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藻華
十一夜在副官的護送下回到了宮中。她靜靜地站在鏡子面前,撫摸著"櫟陽"的臉,在心裡對自己說:藻華閣便是最後一面,此後便恢復自己本來的身份。還是做回自由自在的十一夜吧。
孟昭和一眾侍女見了那小白狐分外歡喜,餵食的沐浴的,準備小窩的,一個個都忙得不可開交。孟昭抱著洗乾淨的小白狐跑過來,笑問:"公主,這隻小東西叫什麼名字好呢?"
十一夜想了想,道:"就叫四喜吧。"
"四喜?倒挺像一道菜的。不過也都是秀色可餐呢。"孟昭笑眯眯地撓著小白狐的脖子。那小白狐翕動著粉嫩的小鼻子,水汪汪的眼睛到處轉,早已沒有了初時的驚惶。
十一夜惦記著姒姜的事情,憂心忡忡。到了傍晚時分,百里終於來了。他帶著十一夜轉過層層亭台樓閣,終於在一座古穆肅重的閣樓面前停了下來,門楣上刻著龍飛鳳舞的"藻華閣"三個大字,卻是積滿灰塵,久久無人問津的樣子。
百里低聲道:"三公子已經散去了守衛,現在他一個人在裡面。公主請進。"
十一夜謝過了百里,踏了進去。
兩排昏黃柔和的長明燭蜿蜒著通向深處,兩邊牆壁上按照年代和地位尊卑掛著歷代王后后妃畫像,或端莊或明艷。能在這些畫像中佔據一席之地的妃子,都是有善始善終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寂寂無名地堙滅在後宮歷史長河裡。不知道姒姜會不會是無名氏中的一個?不過姒氏乃是名門望族,能夠入宮的女人就算不得寵,也不至於淪落為宮女之流。
十一夜一一看去,直到牆壁的盡頭。那最後一張便是本朝的宓后,雍容華貴,眉眼極其秀麗。十一夜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一看,她便發現了些許端倪。這張畫像周邊隱隱有一個淺淺的框印,彷彿是取下之前的畫像,再掛上了新的畫像。
正仔細端詳著,身後響起了姬滿低沉的聲音:"這裡本該是我母后的畫像。"
十一夜轉過身去,只見姬滿一身銀白的戎裝甲衣,腰間佩劍銀光流淌,眉眼間隱隱透出肅殺之意。
姬滿走上前去,注視著宓后的畫像,冷笑道:"如果我母后不死,這個女人永遠沒機會待在我父王身邊。"
十一夜小心地問道:"你的母后是因何去世的?"
姬滿平靜地道:"母后是突染急症去世的,那時我四歲。頭一天晚上,我跟往常一樣向母后請了安,她笑著給我用萱草折了只草獅子。第二天晚上,我再去梓宮請安,卻發現宮殿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侍衛和宮女一夜之間都不見了,彷彿人間蒸發一般。我發了瘋一樣跑向母后的寢殿,只看見父王披頭散髮,一個人落寞地坐在台階上。他告訴我,母后染急症死了,是惡性的傳染病,任何人都不能碰她。我哭著滿宮殿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她就這樣消失了。後來我聽伊公公說,母后死的當天,父王便命內務府秘密發喪,將她的遺體送往帝陵安葬,說是怕惡疾傳染。後來,父王思念母后,就讓人在梓宮裡修建了衣冠冢,以便隨時悼念。那女人入宮后不久,我母后便去世了。此後,她便費盡心機,日日在父王身邊鑽營,終於被立為新后。初時,父王每月總會拜祭母后的衣冠冢,自那女人上位后,便有好幾年沒去過了。"
十一夜聽得心有戚戚焉,心道:只聽新人笑,不見舊人哭。貴為一朝之後又如何,百年之後君王又如何能記得。
姬滿繼續道:"那女人想方設法抹去我母后的一切痕迹,母后喜歡的虞美人花給挖掉了,就連母后的名字也被她從后妃名冊里抹去,以至於連姓姒的人都被流放。"
十一夜聽到這兒,突然想到了什麼,試探地問道:"公子母后的名諱是?"
"姒姜。"
姒姜!原來涿候要尋找的人竟然是西周王朝的舊后。雖然人已經不在世上了,但涿候只要結果。這樣看來得重新打算了,免不了要回一趟涿城。姬滿之前雖然承諾過要護我父母周全,但那也只是一時之言,對於一個小小鐵衛而言,他自然不值得如此費心。但是如果我用櫟陽的身份請求他相助我父母呢?又太過於牽強了吧,畢竟櫟陽與我也沒有特別親近。
十一夜轉念間心思已是百轉千回,姬滿見她時而蹙眉,時而沉思,便道:"櫟陽,你貌似有所感慨?"
十一夜靜下心來,道:"心有所戚戚焉。姒氏雖然是大族,但也凋零如此。"
姬滿握緊佩刀,長身玉立,指著牆壁上最後一處空白,語氣堅定地道:"櫟陽,這裡將會是你的畫像,永遠也不會取下來!"暗影浮動的燭光下,他熾熱的眼神如炬,閃爍著別樣的光芒。目光之盛,讓她都無法直視。然而,她心裡一直都明白,他的眼裡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尊貴的、清純的秦國公主櫟陽。是以他越動情,她便越心痛,一股莫名的哀傷潮水般湧上心頭,濃得化不開。
姬滿大步邁過來,一手欲攬住她。她倒吸一口氣,往後退了一步:"三公子,請自重。櫟陽現在還沒有這種想法,只求安靜地做個質子。"說完,便匆匆地奪門而出。
她提著裙子,在夜色里漫無目的地穿行著,茫然若失。附近紫尹宮裡的妃子盛服艷妝,在侍女們的簇擁下品酒賞花,銀鈴般的嬉笑聲遠遠地傳來。她在湖邊停了下來,望了一眼自己的倩影。"別了,櫟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