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地下活物
第二章地下活物
前面師父問我聽見了什麼,我告訴他地底下有活物,我聽見了呼吸聲。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很多人會覺得荒唐,但我的確能聽見,因為我能聽冥音。
請不要對這件事覺得驚奇,畢竟這個世界上是存在奇人的。
有的大力士可以拉動十幾噸重的汽車;還有的人必須靠吃玻璃渣兒和煤渣才能生活;甚至還有人一生下來就能看見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也就是人們所說的陰陽眼。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擁有這種能力的,但我聽冥音的能力則是生下來胎里所帶,從小我就能聽見很多別人聽不見的東西。
三婆去世的那年,三伯跪在堂屋裡哭,我明明聽見三婆和死了四年的三爺在聊天,說明兒個吃餃子,還囑咐三爺多擱點兒肉。我小時候下河洗澡,也聽見過水底下有人聊天,說抓個人下去當替身,所以那天我沒下河,然後那天下河的王福娃真的就淹死了,他死後屍體從水裡拖上來,腳上有一排明顯的手指印。
所以,也正是因為我這本事,胡老道才收我當徒弟,但當年我出生的時候,其實並不那麼順利。
一九八五年秋,趕上村裡糧食豐收,那年我家的運氣也是真的好,幹啥啥都順,恰逢當時家裡修新房上樑,結果在賓客們慶賀道喜的時候,我媽突然要生了。
農村上樑講究個討彩、接喜,上樑師父在上樑時要喊:「當家的,沖喜沖喜,大吉大利!」
這時候屋裡當家人就要接喜,象徵著今後好運,但這事兒靈嗎?
我要是個無神論者,我肯定覺得這是放狗屁。但問題是從小到大胡老道就是我師父,他曾清楚地告訴我,舊社會那些活到七老八十的土地老財們重病要死,娶一房小媳婦沖沖喜,就真能緩過來,再多活個好幾年,所以胡老道說的話應該有譜。
於是上樑當天這一衝喜,我媽又要生了,這就算二喜臨門。可當時不知咋搞的還難產,眼看著沒辦法,胡老道用符水暫緩住我媽的癥狀,教我爸念保生大帝咒,一路讓他帶我媽去二十裡外的鄉衛生所找大夫。
可路上也巧了,那天正是黃道吉日,趕上兩家結婚,在一個三岔路口三家竟然碰上了。我們這邊的規矩是兩個喜事碰到一起,要放鞭炮慶祝,所以在我爸抱著我媽狂奔的路上,後頭那兩家結婚的給點了兩掛鞭炮又喊了兩聲恭喜,這就是四喜臨門。
民間忌諱老人給年輕人下跪,因為這樣小輩要折壽,而我這還沒出生的胎兒就被沖了四道喜,結果可想而知。
到了鄉衛生所原本我都出來一半了,可後來竟又回到了腹內,醫生替我媽檢查脈象,得出結論她離分娩期還得一個多月,當時所有人都嘖嘖稱奇說這是件怪事,等回到家屋裡人更是手足無措。
因為當時我媽已經懷胎十月了,再等一個月那就是十一個月,家裡人也都害怕是不是有忌諱,就找胡老道來給看看。可胡老道這一看卻很高興,他說哪吒當初懷了三年多,趙天君懷了十八個月,但凡出生越晚的人先天肯定比別人圓滿,更加成熟老到,這種胎兒叫靈胎,某些方面一點即靈。
