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城門
香雨突然看他一眼,罵道:「都是沒良心的臭男人,我好容易懷上你,你爹那個窩囊廢,為了前程竟然不認你?」
「他還說我算計他?」香雨指著自己的鼻子,「我算計他什麼了?不就是一點催情香,他要是不想,開門走啊,佔了便宜還說委屈。哈哈哈,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貨色。」
「臭東西,你的命怎麼那麼硬?」她扔下筷子衝過來,提住張弢的衣領不管頭臉就是幾巴掌,「要是沒有你,老娘就算只是個伺候人的,也能過上好日子。你怎麼不死,怎麼不死?」
張弢啊啊叫著,雙手揮舞著掙扎,但他才兩歲多一點,就算是個成年人的靈魂有著武功的記憶,也不能掙開女人的雙手。
外面傳來老鴇的呵斥聲,「又鬧什麼?不想在這兒待就滾。」
香雨這才泄氣似的鬆開張弢,目光怨毒的看著他,「討債鬼,你敢瞪我?有本事讓你爹認了你,把我從這個地方接出去,我拿你當祖宗供著都行。」
「你爹叫張午」,搡著張弢肩膀上的衣服,她一遍遍地說,「他是胡家軍的副將軍,管著兩千兵,兩千兵啊。但是就因為一個鄉下女人,他不敢娶我,讓他的女人和兒子在這骯髒地方打滾。」
「裴軍師,他也一樣是個孬種,他可是曾經海誓山盟要讓我家小姐過好日子的,竟然還是因為那麼一個鄉下的醜陋村姑,要把我家小姐納為通房!」
「她殺人不見血啊。那個賤女人,她就是嫉妒我家小姐,弄了點神神鬼鬼的手段,這才把人都糊弄住了。」
「都是她,她殺人不見血,該下十八層地獄的賤貨,真該叫她來過這樣千人壓萬人騎的日子。」
張弢經常會聽到她這樣的咒罵,這次,忍不住小聲說了句:「那不是我娘。」
「你說什麼?」香雨盯住張弢,「你娘?沒良心的,我白養你這麼多年?生你的時候,老娘差點疼死,你想認那個賤女人當娘?」
女人的手臂舉起來又掄下,極為響亮的一聲摑在張弢臉上,半張臉迅速腫起來,嘴裡鼻子里都是血。
張弢瞪著香雨。
這讓她更為惱怒,又打了兩巴掌,抓住他小小的手臂就扔到地上,「出去給我跪著,再想認賊做母,我打死你。」
張弢想到了前世,他親近香雨夫人,在母親跟前說香雨夫人有多好的時候,母親氣得面目扭曲,卻也沒動他一個手指頭。
那個母親他不留戀,這個母親卻讓他厭惡到憎恨的地步。
香雨歪倒在床上,「還不滾出去?」
抬起髒兮兮的袖子,張弢在鼻子下擦了擦,起身忍著全身的疼痛來到外面。
這裡住的都是女人,按理說總該有一個心軟,但是並沒有一人多看張弢一眼,至多只是搖搖頭。
也是,都在污淖里打滾兒,誰又顧得上誰?
張弢想要離開,但是他又很清楚,以現在的小身子,他可能剛出縣城就會被拐子抱走,所以即便經常要被打罵,他還是得咬著牙留在這兒。
再一次想到前世香雨夫人對他的關懷,那些很多時候比對她的親生兒子還要多的關懷,張弢忍不住想笑。
前世的父親和自己,竟然都拿這樣根子上卑劣的女人當作賢妻良母,真是太可笑了。
她那時事事都順利,一個丫鬟出身,竟然能嫁給父親做一個二房夫人,還把母親那個正頭娘子穩壓一頭,她隨意拋灑出來一點善良關心又算得上什麼?
