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一廂歡喜、一廂悲涼

第一百四十四章:一廂歡喜、一廂悲涼

丁曼菱本是愁緒滿懷,如今聽了衛長明的三言兩語,又被葉永嘉一打岔,心裡就又透進了些光明。扭頭望向身邊的葉永嘉,她還是有點做夢的感覺,忍不住的要問衛長明:「大哥,咱們這就算是逃出去了?往後那幫人再怎麼打,都和咱們沒關係了?」

「應該是。」

「咱們這回可以真真正正的過上太平日子了?」

衛長明搖了搖頭:「那一夜,他是讓我先帶著你倆去上海躲一躲,可是以後他會不會再找過來,就難說了。」

「到了上海,韓步武沒了勢力,韓小南也就不會再敢來搶他了吧?」

「韓步武現在死活都是兩說。」

丁曼菱低頭去看葉永嘉:「喏,你是個美人兒,跟你一起過日子,還得把你藏起來,要不然就會被人搶去。」

「凈放那沒味兒的屁!難道是我自己願意被她搶去的?」

「對,人家懷了你的孩子,也不是你自願的。」

「聽她扯淡!根本沒有孩子!她那時候就是故意撒謊撒潑,想要騙我出去!」

「哼,往後看吧!反正我和你在一起,就是生不完的氣,吃不完的虧。你虧得是個男人,你要是個女人,名聲早就臭大街了!我當一輩子光棍也不要你。」

「你就貞潔了?難道你沒嫁給傻子嗎?」

丁曼菱嗷一嗓子轉向了衛長明:「大哥你聽他說的都是什麼話呀!」

衛長明看著葉永嘉,從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含混的呵斥。

在馮宅生活的那些日子,算是丁曼菱最深的夢魘。所以她記恨了葉永嘉,半晌不理睬他。

衛長明不管他們,自己上了甲板去吹風。望著四面茫茫的大海,他不知道沈明玉如今是否還活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他活、還是希望他死。

當然是死了最好,一了百了。

然而,失控一般的,他又想起了沈明玉的好處。

那人實在是太瘋狂了,太恐怖了,所以偶爾的一點善意,都好似夜幕上的孤星,格外的醒目,老那麼閃爍。

那夜在軍營里和他相見時,他半個腦袋都是血。

於是衛長明想:「至少那半頭的鮮血,是他專為我流的。」

抬手攥拳堵了嘴,他迎著浩浩的海風,有一瞬間,他看周圍,是苦海無邊。

世上竟有他這樣的命運,他單隻是想對別人好,竟然都不能夠。

葉永嘉仇恨過他,丁曼菱拋棄過他。沈明玉倒是死而復生的又來到了他面前,可他又怎麼能再去愛他?難道他此生的任務,就是陪著個瘋子發瘋嗎?可他本人不是瘋子,他知道好歹,他想要個機會、重新開始、好好做人。

苦海無邊,幸好,回頭是岸。

對著北方眺望許久,末了,他緩緩的向後轉,走回了船艙里。

這間昏暗憋悶的小船艙,就是他的岸。他彎著腰一鑽進來,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因為丁曼菱和葉永嘉東一個西一個的坐了,一見了他,立即同時開火,哇啦哇啦的指責對方無情無義。原來就在他吹風的這麼一會兒空當里,這二位已經又吵了一架,吵得不分輸贏,所以全等著他回來主持公道呢。

「都成兩口子了,還這麼吵?」他問他們:「二十多歲,也該長大了吧?」

丁曼菱道:「二十多歲的是他,我剛滿二十。」

「你都滿臉褶子了,還剛滿二十。」

「我什麼時候滿臉褶子了?」

「你沖著老衛再齜牙笑一下子,讓他看看你眼角有沒有褶子?」

「我——」

「你別跟我犟,我腿上有傷,不能生氣。」

「你那傷還是活該。人家趴下就平平的趴下,偏你趴下去還要翹個腳,哼,顯你腳小嗎?」

此言一出,葉永嘉真生氣了,不再理她。衛長明嘆息一聲:「好,吵吧,將來有了兒女,你們也照樣這麼吵下去,讓兒女們開開眼。」

「誰跟他有兒女。」

「當我看得上你似的。想給我生兒養女的女人多了。」

「對呀,韓小南嘛,可喜歡你了。」

一提韓小南,葉永嘉算是被她戳了痛處,於是往下一趴,又生氣了。

葉永嘉對韓小南,實在是沒有半分的好感情,甚至懷疑她是精神有問題,比如得了花痴病之類。韓小南如今去了哪裡、在幹什麼,他也是完全懶怠想。

正好,他不想她,她也沒想他。

她此刻沒想他,又過了幾日,他所乘的貨輪都在上海那十六鋪碼頭靠了岸了,她坐在院內一隻小板凳上,抱著膝蓋發獃,還是沒想他——到了這個時候,她自知大限將至、顧不上他了。

不知呆了多久,她忽然如夢初醒似的一躍而起,轉身跑回了卧室里去。卧室的門窗全緊閉著,空氣滯悶,讓整間屋子都變成了一隻惡苦的藥罐子,藥罐子里傢具一應俱全,床上污漬淋漓,躺著人事不省的韓步武。

她是每隔一會兒就要來看看他的,不怕別的,怕他忽然咽了氣。她不能讓他孤零零的走,就算是真要死,上路之時,她也得陪他一步。

想到這裡,她也怕了,怕韓步武死後進了閻王殿,屆時生前之事全部真相大白,他會恨她入骨,哪怕進了陰間做了鬼,也要和她算賬到底。

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害人。回憶起那時打的如意算盤,她一陣一陣的要發抖——她不願再去摻和乾爹和沈家兄弟的陰謀戰爭,她怕戰火燒得越久,小葉和自己越有危險,她想速戰速決,她甚至還存了一點不知天高地厚的私心:她又要置身事外、保證自己的安全,又要埋伏人馬、將沈明玉和衛長明一網打盡,自己好再搶個頭功。