當下家裡人大喜,但胡老道卻道出了緣由。原來這種靈胎固然難得,但剛一出生就容易遭劫。
靈胎先天圓滿,就跟唐僧肉似的,要是鬼怪吃了能增加道行,到我出生那天肯定逃不過那些妖魔鬼怪們的覬覦,更何況這裡是秦嶺,各種山精鬼怪吃人的傳說比比皆是。據說我爺年輕的時候就看見過山魈,那東西長得獐頭鼠目,恐怖至極。
所以在我出生的那天夜裡,胡老道跟我家人也是做足了文章,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我並不清楚,只聽奶奶每次跟我講,那一晚上鬼哭神嚎得可嚇煞人了,至於究竟是個什麼名堂,我也說不上來。
當然這些話都是之前家人給說的,其實嚴格算起來我遇見過的邪性玩意兒也都是些小打小鬧,一直跟著胡老道,這老東西也就是教我念書認字、打太極拳還有背個咒啥的,而那真格的邪性玩意兒,還得是開年以後,我十歲的時候親眼所見。
這件事情的起因我還記得一清二楚,年前那晚胡老道跟兩個人密談被我聽到一點,那兩人說了這樣一段話:
「鎖龍台的事經過深思熟慮,上頭決定進行搶救性發掘,可是那裡面的東西……」
當天晚上,胡老道回到朝天觀就摳住他那下巴,鬍子都揪下來幾根一直陷入深思。從那天開始我每天都被他「抓壯丁」,被拉到鎖龍台跟前給他聽裡頭的動靜,而胡老道開始每天在筆記本上記錄,從那以後,我更是時而能看到他鬼鬼祟祟離開道觀,去跟人交頭接耳。
我一直很好奇,我師父以前也沒這麼多麻煩事啊,要說他怎麼突然跟變了個人似的,那就只有前段時間那事兒了。
吳教授他們離開個把月之後,那天突然來了幾個人,拷上胡老道不由分說就把他帶走。
隨那幾人一起來的是我們鎮上的鎮長,也是我表姨夫,我一看胡老道被帶走便哭鬧不止,我爸、我爺都搞不清楚狀況,才聽表姨夫說起。
表姨夫問道:「這姓胡的來村裡好幾十年,你們知道他大名叫啥不?」
一問這話,我們全家都愣了,胡老道是一九六七年鬧「文化大革命」那會兒從秦嶺里跑出來的,村裡人只知道他姓胡,至於他以前幹啥的還真沒細問過。
表姨夫一嘆:「這人我打聽了,聽說那罪過兒全抖出來,夠槍斃個十回八回的,活不了了。」
可誰能想到,就在兩天後胡老道卻雲淡風輕地又回來了。只是從那以後,我師父常皺眉頭,才有了這些怪異舉動。尤其他以前是事事都不瞞著我的,可現在什麼事都不讓我知道,一個人還偷偷在後頭自言自語,跟犯了魔怔似的。
開年,我十歲。
開春四月是耕種季節,大夥忙著春耕種苗的時節,胡老道道觀來了幾個人,而頭天晚上胡老道囑咐過我,說今天就不要去朝天觀了,他不在。
結果被我撞了個正著。
有兩個陌生人我原來見過,就是當初帶胡老道離開的那兩個,後來我還見過幾次,三人似乎在後山上密談些什麼,倒是另一邊坐了三個人我從沒見過,怎麼說呢,總是感覺怪怪的。
為首一人頭髮斑白,看起來得有七十好幾了,一個穿著紅色唐裝的老爺子,打扮得也精神,總給人一種養尊處優的感覺,他坐那兒閉目養神,自成一股氣勢,胡老道靜靜陪在一旁。
另一邊坐著個胖子,一旁放的設備我見過,上回電視台來錄像用的那玩意兒我印象深刻,是一台攝像機。
現在要說最後一個人了,他就站在一邊,身體立得筆直,每個轉身、抬腿給人的感覺這人走路是不是用尺子量過的?
