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喪子
康熙九年十月初二日,先是,康熙帝遣和碩額駙吳應熊往雲南省視其父吳三桂,本日接吳三桂奏報,已於八月十二日遣吳應熊返京。
康熙十年正月十六日,靖南王耿繼茂因「舊疾加劇」,疏請以其長子耿精忠管理軍務。從之。
康熙十年正月二十一日,封順治帝第五子康熙帝之弟常寧為和碩恭親王。
康熙十年五月初四日,靖南王耿繼茂死。本日予祭葬,謚忠敏。六月二十八日,詔以其子耿精忠襲爵,仍鎮守福建。
康熙十年九月初三日,康熙帝以「寰宇一統」,前往奉天告祭太祖太宗山陵。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啟鑾,十九日謁福陵、昭陵。二十三日,康熙帝入盛京城,御清寧宮登大清門,設儀仗奏樂,召盛京將軍以下文武百官宴賞有賜。是日,大赦奉天,同時豁免自山海關至奉天府所屬地方康熙十年、十一年度正項錢糧。
康熙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准平南王尚可喜疏請,因有疾,遣其子尚之信回粵暫管軍務。
……
轉眼間,冬去春來,已到了康熙十一年。
正月里,紫禁城裡張燈結綵,鼓樂喧天,好一派紅紅火火的新年氣象。
前兩年,因為皇長子承瑞、皇長女承瑛、皇三子承慶相繼患病幼殤,後宮各庶妃的情緒都有些絕望和悲痛。我難免又有些憂心,玄燁正當英年,子嗣不旺,總不是怎麼好事。
小承祜一天一天地長大,活潑可愛,乖巧聰穎,被玄燁視做掌上明珠。玄燁下朝後,一有時間,就會去看孩子。御花園裡散步,我看著他很有耐心的遷就著身子,拉著承祜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養心殿的寢宮裡,他看書,我疊紙鶴,疊了一隻又一隻,各種顏色,各種大小,然後用針線串起來,一陣風吹過,美麗的紙鶴翩翩飛舞,就像一個個浮動的小生命。坤寧宮的地毯上,我看著他們父子倆脫了鞋襪,一大一小,齊刷刷翹著光腳丫,玩著積木,嘻嘻而笑,我看著玄燁雙手將承祜舉在空中,像個孩子一樣笑得合不攏嘴,心裡又是感動又是好笑。
有時候,一到了晚上,我捧著茶在乾清宮伺候,到了就寢的時間,我主動幫他翻綠頭牌,並且笑吟吟的讓他召幸其他各宮的姐妹。玄燁一開始是有些不高興,漸漸的,看到我眼神憂傷,面色堅決,他也就只好妥協了。
喀麗莎死了后,我就暗暗的下了決心,身為康熙的皇后,除了關心他的起居飲食外,我還應考慮到他的子嗣問題,幫他打理好整個後宮,盡量照顧到各宮姐妹的情緒。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有失必有得,儲秀宮的董氏在去年三月初生下了皇次女,永和宮的馬佳氏在痛失嬌兒,悲痛欲絕後,苦盡甘來,也於去年臘月二十五順利地誕下了一位新皇子,重獲嬌兒,撫平了她心底的傷痛,如今的馬佳氏看起來玉顏姣姣,清影曼曼,就像池塘里綻放的嬌蓮。
元宵節之夜,紅燈高懸。
一道道門,一重重禮。
慈寧宮裡燈火輝煌,傳來了熱熱鬧鬧的歡笑聲。
梳著兩把頭,不戴金冠,只穿著一件貂皮出鋒的白緞毛里宮袍,此刻此刻,我抱著小承祜歡歡喜喜地坐在老佛爺身旁的軟椅上,心裡別提有多高興多快活呢!
