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酸果碎在少油的鍋里翻炒,不多一會兒,全部軟爛成紅彤彤的醬料。
一層薄薄的紅油漂浮其上,酸甜的滋味在小灶房裡蔓延。
姚珍珠選了今日廚房預備的高湯,只倒了小半碗,然後加水和山藥,悶蓋而煮。
她回頭問周萱娘:「姑姑,太孫殿下可愛吃蛋?」
這道湯不加蛋就會比較清香爽口,加了會更加香濃,味道會更豐富,全看個人口味。
周萱娘點頭:「吃的。」
姚珍珠點點頭,她低頭看了一眼灶膛里的火,然後又側耳傾聽鍋里的咕嘟聲,心裡數著數。
其實她沒怎麼特別學過火候和時間,廚藝是門熟藝,也就是說熟能生巧,但若要登峰造極,便需要的是天賦。
姚珍珠於廚藝一途,天生就比旁人要優越。
大部分菜色,她不用上手,站在邊上瞧著別人做上一遍,回頭自己再做,就能達到八、九不離十的地步。
這也是為何趙如初當時要收她當關門弟子。
她有天分,有愛好,還有比旁人更多的認真,她可以成為名廚。
姚珍珠只要站在灶台前,她看起來比平日里都要嚴肅,可她那雙漆黑的葡萄眼眸,卻熠熠生輝,讓人難以忘懷。
那是對自己手藝的篤定,對掌廚的熱愛,對菜品的尊重。
姚珍珠側耳傾聽,整個小廚房裡鴉雀無聲。
旁人也不知她是如何判斷,只見她略微動了動鼻子,立即掀開鍋蓋。
比剛才更濃的酸果醬味一下子便飄散出來。
姚珍珠定睛一看,見細碎的山藥碎在紅色的湯汁里翻湧,她單手拿起一個蛋,用筷子尖在蛋上輕輕一磕。
然後把雞蛋使勁在手裡一晃,迅速在鍋里灑蛋液。
她磕得口很小,撒出來的蛋液特別細膩,如同雪花一般飄散在湯中,紅白黃色上下翻湧,很是漂亮。
蛋花一下去,這道湯就差不多了。
姚珍珠幾乎沒加任何調料,先把薺菜全部下入,倒了小半碗芡汁,再加了小半勺鹽和白鬍椒粉,用大湯池在鍋里那麼一攪動,直接對邊上的幫廚道:「啟鍋。」
宮裡的灶台都是活灶,鍋也不大,用兩根挑枝順著鍋耳一提,直接就能把鍋從灶上取出,不用再過火。
湯圓已經備好了白瓷湯盆,端端方方放在棗木食盒裡,姚珍珠用大湯勺盛了小半盆湯,零星灑了些香菜,這道湯就齊活了。
她蓋上盆蓋,對周姑姑說:「好了。」
這道酸果薺菜山藥湯一共只用了不到一刻就出鍋了,紅綠白黃,顏色鮮亮好看,味道也是酸甜適中,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日夜晚,很能引人食慾。
周姑姑很是滿意,她暗自點了點頭,待姚珍珠解下圍裙,便讓如雪上前拎了食盒,她則對姚珍珠道:「姑娘,請隨我來。」
姚珍珠先對湯圓和幫廚的黃門道謝,然後才跟著周姑姑出了小廚房。
在拐回毓慶宮之前,周姑姑沒多言,姚珍珠自也不會多問。
然剛一回到毓慶宮,周姑姑便開口:「這湯是姑娘半夜裡親手所做,不如姑娘同老身一起去面見太孫殿下?」
姚珍珠愣住了。
「姑姑……」姚珍珠倒是有些猶豫,「我去了,恐會惹殿下不愉。」
剛有個司寢宮女惹怒他,這會兒姚珍珠再去,怕會被遷怒。
周姑姑卻搖了搖頭,徐徐往前走。
她身形消瘦,芙蓉緞的短褂穿在身上,依舊顯得空空蕩蕩。
「姚姑娘放心,殿下從不遷怒。」
她邊走邊說:「姑娘親手做了湯,怎麼也要去同殿下說些話,不用靠前,打個照面也是好的。」
姚珍珠本就聰慧,此刻一聽便明白,周姑姑這是給自己博臉面。
司寢宮女,爭的自然便是貴人們的恩寵。
若面都見不著,恩何來,寵又何來?