那冷峻的面龐給人一種飽經風雨、值得信賴的感覺,尤其每次說話都跟服從命令似的,叫他說才說,不叫說就閉口不答,唐裝老頭不發話,胡老道再問都不答。
我從外頭進來大叫著胡老道,他很是無奈地看著我,同時那幾個人的目光也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被他們這麼一盯我總有種異樣感覺,卻說不出來。唐裝老頭對那個站得筆直的人說:「魚鷹,試試他。」
原來那個人叫魚鷹,不過名字挺奇怪。畢竟我那會兒年紀小,並不知道厲害,那個魚鷹二話沒說,衝上來就是一記掃腿,被我跳起來躲過,他的攻勢當即又上來了。
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呢就被他揍了一頓,之前說過胡老道教我太極拳,但可不只是要我健身用的,他教給我的功夫很簡單,后發制人,以靜制動。
怎麼說呢?
我們打架不看動作招式,只看你的身體。人在出招前的零點幾秒里實際上是有個預備過程的,比如要出左拳他必定左肩要輕微浮起,然後胳膊才會動,同樣,要出腳,關節肯定有輕微幅度的變化,所以等他的招式過來我已經提前知道他的軌跡,可以輕鬆化去,這是胡老道教我后發制人的精髓。
可我畢竟年紀小,腿短手短外加個子不高,力氣也不大,沒兩下就吃不消了,被對方一個擒拿鎖喉給制住。
我以為自己丟人了,沒想到魚鷹犀利的眼眸精芒閃爍,撇下了三個字:「好苗子!」
他轉身就走,留下莫名其妙的我站在院里發愣,胡老道這才叫我過去,鄭重其事地對我說道:「徒弟,師父有件事必須去做,但可能有危險,你願不願意幫我?」
我當然是沒問題了,胡老道他們沒有多說,陰沉著臉又去了鎖龍台。
他跟老者各自看完風水,兩下無話,胡老道指著地下,叫我耳朵貼上去繼續聽,良久,他問我:「有啥動靜?」
我覺得剛才自己絕對聽錯了,又把耳朵貼住地,豎耳靜心,漸漸地,底下有一種輕微的鎖鏈晃動聲,然後……
我又聽見那種熟悉的聲音,但這次不止有呼吸聲,還有咆哮聲。怎麼說呢,我感覺地宮裡頭到處都有呼吸聲,就好像有數個正在熟睡中的人在集體打呼嚕一樣,而那咆哮聲模糊得緊,聽不清楚,但鎖鏈碰撞產生的清脆聲響絕對不會有錯。
我把聽到的所有狀況告訴胡老道,唐裝老頭臉色便有些陰沉了起來:「這下面會是什麼呢?」
胡老道緊抓著下巴,叮囑道:「不管有什麼,都得小心為妙啊!」
「你安心吧,我們這次準備周全。」唐裝老頭又說道。可胡老道這時反駁:「我感覺還是不妥。」
唐裝老頭終於在這時發作,他頗有怒意地質問道:「你一個山野道士,我是聞名的風水大家,咱們兩個誰的話有分量?」
此刻胡老道再不多說,我傻傻地看著他們,知道事情和鎖龍台有關,但並沒有多想,因為也多想不起來,當時並不明白他們兩人間這模糊的對話是個啥意思。
不久之後,為這事胡老道還和唐裝老者大吵了一架,當晚還去我家找我爺喝酒,但中午那些事他一字未提,也不准我說,只是喝完了酒開玩笑說要借我用用,晚上跟他下趟山,時間定在後天晚上。
其實哪裡是下山,就是到時候下墓。但我一個小孩子是不可能讓我也下去的,那我做什麼呢?
