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玲花
這是一處比較平整的山坳,大冬天裡這裡也挺溫暖的,地面上還有青幽幽的小草,在他們落下的不遠是一株粗大的楊樹,風把楊樹吹得嘩啦啦直想,還有一匹純悠閑隨意吃草的馬,這是一匹黑色沒有半根雜色的高大健馬
羅袖一看就喜歡,上前摸了摸馬脖子,扭頭對季溟道:「有沒有馬兒的飼料,讓它先吃飽再走。」
季溟抱著雙臂,低頭示意羅袖往地上看。
「這裡有乾草有鮮草,那邊還有小溪,餓不著它也渴不著它。」
羅袖想了想,對馬兒道:「到了集市上給你買豆子吃。」
季溟有些嫉妒,他的寶貝兒都沒有這麼對自己關心過。不過看她高興的模樣,心裡也很是熨帖。
應該是她真的喜歡自己了,要不然這被關將近一個月,肯定不會有這麼輕鬆的神色。
出來山坳,不過十里地便是一個很繁華的市鎮,羅袖坐在季溟身前,被他用厚重的毛裘包裹的嚴嚴實實,一點兒都沒有冷的感覺。
「這裡是什麼地方?」遠遠看到一座樸素的石門,羅袖問季溟。
季溟也不瞞著,「這是臨山鎮,在常州南邊的滁州,兩州之間隔著一道峭壁,從峭壁下出來就是滁州,往上走就是常州。」
壞笑著在羅袖耳朵尖吸了下,「寶貝兒,你想去哪兒都很方便。」
羅袖咋那麼想打他呢,伸出右手在毛裘下擱他腿上狠狠擰了一下。
季溟笑著大吸一口涼氣,臉上的幸福都要滿溢出來。
到了鎮里,羅袖便下馬來步行,這是個很熱鬧的小鎮,進鎮門兩邊就都是賣蘿蔔、崧菜、土豆兒的。
再往裡面一些還有賣糖人兒糖葫蘆的。
羅袖想喝蘿蔔排骨湯,先買了兩根白蘿蔔。
其實這段時間在吃的上,季溟沒有虧著她,離開前都是給她買酒樓里做好的菜肴,葷素搭配的也很合理。
她只是想吃自己做的。
剛要轉頭問問季溟,哪兒有賣肉的,迎面就是一串紅艷艷的糖葫蘆。
羅袖看看舉著糖葫蘆的季溟,他挑眉回視她,「拿著啊。」
羅袖接過來,「再去買點兒排骨。」
賣肉的在小鎮的中心路口,肉攤兒前的人也不少,羅袖說道:「這裡治理的還不錯。」
季溟笑道:「不是官府治理的,這兒是我出山後擴展的流雲門的地界兒,現在是我管,官府也不敢亂來。」
羅袖看他一眼,「這麼看來,你師門的野心不小啊。」
季溟道:「的確不小,他們想成為新一王朝的國師教,但是呢,又有點膽兒小,不敢讓弟子們都出去建立軍隊。便只是在距離門派的地方弄幾個小市鎮管著。」
羅袖搖搖頭,卻是無意般的伸出手拉住他的手。
這時,從南邊的街上走過來一個中年婦人,身後跟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少女一手提著一籃子蔬菜一手牽著個咬手指的小孩,一抬眼看到站在街口的季溟,她頓時面色大變,忍不住的喊了一嗓子。
羅袖順著聲音看去,只見那個一身布衣的少女好像被什麼釘在原地一般,渾身打著哆嗦,手裡的菜籃子也掉在地上,撒了一地的白菜土豆。
婦人回頭一看,立即大怒,抬手一巴掌把少女打了個趔趄,罵咧咧道:「連個菜籃子都提不好,要你有什麼用?」
少女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倒是那小孩,緊緊抓著少女的手,對婦人道:「娘,你不要打姐姐。姐姐冷,給姐姐買衣服。」
「娘的乖寶兒」,婦人把小孩抱到懷裡,嫌棄的看向少女,斥道:「還不把菜都撿起來,真不知道這木獃獃的樣子是隨了誰。」
少女蹲下來撿菜,聽到母親又低聲說了句「不如賣給人家做丫鬟去,也好換幾兩銀子給我們乖寶讀書」,她立刻撲過來抓住婦人衣擺,受了很大驚嚇一般地道:「娘,我一定會好好乾活兒的,求您千萬不要賣了我。」
街上的人都看過來,婦人的臉色很不好看,踹了少女一腳,「快給我起來。」
羅袖和季溟就站在肉攤前,等著前面的客人離去,聽到這裡,她皺著眉看去一眼。
人口買賣合法,父母能夠隨意轉賣子女,這是她到現在都無法適應的古代通行法律。
本來只是反而想看看那個當娘的到底長了什麼樣的一副面孔,這一眼卻看到少女一邊拽著婦人的衣擺一邊很是驚懼地往他們二人看來的一眼。
「怎麼回事?」羅袖看季溟,「你以前在這鎮上行兇作惡過?」