慈寧宮裡,《金殿喜重重》奏得更響了。
各宮姐妹紛紛向老祖宗進獻她們的禮品。永和宮裡的馬佳氏獻上了一串佛珠;承乾宮裡的鈕祜祿氏奉進一尊金佛……
儲秀宮的董氏穿著水藍色繡花錦袍,鬢邊插著金黃色的絹花,一雙花盆底繡鞋別出心裁,用珍珠和金絲銀線在兩雙明黃緞花盆高底鞋的鞋幫上,嵌綉了丹鳳朝陽的華麗圖案,引起周圍許多姐妹的嘖嘖稱讚。
坐在董氏旁邊的茗惠一身水紅的交領寬袖衫,淡粉色的百褶裙,頭上鬆鬆地挽了個垂牡丹的髮髻,發間金釵在燈光下射出金燦燦的光芒。
去年,承慶夭折后,茗惠整個人形容憔悴,魂不守舍,往昔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也變得黯淡無神。不過現在,她俏麗白皙的臉上又煥發出了明媚奪目的神彩,伸出蔥白的玉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圓鼓鼓的腹部,一絲絲寧靜祥和的笑紋泛起在她的嘴角眉梢。我遠遠地瞧著她,心裡又是苦澀,又是欣慰。真的,好久都沒有看到她這樣天真無邪地笑了,母性的慈愛力量真是偉大。
坐在上頭的孝庄太皇太后滿目慈祥,臉上掛著慣常的和藹笑意,她望著董氏腳上那雙精緻的繡鞋,似乎是覺得有些眼熟,便問道:「你這鞋面花樣這麼精巧,像是皇后的綉工。」董氏靜靜地答道:「老祖宗真有眼力,正是皇后姐姐賜給臣妾的。」孝庄面色一動,再抬頭看看茗惠,覺得她頭上的金鳳釵也似乎見過。茗惠發現了老太后直視的目光,連忙斂身說:「老佛爺,臣妾所戴金鳳釵,也是皇后姐姐所賜,本是一雙,分給秀珍姐姐和我了。」
孝庄笑了,說:「難得你們這樣交好。」語畢,又扭過頭來,板著臉問我:「皇阿奶贈給你的那些朱釵首飾、你倒好,全拿來送人了?」語氣似嗔非怒。
我全然不把老佛爺的臉色當回事,笑吟吟地帶點兒頑皮勁兒的,歪歪腦袋說:「芳兒只不過是借花獻佛,老佛爺菩薩心腸,才不會跟我計較這些呢!」我滿臉嬌態,語氣里大有賣乖的味道。
孝庄聽了這句恭維的話,似乎很受用,眉心舒展,朗朗大笑。這時,我懷裡的剛剛二周歲的小承祜,一雙小胖手用力擎著一隻用金絲銀絲編織、鑲嵌著珠玉的玲瓏小巧的手爐,高高舉起,用奶聲奶氣的嗓音,親切地喊:「祖奶奶!暖暖手!」
古老厚重的宮闕,莊嚴輝煌的殿堂,忽然迸出這種近似天籟的聲音,本來就令人心頭熱顫,小承祜又異常聰明伶俐,面對這樣盛大的場面、面對無數陌生的面孔,他笑容歡甜,毫不畏懼,更使孝庄喜歡。
她側過身子,從孩子手中接過禮品,對我觸動心懷地笑了笑。隨之,又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這個粉妝玉琢、眼珠烏黑的漂亮又健康的小孩子,突然張開兩隻小手,甜甜地喊道:「祖奶奶,抱抱!」
大家都愣住了。孝庄也是一怔。我笑嘻嘻地摟緊了孩子,說:「承祜聽話!」孝庄卻伸出雙臂,把孩子接在自己懷中。承祜依偎在太皇太后膝蓋上,全身貼在她寬闊的懷裡,雙手緊緊摟住曾祖母的脖子,一張嬌嫩的小臉親親地貼到曾祖母的面頰上。
懷中一團溫暖、嬌嫩的小身體,脖子上繞著兩條柔軟的小胳膊,面上貼一張散發著溫暖的奶香的小臉蛋,這一切,表示著絕對的信賴和無比的依戀。老佛爺許多年沒有這樣的體會了。她不自覺地緊緊摟住小承祜,在他那胖嘟嘟的小臉上親了一下,這種妙不可言的氣息逼得她眼眶一熱,幾乎落淚。
我獃獃地看著他們,獃獃地笑,感覺到喉嚨里湧上一股又辣又酸的熱氣,為了掩飾閃閃欲落的淚光,我急忙掉開了頭。
圍坐的眾宮姐妹瞪大眼睛,望著寶座上這曾祖孫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一片寂靜中,孝庄輕輕一笑,說:「你們知道嗎?承祜滿有意思的。去年周歲抓盤,他張開兩隻小手,竟把翡翠盤裡所有物件全抓起來了!……將來,應是福壽綿長,文武全才了!」按皇家制度,皇子周歲設的晬盤,例用玉陳設二件、玉扇墜二枚、金匙一件、銀盒一件、犀鍾犀棒一雙、弧一張、矢一支、文房四寶一份。去年承祜一古腦兒抓起了所有物件,使孝庄非常高興,賞了許多玩物錦緞,至今說起來,她還是禁不住地喜悅自豪。
太皇太后開了話頭,皇太后及其他親王福晉也跟著湊趣,進上許多吉言。
我一言不發的笑著,心裡有些感慨,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喜也有憂吧?