立了功勞,在乾爹面前就有底氣提條件了,就有臉去請個長長的假,好好的和小葉過一陣好日子了。

現在再想她當時的念頭,她只能對著自己冷笑:真是痴心妄想、昏了頭了。

如果痛苦可以轉移,那她一定會把乾爹身上的大片灼傷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來,哪怕因此活活疼死了,哪怕疼不死、活過來后變成醜八怪了,她也一千一萬個願意。

那一夜剛見到韓步武時,她驚惶歸驚惶,但還沒有到驚懼欲死的地步。韓步武所住的洋樓已經坍塌了半邊,大爆炸時噴發出來的氣流和火焰,硬生生的將他從二樓卧室里「打」了出來。他那個時候還能站立,還能說話,甚至見了韓小南之後,他還大聲問了她幾句城外營里的情況,又扶著她親自鑽進了汽車裡,直奔了醫院。天黑,火光明暗不定,韓小南見他頭臉完整,連眉毛都沒少一根,也以為他無大礙。

結果在醫院裡躺了不到半夜,他的情況就變了。

他的情況變了,外頭的情況也變了,合著那一夜是天下大亂,沈明石也受到了炸彈襲擊。

再然後,韓小南就又聽到了「沈明玉」三個字。

人人都猜出了那一夜的連環爆炸和沈明玉有關,只是沒想到那一切全是他親力親為。猜出了也沒用,因為這是亂世,而沈明玉就正是為這亂世而生的梟雄、狂人、瘋子。

為了逃避沈明玉的進一步追殺,她帶著韓步武溜出醫院、躲進了這一座小四合院。到了這個時候,就只有凌劍秋還跟隨著她,從醫院一直跟到了這一座小四合院里。這本是韓小南的「外宅」,因為一般的人都不知道這一處,所以起碼此刻,這裡還是安全的。

除非沈明玉是撒出了人馬,一定要對韓步武趕盡殺絕。

看過了韓步武,她走出門去,又見到了院子里的凌劍秋。一到生死關頭,她就想讓凌劍秋走,然而凌劍秋向來不聽她的話,偏偏就是不肯走。這回也是一樣,她已經連著攆了他五六次,攆了五六次,他還會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沒了法子,也就懶得再開口了。

向著身後房門一偏腦袋,她說:「看著像是快了。」

凌劍秋嘆了口氣:「出院的時候,醫生不是也說了?最多也就是兩三天。」

「今天是第四天,他比醫生估計得更強些。」

凌劍秋又道:「後事……怕是難辦。沈明玉今天,公然的帶兵進城了。」

「難辦就不辦了,人死了,無論怎麼處置,最後還不都是一堆臭骨頭爛肉?」

「可是……」

「聽我的。乾爹在天有靈,若是生了氣,也是我去領罪,和你沒關係。」

說到這裡,她稍微的來了點精神,又道:「你的行李,我給你收拾好了,在那廂房裡放著呢。白天你別露面了,天黑之後你給我拎著箱子走人,自己找碼頭買船票,遠遠的滾吧!」

「我走了,留你一個人?」

「你留下來也是沒用,還得讓我費心惦記著你。趕緊滾趕緊滾!」

說完這話,她轉身推門,又回到了那惡苦的藥罐子里去。

當天下午,韓步武咽了氣。

韓小南一點也不聲張,自己端了水進去,輕輕的給他擦了擦,又找來一身潔凈衣服,給他換了上。

然後她自己也洗了把臉,梳了梳頭。

在房內靜坐到了天黑時分,她出門進了廂房,告訴房內的凌劍秋:「你該走就走,別的全不用管。咱們認識的這幾年,你對我一直夠意思,是我不好,總覺著自己多知多懂,從來不聽你的勸。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今晚一走,就再也別回頭,咱們若是下輩子有緣再見,我肯定再不這麼犯渾了,我聽你的話,好好做人,認幾個字,學點規矩,找個小女婿過日子,再也不發瘋作死。」

說完這話,她對著他又鞠了一躬:「我謝謝你,求你快走吧!」

然後不看他的反應,她直起身離開了。

凌劍秋不以為意,就認為自己縱是要走、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走,橫豎是已經為她操了無數的心了,正所謂救人救到底,留下來再住些天也無妨。起身原地轉了一圈,他發現自己的煙盒沒了,必定是被韓小南裝進了行李箱里,於是他把那行李箱拎到桌上打開來,要給自己找支煙抽。

然而箱子一開,在那層層衣物上頭,赫然放了幾張用頭繩捆在一起的票子,表面一張印得清晰,正是交通銀行價值三萬元的本票。

他一愣,隨即拿了那幾張本票,要去還給韓小南,可就在這時,上房卧室那邊傳來了一聲槍響。

他慌忙沖了過去,在那苦澀黑暗的屋子裡摸索著開了電燈,他就見韓小南趴伏在韓步武身上,韓步武身體僵冷,韓小南一手握著手槍,太陽穴處被子彈轟出了個血洞。

凌劍秋看著,看著,直到巡捕的警笛聲音破空而至了,他才回過神來。

轉身跑回廂房,他拎起箱子,趕在巡捕聞聲到來之前,衝進了夜色之中。喜歡情義譜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情義譜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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