胡老道囑咐得很清楚,從他們下墓開始算起,第二天夜間八點之後,我要在他們進墓的地方點上南斗燈陣,擺好買路錢、手持攝魂鈴在外坐鎮。
胡老道怕的是什麼?他怕自己一行人進去后出不來。
傳說人但凡到了死期,或者說人活到坎上遇了險要遭橫死,城隍爺手下的勾魂陰司便會前來勾人魂魄,這道法里講「北斗主死,南斗主生」。
我在外頭擺下南斗燈陣,只要這火焰不滅,便有一絲生氣不滅,一旦他們到規定時間還不出來,我還能再幫他們拖延一陣,讓這陰司無從下手。
這事兒說起來有些離奇,但也間接說明此事的危險。
其實在我心裡,至少十歲以前,胡老道是屬於那種啥都不怕的人,我本來以為這回的事也是小菜一碟,可沒想到被他們搞得真是玄而又玄。
第二天一早,他們果然收拾了東西,甚至我看見胡老道用上了許多珍藏道符,他們所帶的法器簡直多到嚇人,我目送他們離開,師父臨走前告訴我事情千萬不能泄露,更是要我一定要用心坐鎮,這事情關係到他們的性命。
他們一行人當天去了鎖龍台就此下墓,我回家之後卻不知為何,總是心神不寧。
這天夜裡我做了個夢,夢見上回考古隊失蹤的隊員老李、老孔在對我笑,他們還用幽幽的聲音在跟我說:「娃,咱們還會見面的。」
我愣是在朝天觀守了一天,到晚上八點胡老道都沒出現。我只得謹遵他囑咐,收拾好買路錢、紙元寶,拿上燈碗、清油,最後裝上那把攝魂鈴,穿著我師父的大號道袍去鎖龍台。
大墓北側也不知是啥時候被他們挖了一個深洞,我就席地而坐,把東西一一擺好。
因為是小孩兒,總歸還是坐不住,我時而站起來去轉兩圈,可走著走著我聽見了腳步聲。
反正當時具體時間我忘了,但那種腳步聲我聽得很清楚,還夾雜有交談聲。
一個聲音響起,說道:「兄弟,咱們可得快著點兒,眼前這地方不好久待啊!」
那另一個聲音頓時便附和道:「是啊,咱們趕快把這趟差事幹了好回去跟老爺回話兒,這地底下可是大邪套著小邪,進去那叫一個死無葬身之地呀!」
聽到聲音我下意識朝那方向看了一眼,雖說這會兒我耳朵里能聽到這陣陣冥音,可這四面荒郊野地連個人影兒都沒有,卻又哪裡來的說話聲呢?
此時,我立即便知道事情不妙,聽得見聲音看不見人,莫不是師父說的,那勾魂的陰司真的來了?
一想到這個,我心裡立刻便忐忑了起來,畢竟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我還從未見過,這一晚上要是碰見了,若是再出個狀況……
我這思緒才剛想到此刻,竟不承想,一陣陰風冷颼颼一吹,如同隆冬的冰刀子剜心一樣,隨即,就在我耳邊,兩道幽幽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怎麼這裡還有股子生氣?」
「你看那小娃身前的燈,嗨,生氣不絕,咱們是不能辦差的,也只能稍微再等等了,你看這小傢伙面前堆著不少元寶,咱們索性蹲在這裡等他燒錢給咱,反正他也看不見咱們。」
一個詭異的聲音剛落,頓時,另一個聲音反倒嬉笑了起來:「好,本以為來了件窮苦差事,沒想到事後還有銀子花,哈哈哈。」
「你也別得意太久,別忘了這地方是個禁忌地,裡頭勢葬的那玩意兒可不是好玩意兒,搞不好會送命的,嗨,希望這小娃平平安安的,可別遭了殃吧,這裡頭那可真是大邪套小邪,大煞鎮小煞,處處都是驚險地啊!」
這兩道聽得見,摸不著的聲音不斷你一句我一句瞎扯著,一面等著我燒紙錢。
可他們卻想不到我能聽冥音,這一來二去,他們嘴裡那點兒東西可都進了我的耳朵了。
