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見猶憐
漢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春,上巳節,平陽公主府。
劉徹失神地盯著那個翩翩起舞的嫵媚女子,或許她的容貌比不上阿嬌的明艷照人,但那骨子裡的溫順柔美深深地吸引了他,令他的一顆心就此沉淪下去。
他迫不及待地擁她入懷,佔有她的一切,同時也給了衛子夫這個小小歌女對美好未來的所有期盼。然後,他轉身離去,從此將那份溫柔與美好拋諸腦後。
當抱著滿腔希望被平陽公主送入宮中的衛子夫發現自己早已被皇上遺忘時,她那些少女的純情與夢想也隨之消失無蹤,她開始明白了什麼是君恩。
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秋,甘泉宮。
阿嬌看著表情凝重的母親,輕聲問道:「大外母果真要廢了徹兒,此事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館陶大長公主無奈地搖了搖頭,「設明堂一事已屬逾越,竟然還提出不必事事請命東宮,擺明是要不尊太皇太后的懿旨了。皇帝如此作為,也難怪太皇太后容不得他。」
「可是徹兒剛剛登基,年輕識淺,不過是聽信了趙綰他們儒家治國的言論,想有一番作為罷了,他絕不會有半點不尊太皇太后之意的。」
「年輕識淺?阿嬌你可太小看你的這位夫君了,他可是胸有丘壑的少年君主,以他的胸襟抱負,來日必將成為一代曠古絕今的偉大帝王。」
「可這不正是我們大漢之福嗎?若為了一家一族的私利而廢了他,怎對得起開疆拓土建下千秋基業的先帝們,更對不起那些希望我們大漢昌盛強大,能庇佑他們過上安樂富足生活的大漢子民啊。」
館陶大長公主似是第一次真正認識自己的女兒般地看著阿嬌,搖頭笑道:「阿嬌你何時開始關心起政事和大漢子民來了?我還以為你心裡只裝得下你的徹兒一人呢。」
「現在我的心裡也只有徹兒一人,可他是皇帝,他的心裡裝著大漢子民,我的心裡也就裝了大漢子民。既然徹兒想當雄霸天下的千古帝王,我就一定竭盡全力地助他實現胸中所願。不管母親大人出於何種考量不想幫他,女兒定是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住他的皇位。」
「阿嬌,你可想過,如果有一天你成了他實現雄圖霸業的阻礙,他會不會同樣不惜一切代價地保住你?」
阿嬌隨手拿起一隻擺放在案頭雕成蓮花狀的玉碗,輕輕把玩著,「既然註定今生遇見,又何必患得患失地諸多計較,果真最終輸得一敗塗地,甚至玉碎宮傾,阿嬌也無所悔恨,只能祈求來生不再相見。」
館陶大長公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好,既然你心意已決,做母親的也不多勸了,我這就去見太皇太后,就讓你的徹兒繼續當他的皇帝吧。」
未幾,武帝劉徹將被查出貪污事實的趙綰、王臧下獄,並迫令其自殺謝罪。丞相竇嬰、太尉田蚡免官,明堂之事亦不了了之。至此,劉徹的建元新政徹底失敗,竇氏一族重掌大權。
甘泉宮中,劉徹拉了阿嬌暢敘,感念之情溢於言表。「阿嬌,我知道是你讓大長公主去為我向太皇太后求的情,否則今日我已成了廢帝,我——」
阿嬌輕輕用手掩住劉徹的口,溫言道:「別說了,徹兒,你不需要對我說這些的,我是你的妻子,無論何時都是要幫你的。如今新政被廢,你也不必過於心急,我相信終有一日你會實現胸中所願的。」
劉徹握住覆在他唇上的那隻手,目光炯炯地看著阿嬌,「阿嬌,你不怪我背著你做的那些事?」
「那些事?采苓的事,還是上巳節平陽公主府中寵幸歌女的事?」
劉徹面上有些尷尬地道:「這些都不過是一時興起的逢場作戲而已,阿嬌你千萬別生氣,其實我心裡一直是想著你的。」
阿嬌含笑搖了搖頭,「徹兒,我沒有生你的氣。從韓嫣那件事起,我就明白了,你的人不會是我一個人的,連你的心也不可能只屬於我一人,所以我不會奢求太多,只要你的心裡還有我,只要你還需要我,不曾拋棄我,我就一直在這裡陪著你。」
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初夏,武帝劉徹下旨將後宮部分宮女放出宮去,並親自在宮門前觀看這些宮女離去。
當衛子夫遠遠地看到那個英武的身影時,一年多的相思與期盼頓時化作無盡的淚水。也許是上天垂憐,讓那個英武的帝王也在人群中看到了這個柔媚的女子,往日的疼惜與愛憐如浪潮般湧上心頭,劉徹走上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衛子夫只是哭泣著請求皇上放她出宮,雖然她早已從那年輕帝王的眼中看到了當日那種狂熱的愛戀。一年多的深宮寂寞無寵,已教會了她許多,她——已不再是昔日平陽公主府中那個單純的小歌女。
時隔一年,當她再次從那年輕帝王懷中醒來時,雖已不復往日的少女情懷,但衛子夫已預感到這次幸運真的已降臨在她身上,她的一生將註定緊緊依附於這位英武的帝王。
聽到衛子夫有孕的消息,阿嬌面色蒼白地獨立一隅,看著手中不經意被自己折斷的那支荷花,心也似被撕開了般的痛。徹兒,終於有孩子了,與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他曾說過他只要他們自己的孩子,言猶在耳,卻不過又是一個哄她的小小謊言。可這又能怪誰呢?他是皇帝,負有繁衍皇室子嗣的責任,結婚數年來她一直未能為他生下一男半女,令朝中大臣都頗有微辭,甚至欲以此為由迫他退位。如今,他就要有后了,她——應是替他高興吧?
淚水自阿嬌的面頰滾落,滴濺在她手中的那支殘荷上,如雨後陽光下的露珠,晶瑩剔透,卻只是稍縱即逝的一抹殘艷。
采苓躲在角落裡默默看著流淚的阿嬌,心中暗暗起誓:「一定不能讓那身份比我還卑賤的歌女把孩子生下來,這是為了翁主,也是為了我那個短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