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恨(一)
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臨潼溫泉宮。
那美如天籟的樂曲令楊玉環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若前世的宿緣,又似今生的牽絆,於耳畔心間久久縈迴不息。她情不自禁地隨著那樂曲翩然起舞,飄逸揮灑中將心頭所有的積鬱煩惱盡皆拋卻。
玄宗李隆基痴痴地看著那和著他親自譜奏的《霓裳羽衣曲》忘情舞動的美麗女子,她就是多年來一直在他夢中出現的那人,他朝思暮想的知音愛侶。
在心靈交匯的那一刻,他們彼此已認定了今生的愛戀,一切俗世間的倫常禮法在他們的愛情面前都已顯得微不足道。
李隆基輕擁著懷中的美人,深情地道:「玉環,朕雖做不到如大漢武帝般金屋藏嬌,卻也不會委屈了你,朕要封你為後,給你全天下女人都仰望的尊榮。」
看到楊玉環忽然間變得極度蒼白的臉色,他關心地問道:「怎麼了?可是身體有何不適?」
楊玉環對聖上的問話恍若未聞,只獃獃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這個她前世的夫君——武帝劉徹。多希望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噩夢!本以為與他是心靈相通的默契,原來竟只是前世未盡的糾纏。如今他親口說出了那句符咒——金屋藏嬌,解開了她的封印,也從此帶給了她無盡的哀愁。今生的自己竟然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他,愛上了這宿命的冤孽,怎麼辦?難道今生還要為情所困,為愛所累,最終被他棄如敝屣,再次經歷那撕心裂肺的痛?不,無論如何我也不要重蹈阿嬌的覆轍,做那後宮爭鬥中的祭品。如果這一世註定要從此與他相伴,我一定會守住自己的一顆心,決不能再讓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玉環只盼此生能與三郎相依相伴,不離不棄,也請三郎答允,玉環永不為後。」她流著淚向他請求。
看到玉環眼中的淚水,李隆基心中也感到一陣莫名的傷痛,柔聲道:「玉環是上天賜與我的至寶,我對玉環之珍愛,天地可鑒,絕非一時的貪戀。既然玉環不願為後,那今後這大唐後宮之中也不會再有皇后,沒有任何人可與玉環平起平坐,更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玉環在我心中的位置。」
楊玉環只是含淚默默看著他,今生,你真的不會再負我?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楊玉環輕聲吟誦著李白剛剛寫下的詩句,似笑非笑地看著那似醉非醉的偉岸男子。
「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李白此時又揮筆接連寫下兩首盛讚楊玉環美貌的清平調詞,聽得玄宗李隆基大加讚賞,可那被讚譽的美人卻仍是一副淡淡的樣子。
「李學士曾有賦漢武帝廢后陳嬌詩云:『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真是字字珠璣,一針見血,就玉環而論,比這清平調詞要契合得多了。」此言一出,不但首當其衝的李白聽得暗自心驚,就連李隆基的臉上也變了顏色。
就在眾人皆尷尬無言之時,楊玉環忽然「噗哧」一笑,「玉環只是說笑而已,三郎莫非也當真了?」她的眸光一轉,頗有深意地看著李白,「再說以色事人也未必就沒有真情意,要緊的是不能委屈了自己的一顆心,否則以色事人也好,以才事人也罷,都同樣不會有好收場的。」
這番話如醍醐灌頂,讓李白心中一震,他先前的酒意已消除凈盡,雙目精光隱現地看著這位諱莫如深的麗人。
經此一事,李白的功名之心淡去了許多,又恢復了從前洒脫不羈的本性,李隆基也似因楊玉環之故而漸漸疏遠了李白。不久,李白自請離京四處遊歷,李隆基也就慷慨地賜金放還。
當李隆基將李白離京的消息告訴楊玉環時,她只是淡淡地一笑。
「玉環還在為李太白的那句詩耿耿於懷嗎?」
「三郎誤會了,玉環以為李太白的詩寫得很好,只是他這個人不合時宜而已。」看到李隆基眼中露出不解的神情,她接著道:「他的身上有種常人所沒有的洒脫不羈,若將他囿於宮苑之中,遲早讓他失了才華與靈氣,這深宮禁苑——從來都是令人本性漸失的桎梏牢籠。」
李隆基上前將玉環摟在懷中,柔聲問道:「玉環在宮中感到不快樂嗎?」
楊玉環淺笑搖頭,「沒有,只要是在三郎身邊,玉環都會覺得快樂。」但這份快樂究竟還能維繫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