——
康熙十一年正月二十四日,康熙帝陪同祖母太皇太后赴赤城溫泉。赤城位於河北西北部,白河上游。
康熙臨行前,握住我的手說,「兩個月,兩個月我就回來了。」
我婉然一笑,撅起嘴巴,劇作霸道地嬌嗔道:「你愛去多久就去多久,我才不會想你呢!」
「可是我會想你和孩子。」他怔怔地說,眼底柔情四溢,一本正經:「我會儘早回來。」
我胸口悶熱,咽喉哽塞,幾乎說不出話來,頓了頓,才狠心地推開了他,若無其事的笑道:「不就是兩個月嗎?去年,你去盛京那一會兒,我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我想要讓他放心離開,我覺得他再這樣拖拖拉拉的,肯定就走不了了。
康熙深切地望著我,久而久之,舒坦地笑著點頭。
——
二月初五,是玄燁離開皇宮的第十六天,這一天陽光很好,雖然草木結冰的隆冬已過,然,宮殿上積著一層厚厚的積雪,還沒有開凍。鎏金大銅缸沿上掛著一層薄霜,缸里的水雖然一天一換,仍結滿了蛛絲狀的細凌。
正午時分,茗惠拖著沉重的身子來到了坤寧宮。我們一起用過了午膳,茗惠提議說,去御花園賞雪,這陽光一照,要不了幾天樹上的積雪就都融化了,想要看到白皚皚的雪景可就難了。
我望著她的肚子,想說她行動不方便,茗惠卻笑著搖搖頭:「太醫說了,在臨產前的一個月要多多下床走動,這樣生的時候好生。」
就在這時,乳母嬤嬤拉著承祜的手,喜笑顏開的從暖閣里走了出來,她說,瞧著天氣挺好的,想帶孩子出去轉轉。承祜穿著金黃色的貂裘棉襖,頭上戴著白絨圓帽,粉撲撲的小臉蛋和忽閃忽閃的黑眼睛透出迫不及待的好奇,他跑過來,抱住我的腿,喃喃喊道:「皇額娘,玩,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一縷縷燦然的陽光投在御花園的雪地上,映出淡淡的殷紅色,而未照陽光的陰影處,又泛出淺淺的藍色,互相映襯,使潔白的雪地顯得既純凈又多姿多彩。
承祜在前面撒歡似的,蹦蹦跳跳地跑,手裡拿著一隻藍色的紙飛機,輕輕飛出去,他再跑出去撿回來,再飛出去,再撿,他自顧自的玩,無憂無慮。
我的視線一動不動地盯著孩子,時不時隨著他頑皮活潑的身姿,發出一兩聲盈盈的笑嘆。
少時,一陣冷風忽然襲來,我快步跑了過去,將承祜護進自己的懷裡。茗惠用手帕掩住唇角,輕微地咳嗽了一聲,似是覺得有點冷。身後,幾個提著手爐的小宮女不約而同的走近了幾步,不是湊近茗惠,而是湊近了我和孩子。我將承祜抱起來,親了親他的小臉蛋,笑著擺了擺手。
宮女們復又退了回去,環繞在茗惠身旁。
「出門時,瞧著天氣挺好的,就沒帶披風出來,沒想著忽然就起了風!」茗惠一邊說話,一邊咳嗽。我想了想,轉頭吩咐佩玉:「你回去一趟,把柜子里那件絳紅色的斗篷拿來。」
「娘娘,柜子里有好幾件那樣的斗篷,你說的是哪一件啊?」佩玉怯怯地小聲問。
我嫌她啰嗦,吐出一口氣,笑道:「算了,還是我自己回去拿吧!」乳母嬤嬤走過來,從我懷裡接過孩子,我扭頭欲走,茗惠卻拉住了我的手,搖頭:「皇后姐姐,不用麻煩了,我已經不冷了。」
「這怎麼成?如今你是有身孕的人,萬事皆小心,可不能感染風寒!我去去就來!」說完了話,我急急轉身回坤寧宮。
我一路走得很快,等到我將那件白絨裡子的紅色斗篷拿在懷裡,一路裊裊婷婷的回到御花園那塊雪地時,那裡已經沒有人了。我想著茗惠可能是帶著承祜去別的地方轉了,就一路左顧右盼著找了過去。
走了約莫有五分鐘,到了玉湖邊,我遠遠的望見了茗惠,心弦一松,便笑著加快了腳步。
茗惠站在光禿禿的柳樹下,表情慘白的伸出雙手,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某個方向。
我一邊朝她走了過去,一邊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下一刻,我驚得死掉了。
承祜不知何時已經爬到了湖邊的一座石頭堆砌的假山上。假山很高,孩子穿得很綿很厚,胖嘟嘟的小身子撅在半空。他探出圓圓的小手,吃力地夠著了那個紙飛機,然後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我的心揪得很緊很緊,不敢隨便喊,只是一路飛奔而去。
