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霍亂
坤寧宮裡燭火通明,窗戶紙上人影煩亂。
我焦灼不安的來回走動。
殿外一陣騷動,我聞聲抬頭,趙太醫已經連滾帶爬地跌了進來。
茗惠滿臉淚痕,身子一顫,輕鬆而愉快地笑了起來。喀麗莎唇角緊繃,目光麻木而凄涼。
我心事沉沉,一言不發的坐下去。趙太醫跪在地上,額頭直冒冷汗。
「皇後娘娘,您得救救奴才。」他慌慌張張地磕頭、伏地泣嘶。
我沉默了一下,平聲道:「勘診無誤,行葯無誤,你怕什麼?」
趙太醫肩膀亂顫,不敢抬頭看:「有無誤之因,卻得了有誤之果,奴才百口莫辯。」
「我問你,喀麗莎老跟我說,她胸口憋悶,你是怎麼給治的呀?」
「雖然麗主子口述如此,但是脈絡並無病象,經奴才小心調治,近幾日也好多了。」
我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瞧著惠主子身子如何,為何近日來頻繁頭疼眼昏?」
「回娘娘話,奴才已經替惠主子診過脈,種種徵狀都是中毒之兆,幸好發現及時,否則……」
我雙目失神,愣了一愣,手指無意識地握在一起。
茗惠撲到了我的腳下,眼噙熱淚,低喊:「皇后姐姐,你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說完,哽咽不止。
喀麗莎面容獃滯,傻了一樣。
我定了定神,徐徐地站起身來。
趙太醫往前挪了挪,屏住呼吸,兩行渾濁的淚花流淌下來。
「皇後娘娘,天地良心……想當初麗主子索要『落回』,奴才就覺得蹊蹺……?」
「『落回』是何物?」我皺著眉頭問。
「落回是一種蒙古野生草藥,有毒忌服,輕則令人胃燒灼熱、四肢癱軟,全身乏力。重則冷熱不分,心悸難安,精神異常,甚至陷入昏迷……」
我原地站著沒動,臉上凝固著恐懼的表情。
茗惠跪在地上哭嚎不止,淚水簌簌下滑,樣子可憐極了。
「你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要置我於死地?」
「我沒有——!」喀麗莎眼神迷亂,臉色白得駭人,只是一味的搖著頭,「不是我,是你含血噴人。」她不顧一切的狂喊起來。
茗惠悲憤地抽一口氣,怔怔地與她對峙,流淚道:「裝有毒藥的小瓷瓶,就是從你的枕頭底下搜出來的,現在又有趙太醫為證,你還想抵賴?」
「我跟你無怨無仇,為何要害你?」
「你我同住在儲秀宮,本應姐妹相待,守望相助,可你心懷狡詐,嫉妒我生下了皇三子,嫉妒我得到皇上的寵幸,所以你狠下毒手,處處想要置我於死地。」
「你信口雌黃!你胡說八道!」喀麗莎看一眼別處,狂亂地叫喊。
「這幾日,你假意體貼我,照料我飲食,趁我服用湯藥之時,將『落回』置於湯藥之中,蓄意加害於我,你的心腸好狠毒啊?」茗惠抬起手指直指著她,喋喋不休的指控她的罪行。
喀麗莎的嘴唇哆嗦不止,她惶惶然的向後退了兩步,驀地緊閉上眼睛,凄凄慘慘的笑了。
「好一個人證物證確鑿,如今,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們不就是想讓我死么?我成全你們便是。」說著,咬牙俯首,奮不顧身的撞向旁邊的庭柱。
「喀麗莎!」我大驚失色,衝上前,一把拽住她:「不要干傻事。」
坤寧宮裡傳來一聲凄慘而悠長的嚎叫,喀麗莎使出渾身的力氣掙扎,決絕的樣子讓我大吃一驚,我大腦一片空白,只是憑藉本能意識,緊緊抓住她不放。喀麗莎目光悲愴,顫抖著蜷縮在我的懷裡,嚶嚶地低泣出聲。
…………
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皇宮內院。
慈寧宮裡,孝庄勃然大怒,氣勢凌人的拍了桌子,「下毒害人,禍害宮闈,此風不可長。」命內務府徹查此事,嚴懲不貸。
幾經波折,內務府最終定案,趙太醫被革職查辦,喀麗莎被幽禁,改居冷宮。
這件事雖說是平息了,可是皇宮裡依然是一片人心惶惶。
皇長子承瑞遭到天花侵襲,由乳母嬤嬤帶著離開了紫禁城,居住在北京西郊的一座寺廟中。
昨兒個,又有消息傳進宮,孩子已經徹夜昏迷不醒,怕是不成了。
天花,對滿洲人來說,是最可怕的疾病。在關外時,他們就對之畏懼萬分。當年大軍多次南侵,入關搶掠,但凡遇著天花流行區,他們都早早改道繞行,有時乾脆退兵。定都燕京后,幾次天花流行,奪去了許多皇室貴族的生命。說來也怪,這病在滿洲人身上特別兇險,十有八九難以活命。順治年間,每年天花流行季節,皇上都要遠駐南苑,甚至跑到長城外的草原上去「避痘」,並因此立了法令:「凡民間出痘者,即令驅逐城外四十里。」結果,不但天花患者,連偶然發熱或生疥癬等瘡害的人,也一概驅逐。遇到這種情況,北京城裡一片喧囂紛擾,病人、家屬,一串一串地被逼離家出城,流離失所,凍餓交加,哭聲震天,死於途中的不在少數。更有一些貧家的弱兒稚女,因父母無力移居城外照料食宿,便被拋棄道邊,任其生死。這成了清初京師的一大弊政。
清晨時分,我獨自一個人,提著熱氣騰騰的糕點,穿過御花園,去探望馬佳氏。
剛剛走到永和宮院落,就聽到裡面就傳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夾雜著簡短憤懣的對話。
「娘娘,您不去打聽一下大阿哥給搬到哪兒去了?」崔嬤嬤著急的問。
「愛搬哪兒搬哪兒,關我什麼事!」
「主子!……」吃驚地呼喊聲,「您小聲點。」
「這孩子是他愛新覺羅家的血脈,他們不心疼,我心疼什麼?」
「娘娘,要是你再不照應大阿哥,那可就更……」悲痛的嗚咽。
哈哈的笑聲斷然傳出,令人毛骨悚然,「就得我們娘兒倆一起死了才幹凈,才稱了他們的心!我……」,咬牙切齒地哭喊聲:「就是死也要死在他們後頭,看看誰熬得過誰!