這天晚上香雨沒有客人,她把早早地就在茶水房躲著的兒子提溜過來,對他道:「我想了想,咱們不能一直在這地方。你怎麼都是張家的種,我就不信你爹和你祖母看見你還捨得不管?」
張弢看著她,也不說話。
香雨嫌棄罵道:「呆愣愣的,你個蠢貨,給我學機靈點兒。」
她臉上帶出一抹笑容,「兒子,你機靈點兒,咱們娘倆才能過好日子。」
說完,也不等孩子的反應,爬到炕頭從裡面的牆洞里掏出一個紅布包來,數半天,又惡狠狠道:「才六兩,贖回身還能剩下什麼?我們路上吃什麼喝什麼?」
第二天蒙蒙亮的時候,張弢就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拍醒了。
「別出聲,跟著我走」,女人用氣息說話,將一個包袱在懷裡一掖,揪出被窩裡的張弢就扯著悄聲出門。
張弢幸而如今沒有脫衣睡覺的習慣,被她牽著,只能跌跌撞撞跟著。
到了城門,還不到開城門的時候,邊兒上有賣熱湯的,香雨拉著張弢擠過去,買了一碗熱湯。
這時候,有一輛看起來就很寬敞的馬車從南邊的街道上慢悠悠行來,那馬車掛著乾淨整潔的棉帘子,前面駕車的車夫雙耳上還帶著一個看來就很軟和的奇怪東西。
雖然沒見過,但一看就知道,那是給耳朵保暖的東西。
在很多百姓扯一尺棉布都覺得有些奢侈的時候,看到那馬車夫不僅一身棉衣,連耳朵都照顧到了,很多人都羨慕地一看再看。
「姑姑,前面有熱湯賣」,羅園朝車裡說道,「我去買一壺。平子,你出來拉著馬。」
裡面的張平還沒出來,羅園已經跳下車跑去了。
「你能不能別這馬虎,姑姑還在車裡呢」,張平小幅度的挑開車簾,免得寒風吹進去,坐到外面時才朝擠著去買湯的羅園喊道。
羅園也不知道聽見沒有,已經擠到賣熱湯的攤位跟前,「老闆,給我裝一壺。你這兒有熱餅子賣嗎?」
這兩年那群少年都長大了,還有自家平旦和平水也成了半大少年,羅袖現在可舒服了,出個門都是被照料地事事妥帖。
如果不是這次出遠門又是在大冬天,羅家窪和附近那些依附過來的村子中的女娃們也要跟著過來的。
現今各方摩擦比較頻繁,尤其是陸家和胡家勢力接壤的地方,三年裡是人腦袋都要打出狗腦袋了。
今天這個城是陸家的,明天就可能是胡家的。
半年前,胡家攻下西北的一個要地,當地百姓不降,胡肅為了樹立軍威,竟然鬧到要屠城。
羅袖雖然不管這幾大勢力的爭奪,但是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濫殺,當時便把剛剛研製出來的一批簡陋步槍交給已經退出京城、組織一批人一邊練武一邊種田過自己日子的何勇。
何勇帶人連夜賓士,趕到危城,阻止了還沒來得及讓軍士屠城的胡肅。
從那兒以後,何勇帶領的軍隊被民間稱為義軍。
何勇這個人,也徹底貫行著羅袖交給他的那一本小冊子里的要義,以民為根本。
他們之中沒有什麼統治,何勇是再沒有爭什麼的心思,還第二次去羅家窪拜訪過羅袖,羅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太先進的政權沒有生存土壤,沒再跟他說什麼。
請他去阻止胡肅屠城時,羅袖更是沒想到,當初那一次,成就了一個在民間聲望甚高的義軍。
想來日後新朝建立的話,義軍還是要找准自己的地位才能平穩過度。
而羅袖此次在大冬天外出,是為了處理陸家地界上一個棉作坊里織花機構造外傳的事。
棉花面世之後,羅袖同樣是分給了這幾大勢力,讓他們在各自管轄地域內普及,等一批批棉花收穫,她才又跟這勢力合作辦作坊。
同樣的,初級紡織技術並沒有讓一家一戶獨佔,而是技術公開天下共享,但是織花、染色的這些在初級技術上衍生出來的,都有她從蒼生那裡得來的最好的方子,目前還是私有階段。
光是織花機這一項,她就從自家村子里、附近村子里、親戚們村子里挑選了上百個可靠、靈活的人教授。
而這一部分人,大半都是已經成家或未成家的女子。
這些人一學成,頓時各方哄搶,羅袖也需要她們把這些暫時階段還需要保密的技術傳播開去,便按照他們的意願分到了各個府、縣。
羅袖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人會傻到把技術泄出去,但沒想到,還真出了一個,人家是直接把圖紙給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那作坊都是她和當地最大勢力合辦的,你傳出去圖紙,能得到什麼好處?
現在只知道是涼州府下陽朔縣中的作坊里圖紙流出,從羅袖這兒到陽朔縣作坊工作的,是一個大棗村女子。
羅袖把她分出來之前,這女子家裡已經給她定好親事,她是結了親之後,和丈夫一起去的陽朔縣。
這些出來的人,羅袖都見過,現今還對那個名叫棗青的女子有些印象,也不像是個沒成算的。
但陽朔縣日照好土壤好,是棉花最優的生產基地,現在陽朔棉在各地都是聞名的,也不怨陸家如此著急。
別管她怎麼看,都要積極去把這事處理了。
不過依羅袖想來,就算圖紙到了外人手裡,想必也沒人敢在陸家地盤兒上和他們競爭,陸家的損失應該沒有和他們著急的程度相稱。
想著這些事,因為起得太早還有些困的羅袖靠在抱枕上眯起覺來。
「人在那兒。」
「把她給我抓起來。」
怒喝聲從外面響起,一陣亂糟糟的聲音后,是一個女子尖利的聲音,「你們憑什麼抓我?」
「不拿了贖身銀子,你哪兒都別去,我告訴你,不拿錢,今兒個老娘就把你送到縣牢去。」
「這小崽子怎麼辦?」
「他娘不是要跑嗎?他就是賠罪的利息,拉到老疤剌那兒賣了。」
「你們誰敢?我告訴你們,他是必寧城張副將軍的獨子。」
女人的聲音凄厲高伉,驚得羅袖一下子清醒過來。
剛才外面亂嚷嚷的,羅袖已經被吵醒,但並沒有關心,還想繼續睡,沒想到聽到這麼一句話。
胡肅那兒,現在好像只有張午一個副將是姓張的吧。
羅袖揉揉眼睛,坐起來,在心裡道:「蒼生,剛才喊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