孩子扭頭看著我,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芒,奶聲奶氣的喊:「皇額娘,我撿到飛機了。」也許是因為假山上的石塊結了冰,打滑,孩子的雙腳一時沒踩穩,只來得及喊出一句話,小身子一晃蕩,便悶著頭,從假山上失足栽了下來。
端著一碟子金酥糕點的乳母嬤嬤從小徑上走了過來,此情此景下,她扔掉了碟子,哇的吐出一口血,嚇得昏死過去了。「承祜!」我魂飛魄散地大喊,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剛跑了沒多遠,一口氣不來,窒息地撲倒在地,便不省人事了。
——
醒來的時候,四周非常安靜,就好像剛剛做了一場夢。我看到滿屋子淡淡的紅光和在紅光中浮現出的李嬤嬤那張古板卻又不失慈藹的面容。原來,血紅的夕陽穿過窗欞,正投射在雪白的東牆上,把一屋子的空氣都給染紅了。
我低低地喘氣,定睛望著李嬤嬤,驚訝地說:「嬤嬤,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在這裡?」我支撐著坐起身,李嬤嬤眼睛紅腫,連忙把我按住,我又渾身無力地頹然躺倒,說:「我生病了吧?怎麼全身又酸又痛,一點力氣也沒有?……哦,我剛才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夢!你知道嗎?我夢見承祜從假山上掉了下來……?」
李嬤嬤背轉了臉,彷彿去拾什麼東西。
「嬤嬤,人家都說夢是反的。承祜呢?我要見孩子,你把他帶過來,我要見孩子……?」
李嬤嬤雙肩聳動,就是從背後看,也能發現她在哭泣。
「嬤嬤,你怎麼了?快把孩子帶過來啊?要不,我親自去看他,對,我應該親自去看他。」
李嬤嬤扭開臉,抽泣著,再也忍受不住,起身走開了。屋子裡隱隱約約傳出一片壓抑不住的啜泣。
我滿腹狐疑,先看到自己躺著的長坐榻,又慢慢地環視四周。我的腦子像巨大的千斤石滾,笨重而吃力地轉動著,非常緩慢、遲鈍。驚疑的目光掃過默然啜泣,站立各處的宮女宮監。
漸漸的,彷彿被一道閃電擊破了腦中混沌的迷霧,我渾身猛烈地一顫,掀開被子,一下子站起來,不搖晃,不踉蹌,不慌不忙,握緊雙手,邁著堅定而沉重的步子,緩緩走向裡屋。
裡屋內寂靜如死,七八個太醫臉色蠟黃,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嚇慌了神,手也哆嗦著,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他們的額頭滾落下來。一看到我進來,他們齊刷刷地叩首。
承祜小小的身軀一動不動的躺在南窗前的炕上,他容顏如生,只是樣子太安靜了,面色粉白,紅紅的小嘴張開,嘴角似含一絲微笑,就像睡著了一樣。可是他的額頭上,有一塊往外滲血的淤青,使得他兩行稀疏的眉毛緊緊地皺了起來。
我默默凝視著孩子,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然後跪下去,從他身旁拿起那雙冰涼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灑了幾滴熱淚。又把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微笑地望著他,小聲說:
「承祜,承祜,額娘很快就來陪你!」
孩子還那麼小,他一個人孤單單的上路,他一定很害怕很害怕,我不能讓他一個人這樣走。
我靜靜地笑著,靜靜地從腰間那綴著藍色寶石、嵌珠鑲金的刀鞘內抽出鋒利的短刀,然後掉轉刀鋒,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咽喉。