原來,這地方似乎埋了個什麼東西,使這一片風水地勢極其兇惡,似乎聽這兩道聲音所說,這裡面的葬法叫個什麼勢葬,胡老道這些年正葬、法葬都教過我,可這勢葬是個什麼樣兒的葬法呢?我倒是真沒聽說過。
眼見我這紙錢還沒燒完,那兩道幽幽的聲音似乎還要說得更多,可就在這時,變故突然發生了。
「嗷——」
忽地,面前那個洞里傳來一聲恐怖的叫聲,我們腳下土地都被這聲波震得嗡嗡顫抖,洞內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竟是胡老道。
「徒弟,快拉我們!」
聽到胡老道的叫聲,耳旁那兩道幽幽聲登時一愣,隨即便失聲了:「他們命大沒死,咱們這趟差事白來了。」
那另一道聲音卻在這時,更加焦急地喊道:「別扯這麼多,咱們快跑吧,下面那大邪動彈了,晚一步咱們可都得搭進去!」
胡老道被我接應出來,他後面緊跟的就是那個唐裝老頭,最後一人是魚鷹,背著攝像機的他已經渾身是血,但依舊拚命在護著那東西。
「魚鷹,快點!」唐裝老頭剛叫了一聲,接住魚鷹的攝像機,突然,洞內又是一聲吼叫,一股莫名的吸力從洞內傳出來,魚鷹來不及說一句話,一身血就被直接抽干,變成一具乾屍。
一個大活人,就這眨眼的工夫身體快速癟下去,變成這般模樣!
那股吸力再來,他的屍身也被吸進洞內,什麼都沒剩下。
「魚鷹!」唐裝老頭大叫,胡老道更是痛哭流涕:「魚鷹兄弟,魚鷹兄弟……」
「哎喲我的媽呀,太邪性了!」那兩道聲音當即遠遁,嚇得拔腿就跑,整個地面嗡嗡嗡地帶著顫聲,胡老道一把攔住唐裝老頭,死命般地大叫:「快撤,快撤!」
「救……救命啊,帶我出去……老胡,老胡……」洞內一個嘶啞的聲音不斷在呼喚著,隨即傳來陣陣絕望的哭聲。
「師父,洞內還有活人。」我叫嚷著,但胡老道扛起死死抱著攝像機早已昏厥過去的唐裝老頭大叫:「快走,走!」
「可是……」
「可是個屁,快走!」胡老道怒極,我急忙撿起地上的手電筒,趁機撿起燈碗帶上,那一刻我再次聽到洞內哽咽的呼喚聲,不由舉起手電筒往通道內探照了進去。
那裡面的東西長著人頭,可整個身體早已恐怖異常,看到他的一刻,我驚恐地叫了出來,那種吸力再次傳來,我拔腿就跑。
那個東西絕望的聲音嘶吼著:「娃,救我啊,我給你吃過糖……」
「我給你吃過糖啊……」
跟隨胡老道飛速逃離的時候,那句話一直回蕩在我腦海里,就像是無法擺脫的魔咒,嗡嗡作響。
我從陣陣驚駭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早已站在朝天觀,胡老道的房間裡面了。
我師父重重地咳嗽幾聲,一口黑血噴在地上。他用慘白的手臂把毛巾遞給我,氣喘著說:「徒弟……你,你照顧好他。」
他指著的自然是那個躺在鋪上,昏迷不醒的唐裝老頭。方才出洞時我並沒看清楚,此刻才發現,這唐裝老者的一側臉頰上全是血,他……他竟被撕去了一隻耳朵。
來不及去想別的,止血要緊,因為胡老道也懂些草藥中醫啥的,我去他藥箱里翻出來止血藥,不由分說先給這老頭包上,為了讓他睡得再舒服一點,我把老頭死死抱住的攝像機攥著,準備拿下來放在一旁,替他翻身換個姿勢。
但老頭死死抱著攝像機膠帶不撒手,他用最後的力氣憤怒命令式地喝道:「不準動,你……你出去!」
被他這麼一喝我也懶得再伺候這位大爺,轉身就往屋外走去。
那個老頭隨後就昏了過去,事後我才知道,那個老頭極其有名,大家都稱他華老,聽說他還有個外號,叫「鐵口橫斷」,其名聲可想而知。
而我是一晚都沒合眼,因為這一晚發生的事太過於詭異了,我還清楚地記得,數個月前的考古隊,老李經常請我吃糖,今晚洞里那個呼喚我的人難道是他嗎?