季溟冤枉,趕緊剖白自己,「我連收保護費都沒有,只是讓一些江湖人知道這裡是我的地盤兒。」
說著,不著痕迹地一個看死人的眼神落在那母女身上。
注意到季溟眼裡的殺意,少女更加驚懼,就連母親斥責她站起來也腿軟地站不起。
婦人也十分生氣,指著少女道:「你今兒個發什麼瘋?原先還想把你在家多留兩天,現在啊我還是別自己氣自己了,走,跟我去劉婆婆家。」
「娘」,少女哭道,「女兒只是腿麻了,不是故意氣您,您別讓我走,隨便給我說個什麼人家也行的。」
母女兩個的爭執引來好些人的目光,有鎮上的熟人看不過,說那婦人:「玲花娘,你閨女挺懂事了,現在又不是吃不飽飯,何苦把孩子賣給人做下人?」
婦人也不顧臉面了,立刻掐腰回道:「我家的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
那邊吵得熱鬧,季溟卻能充耳不聞,這時候排到他們,便對那也時不時看去一眼的屠戶道:「二斤排骨。」
話才落下,就感覺手裡一空。
「稱好裝起來」,季溟一邊吩咐屠戶,一邊追上羅袖,「你想幹什麼?」
羅袖道:「我覺得那個女子有些不對勁兒。」
眼看著婦人扯著少女就要讓東邊的街上去,那小孩子也哇哇喊著姐姐,羅袖揚聲道:「這位大娘,稍等一下。」
「你是什麼人?」婦人面色不善地看著羅袖,把女兒往身後一拉,說道:「我家的事兒跟別人可沒有什麼關係。」
總有一些愛管閑事的江湖人匡扶正義的,婦人最煩這些人了。
羅袖發現剛才還很抵觸跟婦人走的少女,這時候卻一聲不敢吭地縮在她身後。
她絕對認識季溟,還十分懼怕。
但若說季溟是她深仇血海的仇人,也不太像。
羅袖有種直覺,從這個少女這裡,她可以得到一些比較有趣的信息。
「剛才聽你說,想把你女兒賣個人家做下人?」羅袖說道。
婦人臉上的不善更濃,「我自己的女兒,我想怎麼處置、」
羅袖很不耐煩這種言語,也不想荼毒自己的耳朵,直接道:「我要在這裡住一段時間,想雇個做飯的,不如讓你女兒先給我幫幾天工?」
「不要!」
尖銳的聲音響起,滿是懼怕。
正要反駁羅袖的季溟眉頭一皺,說道:「我夫人想用你,你敢拒絕?」
羅袖聽到這話,無語地看向季溟,「你給我閉嘴。」
那少女卻好像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一般,猛地抬頭看來,「你夫人?你有夫人?」
這是她第一次敢直視季溟,卻又飛快地把目光轉到羅袖臉上,驚訝、恍悟等種種複雜的情緒在她眼中一閃而過。
羅袖也不追問她為什麼這麼驚訝,只是問道:「你願不願意?」
少女眼中掠過一抹更濃重的恐懼,頭幾乎能搖下來,「我不敢伺候夫人。」
羅袖更要把她帶到身邊,好好問一問這其中究竟有什麼隱情了。
「我給你開一天二百個錢」,羅袖笑道,「只有七天時間,如何。」
婦人已經不復剛才的不善,眼睛飛快一轉,就把縮在身後的女兒拉出來,「夫人,我們答應了。她叫玲花,是我大女兒,我家就住在鎮子南口,她要是哪兒做的不好,您就去找我們。」
羅袖給了婦人二百個定錢,玲花儘管全身抵觸,還是被她娘推了過來。
無意間又做了一次「萬惡人」,羅袖只是在心底苦笑了下。
季溟看了眼磨蹭著跟在羅袖那邊的玲花,不滿地對羅袖道:「你好大的膽子,誰同意你住在鎮子上了?」
羅袖眼中帶笑地看他一眼,一句「我同意的」還沒說出口,就聽噗通一聲,玲花跪下來死命磕頭。
「你幹什麼?」羅袖扶住玲花一隻胳膊,看她的眼神更多幾分探究,「他只是一句話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你們以前認識吧?」
「不不不」,玲花連連擺手,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恐懼,會被人發現端倪的,但是一看到那張臉,那恐懼就像是無形的藤蔓一樣攀上來。
與此同時,聽到羅袖那句「你們以前認識吧」,季溟也有些恐懼,他算看出來了,袖兒是懷疑自己以前做過讓這女人害怕的事。
什麼事能讓一個女人害怕成這樣,不就那幾種嗎?