周萱娘是好意,姚珍珠不會那麼不是抬舉,一下便想通,快步跟了上來。
周萱娘淺淺勾了勾唇角,這四個姑娘里,太孫殿下見了三個,只有這位姚姑娘能平穩度過一夜又得了厚賞,不是沒道理的。
宮裡是要爭,是要搶,可若是沒腦子,怎麼爭搶都無用。
一路來到前殿,姚珍珠小心掃了一眼,沒見著地上有血,也沒見著慎刑司的嬤嬤,這才略鬆了口氣。
剛剛的事端發生在榮華殿,大抵嫌棄那邊鬧,李宿這會兒已經回到毓慶宮正殿,周姑姑直接領她來到殿門口。
守著門口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黃門,他見了周姑姑也不阻攔,直接小聲道:「好些了。」
意思就是李宿現在氣順了,不會再無緣無故發脾氣。
周姑姑回頭看了看姚珍珠,她也不多吩咐,直接領著人進了大殿。
大殿里安靜得彷彿沒有人,外殿、小廳、雅室里統共只守了三個黃門,皆是靜立不言。
再往裡面走,姚珍珠便在寢殿外的書房外瞧見了賀天來。
李宿讀書的時候不需要宮人伺候在身邊,賀天來偶爾進去給他端茶倒水,磨墨開筆,很快就又會退出來。
見周姑姑拎著食盒過來,賀天來那張素來面無表情的臉難得有了些笑意。
姚珍珠不用仔細去聽,都能感受到他這會兒略鬆了口氣。
「姑姑您可來了。」賀天來小聲說。
周姑姑拍了拍他的肩膀,讓姚珍珠就站在書房門口,自己則拎著食盒進了書房。
她依舊停在距離李宿五步開外的地方,輕聲道:「殿下晚上可是又沒用好?」
「尚可,姑姑不用擔心。」李宿道。
李宿這一日在上書房過得不平順。
幾位小皇叔排擠他,從不給好臉色,他父親又早就上朝,根本不用再去上書房。
而他的兄弟們,不提也罷。
這一日日熬下來,若非太傅對他悉心教導,時時提點,他又不敢拂了貴祖母的面子,這才繼續在上書房讀了下去。
原本他暴戾冷酷的名聲傳出去,這些人還知道收斂一些,今日也不知道怎麼了,竟是一個個都來找他不痛快。
這也就罷了。
結果回到毓慶宮,得知又被安排了司寢宮女,他倒也沒怎麼生氣。
昨日那個姚宮女就很懂事,今日的若還是如此,他倒也可以忍耐。
然而,今日的這個實在是令人不喜。
周萱娘不去問他發生了什麼,只是道:「殿下若是晚上不墊補一些,夜裡安睡仔細胃痛,明日還有武課,可怎麼撐得下來?」
以前太孫鬧胃痛時還會召太醫,然而太醫多來幾次,後宮里就有人明裡暗裡說太孫身體孱弱,不堪大用,後來李宿便不喜再叫太醫。
太醫院那些老頭們,也不怎麼特別用心瞧病,萬事只求四平八穩,太平方吃了好幾罐子,也不見胃口好一些。
他逐漸年長,明白了這宮裡要如何生存,再害了胃病,便總是自己獨自一個人忍著。
忍得久了,也就習慣了。
周萱娘看他臉色,便知道這一次的胃病來勢洶洶,並不如他嘴裡說的那般雲淡風輕。
被周萱娘這麼一念叨,李宿也不好太過冷硬拒絕,若是過兩日貴祖母回了宮裡,周萱娘過去念叨兩句,她又要為自己操心。
李宿嘆了口氣:「我用一些吧。」
周萱娘淺淺笑了,她把食盒拎過去,打開后取了小玉碗,給他盛了一碗山藥湯。
說是湯,但看裡面的用料,叫成羹更為合適。
李宿從小在宮裡長大,自然吃過酸果,此刻見了紅彤彤綠瑩瑩一碗,鼻尖又縈繞著酸味,自然便明白是什麼。
他同周萱娘一向很是和氣,打心底里把她當照顧自己的長輩。
周萱娘輕聲細語,很是和藹:「殿下,這是酸果薺菜山藥湯,剛我請姚姑娘親手做的,您且嘗嘗。」
姚姑娘?
李宿下意識抬起頭,就被周萱娘指了一下,順著往門口看過去。
姚珍珠就立在門外,隱約聽到裡面叫自己名字,隔著珠簾福了福。
她沒說話也沒進來,只安靜守在門口,看起來很是安靜。
李宿倒不是很反感她,怎麼說呢,他對這位姚宮女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很能吃。
而且吃起東西來特別滿足,胃口能頂他兩個。
李宿不由想到她今日早晨吃早飯的樣子,那張小臉似乎都要發光,眼睛裡帶著笑,嘴角鼓動,咀嚼的動作又快又輕。
如此想著,再去看這一碗山藥羹,他難得有了些胃口。
李宿盛了一勺,淺淺抿了一小口,酸果特有的酸味便直衝口腔。
羹湯里有酸果的軟滑果肉,有清爽略苦的薺菜碎絲,還有已經軟爛得一抿就碎的山藥。
若是再細細品,還有蛋花的滑嫩和白鬍椒略帶的一點點辣味。
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可卻很好吃。
那酸先在味蕾上跳躍,激活了他空落落的胃,那苦卻又清爽宜人,撫平了酸里的刺激。
辣很輕,幾乎不易察覺,可湯羹順著食道滑入胃中,卻如同一道暖流一般,滋養了疼痛的胃。
最後回味上來的是甜。
這甜純粹是甜果果肉裡帶的,初時不顯眼,可幾口湯羹下肚,那種甜味卻緩緩浮上心頭。
這一整日的煩躁、抑鬱、□□,全部被這一碗湯羹平復了。
李宿一勺接著一勺,很快把那巴掌大的一碗山藥湯吃完了。
這一碗湯下肚,胃裡尖銳的痛被熱湯撫平,只剩下劫後餘生的悶脹。
李宿長長舒了口氣。
周萱娘笑著看他,目光里有著欣慰和體貼:「不如叫姚姑娘進來,陪殿下說會兒話?您也好再吃一碗湯。」
李宿不好去拒絕周萱娘,便點頭:「叫進來吧。」
賀天來聽得很清楚,此時一打珠簾,光影晃動之間,姚珍珠白嫩嫩的臉兒望過來。
四目相對,轉瞬又都錯開。
好似風過水無痕。
※※※※※※※※※※※※※※※※※※※※
姚珍珠:距離攻佔小廚房,又近了一步。
姚珍珠:害,我就是這麼優秀。
李宿:……
明天早九雙更!high起來!
特別感謝:孤眠清熟的地雷,哪壺的地雷*13~感謝「Bunnylin」「文小文2」喂,妖妖零嗎」田柾國老婆」「藍白」「24828306」「不是冰主的應歡歡」「趣布夏」的營養液,么么噠~喜歡錦宮春濃請大家收藏:()錦宮春濃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