可老李那模樣我永遠都忘不了,那還是個人嗎?
一顆人腦袋下面長著的,則是另一副軀體,密密麻麻地布滿鱗片,當時洞內的突然一瞥,我看見的分明就是個長著人頭、面目猙獰的爬行動物,要不是那熟悉的面容,我根本無法把那怪物跟老李那和藹的形象聯繫起來。
如果說我看到的這些足以令人驚駭,那麼胡老道他們此次下墓,見到的則是更多的匪夷所思。人們總喜歡用神鬼一說來解釋一些未知的超自然現象,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很多未知的東西是連鬼神之說都解釋不了的。
華老第二天被專車接走,與他一起離開的則是那台破碎的攝像機。臨走前,華老就像熟識數年的老朋友一樣跟胡老道道歉:「老胡,對不起!」
胡老道嘆了口氣,繃住一張臉顯得很面無表情,他說:「我守著,弄不清楚我死不瞑目,老華,麻煩你了,回去把那份檔案帶給我,千萬別忘了!」
華老沉重地嘆著氣,再沒有了當初對胡老道的不滿,我跟胡老道目送他們離去。胡老道依舊緊繃著臉,他這人就是這樣,每到了傷感的時候非得緊繃著,不表露一絲感情出來。
半晌,他對我說:「徒弟,你說是咱們現代人聰明,還是古代人聰明呢?」
我想都沒想,直接回答:「當然是咱現代人,古代連個燈都沒有,咱們這兒有電燈、有錄像機,人都能上天了,這還不聰明嗎?」
胡老道說是,可也不是,他鄭重其事地告訴我:「無論活人死人,千萬不要低估他們的創造力與智慧。」
之後,胡老道講述了他們一行四人的下墓經歷。
由華老、魚鷹、胡老道和扛攝像機的胖子組成的探察隊,選擇在白天下墓,鎖龍台那地方平常沒人願意上去多待,尤其是考古隊出事之後。洞口是直接打好了的,這次顯然胡老道他們做了十足準備,面對邪墓,自然做足了防範。
四人循著洞下墓而去,數十米后逐漸觸到地磚。魚鷹以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取下墓磚,打開空氣探測器,確認氧氣濃度正常,四道手電筒悄悄照射進去,下面的空間極其巨大。
正中一條東西向的神道一直通往前方,這條神道花紋古樸,刻滿了各種晦澀的符號,有的像日月星辰,有的則更像一些圖騰的模樣,可那些圖騰大家卻是根本認不得。
胖子抱著攝像機在地宮內打量,手中直射出去數百米的電光直接將身後照了個通透,這讓他們先是一愣,隨後抓撓著腦袋大感離奇。
為啥?
墓中甬道、耳室、主墓室以及殉葬坑各類的擺設,即便朝代不一,可都有各自的特徵才對,但眼前這座地宮則是大不一樣!