季溟抓著羅袖的手,十隻相扣握得緊緊的,「我以前根本沒見過這個女人。對了,我在前面左拐的桐花巷有一處宅子,你可以先住在那裡。」
羅袖:「好啊,你在外面有住的地方,還把我安排在那大山裡。」
「我怎麼確定你那時候願意跟我?」
爬起來跟在兩人身後的玲花,聽到這麼句話,又是滿臉驚異、恐懼地往他們這邊看一眼。
難道,季溟曾經的這個夫人,不是被他發狂殺死的?
是出了什麼意外嗎?
那如果她一直活著,以後的小姐是不是能避免了被他侮辱最後又一劍殺死的命運?
能過活回來,玲花不想再走前世的老路,伺候小姐到二十幾歲,最後還因為護著她,被震威大將軍砍成一堆肉泥。
她只想好好苟活。
但是她還沒有完全從上一世慘死的結局中緩過來,就又看見了那個殺人狂魔。
玲花早在上一世便被嚇破了膽子,就算此時年輕了十幾歲的震威大將軍站在面前,她也半點沒升出報仇的念頭。
羅袖回頭看了眼一會兒緊皺眉頭一會兒又緩和神色的玲花,心裡的一個猜測越來越明晰。
「小三子不會跟我說謊,他以前肯定不認識這個玲花,但玲花又是認識他的模樣。蒼生,你說這個世界上會有重生者嗎?」
蒼生忙道:「不應該啊,就算有重生的,也不該是玲花這樣氣運一般的人。」
這時,季溟開了口,「袖兒,你怎麼又看她?」
蒼生立刻隱退,稍後幾步的玲花也抖了一下。
羅袖好笑道:「我怕她丟了」,他們已經走進桐花巷,這巷子里有十幾戶人家,「哪個是你的院子。」
季溟帶著羅袖走到巷尾的小院子,因為沒帶鑰匙,直接把外面的鎖砸掉了,隔壁的人家聽到動靜出來看,但一看到是季溟,趕緊又關門縮回去。
這個鄰居雖然只來過一次,但這家主人記得很清楚,這鄰居是個江湖人,很不好惹。
小院兒很久沒有人住過,牆邊和石板鋪成的小路上都有一叢叢干黃的草,等進到屋裡,桌椅板凳上也是灰土一層。
季溟打了一桶水,先擰了個布巾擦乾淨一個凳子,拉著正在四處打量的羅袖坐下來,「歇會兒,我去酒樓買些飯菜。」
羅袖掏出手帕給他擦掉額頭上的一點汗珠,「你不著急回常州?」
季溟一笑,側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聲音低啞而又愉悅,「明天下午能趕回去就行,我再陪寶貝兒一晚。」
不用吩咐就自覺拎著水桶擦桌子的玲花,聽到這個動靜,小心地回頭看一眼,季溟臉上的笑容讓她激動得心臟直跳。
如此看來,這個前世沒有出現過的季夫人就是季溟的軟肋吧。
她不敢殺了季溟替小姐報仇,也不敢再去回小姐家裡經歷前世的命運,但現在有機會,她能不能通過影響季夫人,讓季溟以後不再胡亂殺人。
玲花想得有些出神,感覺如芒在背時,才注意到季溟看過來的那一記包含著震懾、兇狠的目光。
「好好乾活兒,別欺負我夫人好說話。」
季溟的聲音對於玲花來說,就和地獄間惡魔的陰沉低語沒差別,噗通一聲,她又跪下來,說道:「奴婢一定會好好乾活兒的。」
奴婢?
這樣的自稱,不是在大宅院待過,根本不會形成條件反射。
羅袖更好奇了,在玲花的前世中,到底經歷了什麼,讓她這麼怕季溟。
「她是我雇來的,要第一聽我的話」,羅袖推季溟,「你別瞎吩咐,去買菜吧。」
季溟皺皺眉,但只是拉住羅袖的手親了親,轉身大步走了。
為羅袖提著一把心的玲花見此,驚異又把恐懼壓下幾分。
真的,現在這個季溟,他還沒有發狂,他對季夫人真的是放在心尖兒上寵的吧,前世的時候,小姐忍辱獻身於他,後半夜便被人抬了出來,她們幾個伺候小姐洗漱,卻只見小姐全身都是傷痕。
右臂上一道劍傷,是養了半個月才結疤,那裡更是一片狼藉。
陷入前世回憶中的玲花不自覺握緊手中的抹布,牙齒直打顫,那就是個畜生,他真的能為季夫人就改變本性嗎?
「你很愛出神嗎?」
女子清冷卻又溫柔的聲音讓玲花猛地回過神來,她打了個哆嗦,看向羅袖,才想起現在的處境,搖頭道:「奴婢這就幹活兒。」
羅袖沒有再問什麼,起身道:「掃地的時候灑點水,別弄得狼煙土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