當我拔出短刀時,眾人大驚失色,宮女中有人尖叫起來,李嬤嬤奮不顧身地撲了上來,將我拿刀的手一下子扳住,她使出渾身力氣奪走了短刀。良辰和美景一左一右地抱住了我,我使勁掙扎著,卻動彈不得。
「娘娘,你不能犯糊塗!……」李嬤嬤老淚縱橫,氣喘吁吁地大聲嚷嚷。
「娘娘,你可不能啊!……」良辰和美景跪在地上,揪著我的衣袖,幾乎同時抽泣叫喊。
可是這些話我完全沒有聽到。她們攔住了我的刀,卻激起了我心底的暴怒。我一下子便如瘋狂了一般,不知從哪裡突然來了一股驚人的力氣,左一推右一撞,掙開了兩個貼身侍女,又飛起一腳踢倒了撲過來的小順子,大喊大叫:「你們都不要攔我!我不活了,我就是不想活了!……」我抽著氣,淚珠奪眶而出,面色猙獰地甩開眾人,便猛力撞向牆壁。
「娘娘——?」太監、宮女又一窩蜂地擁上來阻攔。
哭聲、喊聲、尖叫聲,亂得一塌糊塗,幾乎要掀了殿頂。我左顧右盼,扯著嗓子,悲痛欲絕地大哭起來,李嬤嬤衝到了我的面前,哭著大叫道:「娘娘!你想想皇上吧!小阿哥已經去了,你要是再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還怎麼活啊?」
我渾身打了個冷顫,昏昏沉沉,不死不活的癱軟在地。滿屋的人都跪下了。請求、哀告之聲充斥宮內,淚水滔滔不絕。他們懇求我體念老祖宗和皇上,萬萬不可自尋短見。
之後的兩天兩夜,二十多名強壯的宮女、太監輪班晝夜看守著我,坤寧宮裡一切可能造成傷害的東西,像小刀、棍棒、針線,重物,甚至花瓶、洋鍾,全都收了起來,我無機可乘,裹著厚厚的錦被,跌入了深度的死睡。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晚上,夜風把窗欞吹得簌簌亂響。我聽到孩子在哭,他真的在哭。他哭得那麼害怕,那麼凄慘,他一遍一遍地喊著:「皇額娘、皇額娘,我怕!」
我渾身哆嗦的從被子里爬出來,下了炕,瞪大了雙眼,我探出雙手,摸著黑,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磕磕絆絆,茫然地四下奔走著。
「承祜,你不要怕,額娘在這裡,承祜!」我喃喃低喊,循聲往前走。可是我的手指觸摸到的都是冰冷的空氣,我找不到孩子,只有他那一聲接著一聲的啼哭聲在我的心底拔出一個個深深的血洞,抽幹了我渾身的血肉。我孤獨而恐懼地戰慄了,癱軟在地,抬起雙手捂住嘴,再也忍不住地爆發出了五臟俱焚的痛哭聲。
「承祜!承祜!我可憐的孩子啊!」
——
河北。
赤城溫泉。
康熙獨自一個人坐在河邊的石階上,遠遠的,有幾個太監和侍衛侍立在遠處。康熙的手中拿著個小小的香囊,香囊纓絡飄飄,月白緞底上的綉圖,象真景一樣美:碧綠的蓮葉從水中托出粉紅的並蒂荷花,一對文彩絢麗的鴛鴦,在花下相依相傍。
康熙凝目而視、撫摸著香囊,思念翻騰,嘴角有很輕很柔的笑意。
這時,圖德海一臉惶然地從背後跑了過來,還未至萬歲爺身邊,他雙腿一曲,「噗通」一聲跪下了。
康熙聽到了身後的響動,便扭過頭來。
「萬歲爺……!」圖德海泣不成聲,伏地不起。
康熙的眉心漸漸皺了起來。
圖德海嘴角微顫,悲悲切切,一字一句地說:「宮中傳來奏報,說小阿哥承祜在遊園時,不幸從假山上墜落,已經歿了。」
康熙驚聞這一噩耗,頓如五雷轟頂,霎時臉色刷白如雪,嗖的站起身來。
圖德海十指扣地,腦袋埋得很低很低,不敢再看萬歲爺的反應。
康熙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悶著頭,眼睛亂瞧,渾渾噩噩的往前走去。
等到圖德海抬起眼睛,萬歲爺的身影已經拐進了一個僻靜的牆角里。
天地間一片肅然。
少頃。
天空中忽然傳來了一聲野獸般悲慘而悠長的嚎叫,那是喪子者發出的哀哭。
——
康熙十一年二月十四日,納喇。茗惠在儲秀宮誕下了一個健健康康的小皇子。
三月二十九日,康熙陪同大病初癒的孝庄祖母,從赤城返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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