原本從外圍探察已經得知,鎖龍台大墓東西狹長四五百米,可剛剛僅是那手電筒一探照,後方數百米的位置除了一條寬闊的神道之外,並無其他,神道兩側則是幾尊石塑,除此之外整個這一大片可算是空無一物。
「一、二、三、四……十六、十七。」胖子陸續數完神道兩側的塑像,卻沒有任何規律可言。
他搖頭道:「不對,這些塑像不是四個九個,更不是二十四、二十八,為何偏偏是十七個?」
胡老道跟華老再一打量,也陷入沉思。
風水之中有鎮墓一說,鎮墓獸、護佑神像都是常見手段之一,這其中的數字也有講究,自然錯不了,可還從來沒見過用十七這個數字的,更離奇的是這數百米的地方已經佔了地宮近三分之一,可這麼大的地方除了一條寬闊、刻滿圖騰的神道之外,就剩這十七尊雕像,這也說不通啊。
胡老道緊抓住下巴,打量半晌道:「這其中詭異離譜,地宮擺設全不遵風水規制,甚至毫無風水可言,你們還是下判吧,這到底是何年代的墓葬?」
胡老道只懂風水、鎮邪之法,風水方面看不出個所以然便已然瞎了多半,現在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其餘三人身上了,魚鷹則筆直地站在一邊,等著華老的命令,彷彿就跟周圍陪襯的石塑一樣一動不動。
胖子跟華老直搖頭,華老嘆氣道:「我的收藏室里藏品頗豐,對歷朝歷代葬制都有過幾分研究,可這墓哪有什麼規格秩序可言?歷代墓葬都是謹遵禮法、規制,什麼身份怎麼葬那是有明確規定的,可這裡面的東西,簡直是胡來啊,簡直胡來!」
胖子抄起攝像機開始攝像,當下開始探察古墓機關,這對盜墓賊來說,自然是輕車熟路。過去的墓主人死後總要防盜,怕百年之後被活人盜發自己墓葬,使魂靈不得安寧,墓中所設機關,常見的如暗箭、硝器、簧器,用毒、流沙、巨石,一旦一步踏錯引發機關,便事關生死。
所以這一行下墓必須八面玲瓏,有這些拆除機關的本事。胖子為此一折騰就用去不少時間,直到最後把這空間都探察了一遍。
胖子轉頭,面帶苦澀:「華老,這……這墓里沒有機關啊,也沒有墓主人名姓。」
華老還以為胖子不賣力氣,佯帶怒意:「黃胖子,你這次戴罪立功,立即釋放出獄,要不然你的老婆孩子你這輩子可就別想見了。」
胖子咬著牙又察看幾遍無果,這些圖騰奇形怪狀,根本看不出任何異常,無奈,這個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地宮,卻讓眾人的防備心越發警醒起來。
「探不明墓主身份,外面按理來說應有的建造完全沒有,連塊碑文都不見,看來只好深入了。」華老嘆了口氣,胖子、魚鷹打頭陣,他們緩緩沿著神道向前行走。
漆黑的空間里,手電筒的光芒顯得十分渺小,腳步踩在神道上發出的回聲咯吱輕響,甚至胡老道都能聽見自己急促緊張的呼吸聲。
後面似乎總有什麼在跟著,可究竟是什麼呢?胡老道不知道,但憑直覺,後面的確有東西!
他沒有轉過頭,而是下意識從口袋裡掏出一枚五帝錢,朝後打了出去。
華老竟跟他同樣默契,幾乎在他五帝錢扔出去的同時,華老手裡一個物件兒也甩了出去。兩人都沒有回頭,甩出去的東西竟也沒有落地。
胡老道幾秒后聞到一股臭味,很臭的味道。
但那種感覺依舊沒能消失,逐漸地,華老跟胡老道的步子也都放慢了,前面的魚鷹似乎意識到什麼,身體稍微停頓,而胖子卻好像感覺不到一樣。
那種臭味突然間消失了,隨後被一種香味所取代,就像是大鍋里撒上湯料,燉著豬肉的那種香味,竟勾起人的幾分食慾。
這種味道令胡老道都忍不住咽了道口水,胖子第一個忍不住了,他下意識鼻子猛嗅,奇道:「哪裡來的肉香啊?」
這時候,前面隱約可見一道緊閉的巨型石門。距離前面的石門越來越近,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老孔,來,為了咱們的重大發現,咱們大傢伙兒得干一杯!」
胡老道面色抽搐,突然想到了什麼。
老孔,大傢伙兒,考古隊,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