古典舞一般全都是從小孩子的時候開始學,十幾年不間斷的學下來,丁甜甜的體型體態都極好看,巴掌大的一張小臉,不是絕美,可也是明眸皓齒,第一眼看到就讓人覺得十分舒服。在個人氣質上,真是沒的挑剔。
可也就是這麼一個出類拔萃的女孩,卻決絕的選用了最殘忍的方式,試圖輕生,離開人間。
盧醫生和周小乾在給她做處理的時候,丁甜甜還在掙扎,想要拒絕呢。
盧醫生忍著火:「你的左胳膊和右腿都有骨折,我現在要幫你固定好,免得錯位,目前憑我經驗來判斷應該不是粉碎性骨折,幸運的話也許只是骨裂而已,這些需要回醫院后拍片就可以確定。」
「無所謂。」丁甜甜痛的腦門上全是汗,可她還是用那種輕慢的態度在回話。
「你這麼年輕,未來的路很長,就這樣輕視了自己的生命嗎?姑娘,人生可不是你想的那樣子,你站在現在的位置看現在的事,可能會覺得眼前所遭遇到的一切難以面對,太難太累,熬不過去了;可若是以五年為期,你把現在的思維放到五年以後,那今天的事是真的難以解決嗎?一定要用最愚蠢也是最無情的方式,去搞定一些所謂的難題嗎?」盧醫生是個標準的直男,治病一把好手,但是講話就不怎麼好聽了。
他是真的不會勸人。
平時也不喜歡勸人。
現在跟丁甜甜說了那麼多,其實已是耐著性子在安撫。
丁甜甜又給他來了一句:「我就是不想活了。」
盧醫生的火氣,蹭的竄起來了,哪怕是帶著面罩,也能看到他眼睛在冒火,臉色鐵青。
鍾景洲跟在一旁,就是在擔心盧醫生會受刺激,做出什麼不當的行為,便趕緊給周小乾使了個顏色,讓他多幫忙一些。
而他自己,則是來到了一旁,輕輕的拍了拍盧醫生:「老盧,給她做固定吧。」
別看只是一個小小的提醒,盧醫生便從剛才那種無法抗拒的氛圍里回過了神。
他的神情依然是很不好看,可還是手腳利索,給丁甜甜做處理。
丁甜甜扭了兩下,想要掙扎。
鍾景洲喊了聲:「喂。」
丁甜甜一抬頭,看到的就是鍾景洲臉上的鬍子,大約是根本沒有這種心理準備,她倒還嚇一跳。
「你不怕死,也證明了自己不怕死,從四樓往下一跳,很厲害。」說著,他還豎起了大拇指,「四樓雖然不算高,但也有十幾米了,有些人在這個距離往下看都覺得眼暈,你竟然往下跳,看來是真的想好了。」
丁甜甜還以為大鬍子打算換著花樣勸自己呢,誰知,他竟然還表揚起她來了。
自殺這個行為,只要稍有理智的人便知道是一種超級逃避的表現,是不對的。
所以鍾景洲誇她勇敢,丁甜甜不止沒有感到安慰,反而感到了相當的不適。
她乾脆不理他。
「丁甜甜是吧?」鍾景洲瞄了一眼周小乾寫的記錄,「職業是古典舞演員,這可是個相當厲害的職業,能獲得這個工作,沒有十幾、二十年的苦功是不行的,你肯定是個自制力很強的女孩。有什麼事,能讓你這麼想不開,就打算一了百了的以死求的解脫?」
丁甜甜索性閉上了眼睛,來個完全的迴避,她和鍾景洲遠遠沒熟悉到能夠推心置腹的程度,聽他說的這個話,她就不想搭理他。
「丁甜甜,你放心,我不是來勸你什麼的。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做人吧,不要衝動,因為做人可不是只有活著和死去兩種狀態,另外還有一種更常見的人生狀態,名叫不生不死,就是,其實你也懂的,留下殘疾,生活不能自理,全靠外人來照顧,甚至連大小便都要在床上來解決,到那時候,你就是長的再好看,也只是廢人一個。相信我,我這個職業,真是見的多了,絕對不是你能想象的那種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