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_行健(4)
以前那般柔柔弱弱的徐阿娘,今日卻是露了狠臉兒。蜜兒吃得這一口氣落了肚子,自得另想籌謀。方才入來繡房,便被二叔一把拉著去了門邊。
門輕聲合上,二叔低沉著聲響正在她耳邊,「一人一刀,了結了她們便也罷了。」
蜜兒慌忙將人扶著回來暖榻上。「那,那也不必。」
「你無需擔心,辦人命的差事,我從不留痕迹。」
他在太子身邊當了多年暗衛,讓兩個婦人在京城裡消失的無聲無響,不是難事。
蜜兒想起那和尚,便也是如此消失得無影蹤,還白白給他作了替身。她脊梁骨忽的一寒,徐阿娘雖是為人不德,銀荷四肢不勤,倒也不至於非得死罪,她還得顧念著些畢大叔的恩情。
蜜兒忙與他端了杯茶水來,叫他消氣。「二叔,你傷且還沒好全,莫再動了。我自會想得辦法的。」勸別人的話剛完,她自己肚子里卻不爭氣地咕嚕了兩聲。方在外頭吵鬧了半天,不覺都餓了。
明煜聽得那聲響,開口囑咐著,「今日該只能去街上買些吃食來果腹。」
蜜兒笑了笑,「吃食的東西難不倒我,二叔你等著,我出去一趟便回來。」
蜜兒披了身小斗篷方才從院子里出來。
夜裡起來了些小風,頗有些冷。趕來王家的時候,孫姐姐正從廚房裡端著飯菜出來。「蜜兒怎麼這時候來了?」
蜜兒自當孫姐姐是自己的好姐姐,便將話也直說了,「今兒早晨的銀錢沒給徐阿娘,她便將廚房也鎖了,不許我用。」
孫氏昨日見她被銀荷一鬧,從雨水巷口匆匆的走了,本也就不放心她家裡的事兒。聽得蜜兒這麼一說,直恨恨道,「那娘倆兒的,真是一點兒道義也不講了?」
王家阿婆正在小堂里喊著要吃飯。蜜兒便拉了一把孫姐姐,「我是先來借回廚房的。家裡開不得鍋,只好來尋你了。」
孫氏看了看手中飯菜,皺了皺眉,「我這些菜,一屋子人也剛剛夠吃。廚房裡還有些米飯,你都打了去。豆腐在案台上,肉在柜子里,莫與我客氣。」
蜜兒躥著她眼前,笑著,「好姐姐,你可太好了。」
孫氏跟著抿了抿唇,方道,「那邊開飯了,我便不與你說了。」說罷了,便端著飯菜入了小堂。
王家阿婆方也見得蜜兒,自叨叨起來,「她來了做什麼?」
孫氏念著自家婆婆平日里剋扣節儉得很,若讓她知道蜜兒來借米糧,借廚房,不定又得鬧得起來。孫氏便只尋著理由搪塞著,「來還點兒上回借的鹽,我讓她送去廚房裡了。」
「哦,這麼著的。」
孫氏掃著婆婆面色,自知她該是信了,方自己也放了心,與夫家夾起菜來。
**
來了孫姐姐家裡,自當做頓豆腐拌飯吃。以往阿娘在的時候,不讓蜜兒多吃,說是怕積食。可今日肚子都餓癟了,也不怕積食了。
嫩豆腐切塊兒,豬肉剁成肉泥。熱油爆香蒜子,將肉泥炒得將將要熟了,便再落入豆腐混熟。西瓜面醬調味,出鍋的時候撒上一把蔥花,便是香嫩多汁的澆頭。
蜜兒將澆頭淋在飯上,又將飯裝了盒子。方拎著盒子從王家出來,回了梅竹小院。
入來繡房,屋子裡早點了燈。
明煜方靠著床邊閉目養神,聽得動響便知是她回來。食盒子被她放來小案上,聲響清脆著:「快吃飯,二叔。」
食盒子一被揭開,肉醬汁兒的濃香撲鼻而來。明煜數日來被這小丫頭養得早晚按時按點,今日忽得遲了些時候,私下裡也早就覺著餓了。聞得這般香氣,不覺一口唾沫滾入了肚子。
湯匙遞來他手裡,「給你。」說罷了,便聽得她在對面坐下,似是也拿著湯匙,舀了一口飯去了嘴裡。
「二叔你快吃呀。」蜜兒嘴裡囫圇著,扶著他手尋來碗里。
「你,也在這兒吃?」他幾分猶豫。因得照顧他的身體,素日來二人舉止雖是比尋常親近些,卻也未曾兩人共吃一碗飯如此親近過…
「太餓了。沒來得及從孫姐姐那裡拿多個碗。二叔便與我湊合湊合吧…」
「……」他近年來,確是少有和人共用一個飯碗的時候。
見他半晌沒動勺子,蜜兒方也緩了緩,「二叔該不會是嫌棄我吧?」
見他手落在空中,半晌沒答話,蜜兒便也明白了,「方才太餓了,忘了你以前是吃的是皇家飯,怎麼能跟我這麼吃飯?」