那口氣中刻骨的怨毒,讓我的雙腿一陣哆嗦,我提著食籃子站在外面,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就在這時,「嘎吱」一聲,那兩扇屋門忽然開了一條窄縫,一個眼睛紅紅的宮女端著葯盞走了出來。看到站在門外的我,她嚇得面色慘白,手中的托盤嚯嚯亂響,葯盞斜傾,差點掉下去。我手指一抬,穩穩地接住葯盞,重新放回至托盤上。
聳了聳肩,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笑了笑,輕盈地跨進了屋門。
屋內瀰漫著一股刺鼻的麝香味。
坐在軟榻上的馬佳氏一看到我,先是吃了一驚,隨即擦乾眼淚,起身施禮,笑臉相迎。
我靜靜答了禮,抬頭望著她。天啊!一夜之間,她怎麼換了這麼一副冰霜面孔?平日顯得柔婉含蓄的黑眼睛,完全失去了生氣,變得獃滯死板;可能是一夜未眠的緣故,她臉色蠟黃,眼圈烏青,像是蒼老了十歲……
我看看她,沒有做聲。落座后,侍女送上了奶茶,我簡單做了個手勢要馬佳氏坐下喝茶。馬佳氏謝過坐下,兩人相對無言,默默地看著對方,氣氛非常沉悶,憋得人喘不過起來。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馬佳氏一直沒有說話,端著銀碟銀盞,不時呷兩口,吹吹熱氣。
我發現自己的大腦有些遲鈍,許多話語吐到嘴邊,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攪得我心神不寧,我能說的都已經說了,能勸的都已經勸了,可是我無力去改變什麼。這個皇城就像一個龐大複雜的機器,它有它自己的運作規律,個人的悲喜恩怨,充其量只能算是調味劑,增添了它的戲劇化,就像是一塊石頭,投入了巨湖中,激起了片刻的波瀾,然而,沒過多久,這片湖水還是會歸於平靜。所有的人和事都只是匆匆過客。
…………
暮色四合,坤寧宮裡幽靜無聲。
我坐在窗前臨帖,手邊放著《側帽集》。
翻了一頁又一頁,我津津有味地品讀,一邊欣賞詩詞的內容,一遍興趣盎然的抄寫。
朝中政事繁瑣,開春這幾個月,玄燁是愈發忙碌了,有時,一連好幾天都見不上他一面。我有時會坐著想他,但更多的時候,我強迫自己忙碌起來,剋制住內心的思念,不要去找他。
掌燈時分,李嬤嬤在屏風外稟報:「說有一個叫平兒的宮女要見我?」
平兒,我思索了一番,猛然想起,她是喀麗莎的貼身侍女。
走了出去,那宮女睜著淚盈盈的眼睛,一臉焦急的望著我。
「出什麼事了?」我問。
「皇後娘娘!」平兒淚眼低垂,噗通一聲朝我跪下了。
我心頭一跳,上前兩步扶起她,追問:「好端端的,哭什麼?」
「娘娘,您快去瞧瞧我家主子吧?她快不行了……」平兒掩面哭泣,傷心欲絕。
「啊——!」我雙手猛地一顫,卻聽得李嬤嬤在身後婉言勸說:「平兒丫頭,不是皇後娘娘不去,而是不能去,那麗主子可是戴罪之身,娘娘鳳體矜貴,怎麼能去那種地方?這不合規矩,日後是要被人說閑話的。」
平兒哭泣著搖搖頭,膝行上前,扯住我的衣角,啞聲低喊:「娘娘求你了,您去看看吧?主子一直喊著你的名字,您去看看,哪怕看她一眼也行!」
我抿緊了唇角,什麼也不顧了,拉住平兒的手,慌慌忙忙往外走去。
「娘娘,您不能去啊!」李嬤嬤在身後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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