聽得她話里不經意幾分委屈,他正想著如何解釋,「不是…」
話沒落,一口香飯便被塞進了嘴裡。明煜有些震怒,可滿口都是飯菜根本開不得口。那豆腐滑嫩伴著醬汁濃郁,肉沫讓口感更為飽滿,喉嚨頓時淪陷,直吞了一口下去,舌尖上卻還在回味…
卻聽那丫頭在對面笑得輕巧,隨之沉聲下來,「二叔便從了我一回,委屈什麼不能委屈了肚子,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看在這豆腐拌飯的面子上,「下不為例…」
他這才拿著湯匙自己去舀來飯吃。不時與小丫頭的湯匙碰著兩下,她都頓時縮了回去,讓他先來。等他舀走了,便總能聽得她吃得滿嘴囫圇的聲響…
蜜兒打了個飽嗝兒,方放下了湯匙來。長長梳理了一口氣息,便將一旁的紅風鈴抱了過來。
早幾日她見這小花兒結了果,紅紅火火的好看。想著植物有生氣,便端來了繡房的窗台上放著。二叔整日里冰冷冰冷的,也好與他沾染沾染這小東西的火辣。
明煜聽她放了湯匙,方乾脆端著碗過來,好舀飯。這豆腐拌飯如有魔咒,吃了一口,還想一口,他便也顧不得那麼多的吃相。總算幹完,他方問起:「吃了這一頓,明日怎麼打算?」
蜜兒一手戳著側額,一手逗弄著紅風鈴的小果兒,緩緩道,「就怕,該不只是明日,若明日、後日,她們都將廚房鎖著,那朝食便都賣不成了。可她們也沒得銀錢入賬,好不到哪兒去。」
明煜淡淡:「兩軍僵持,比拼的是糧草。」
蜜兒被他這麼一提點,自是想明白了些,「我手上且只有九兩銀子,徐阿娘的銀錢定比我多,她還持著我家地契呢。這般下去,定是我要先求饒。要麼她們做生意的銀錢,要麼搬了出這院子去。」
「這便是她們所想。」
明煜:「所以,只能速戰速決。」
「那便不如乾脆些,將我阿娘的那銀錢匣子要回來。」蜜兒自打定了些許主意,撐起來身子,手中那小紅果被她玩兒爛了,流了些汁液出來。
一時間指尖如被火燒過了般,卻又不紅也不腫的。蜜兒只覺好奇,將那汁液放得嘴裡嘗了一嘗,舌尖也跟著火辣。她嗆著咳嗽幾聲,手臂卻被二叔扶了過去,「怎麼回事?」
「好疼…」
「哪裡疼?」二叔聲音里幾分緊張,眉間也緊緊蹙著。一雙目色雖是空空的,卻直直落在她面上。蜜兒臉邊有些滾燙,懵懵懂懂點了點舌尖,含含糊糊與他道,「舌頭…」
「……吃了什麼了?」明煜將人放開,自己起身摸索去了茶桌旁,與她倒了杯茶水來。
「嘴饞,嘗了一口紅風鈴。」
「……是還沒吃飽?」什麼都是能嘗的么?他幾分頭大。
聽得二叔話里幾分戲謔,蜜兒撅了噘嘴,躲遠了些:「就是好奇。」
茶水涼,蜜兒快速喝了幾口,方覺得忍得過去了。只是方才那般味覺,很是奇妙。像是花椒,又像酒,還像蒜子,卻有股獨特的香氣…
明煜抬手將那株紅風鈴挪開了些。這物件兒宮裡也常見,不過尋常裝點的盆栽花草罷了。
**
還有一日便是元宵節,清早起來,是艷陽高照的天氣。
銀荷抱著炸果子和豆漿從外頭回來,一溜煙兒地鑽進了東屋裡。
「阿娘,那丫頭清早地出了門,也不知幹什麼去了。」
徐氏正懶懶從榻上撐起來身子,又去看了看奶娃兒,「廚房門都鎖上了,她也做不得朝食,人在甜水巷口上么?」
「唔…不在。」銀荷咬著塊炸果子,搖了搖頭。
「那便不必理會,等得過幾日她手裡那些銀錢花完了,便自然要來東屋裡認錯兒的。」徐氏還正打著如意算盤,院子卻起來了些許動靜。
石板上沙沙作響,似是來了好幾人。徐氏忽覺有些不妙,自搬來梅竹小院,除了李氏的喪事,這院子里便沒來過這麼多的人。
又有婦人揚聲在外頭,「徐娘子可在家嗎?我今兒可特地來一趟的。」
還是銀荷先認得那把聲音出來,幾分喜出望外:「阿娘,是薛家酒肆的金大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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