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030
蘭西如願以償地進入了醫學院。他真的是一個在救死扶傷上非常有天賦、也非常有奉獻精神的巫師。
考試結果公布了出來,公布的成績可以選擇是否公布真名,阿諾因選擇了否。於是許多關注新生成績的巫師們都格外注意到了「奇迹」這個簡短而又不普通的代號,這個單詞正高高地懸挂在榜首以極高的面試分數得到第一的席位。
詳細分數並未公開,需要以導師的身份進行申請查詢才能得到,也算是變相地保護了一下新巫師們的隱私。在成績公布、領取到教科書之後的月底,本月的例行舞會也將要舉行。
在巫城阿林雅,對於每一位新生的態度都算是比較和善友好,而按照默認的慣例,本月新生都會參與當月的舞會,同樣,為了照顧像死靈巫師之類的社恐,這是一個可以選擇任何裝扮跳舞的化裝舞會、而且不會限制參與身份,也就是說,巫城的其他人員也可以參與。
燈光昏暗又絢麗,朦朧的光線映照過舞會的大廳。阿諾因穿著一身華麗而不顯得誇張的禮服,戴著一個黑貓頭飾和黑色的小蝙蝠翅膀半臉面具,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吃免費提供的小蛋糕。
他的身旁就坐在一身聖騎士裝束的凱……在這種場合上,無論穿成什麼樣子都不會被討伐。阿諾因也就難得大膽地將對方擺弄裝飾成了這個樣子,盔甲是空心的,面罩也是巫術做的,沒有真正的盔甲相應的分量。
但他覺得騎士先生應該會很懷念。阿諾因一邊舔著蛋糕叉子,一邊漫無目的地想著。他望著在舞池裡跟一位精靈姑娘跳了一整支交誼舞的蘭西,湊過去跟凱奧斯道:「那位精靈的耳朵真好看。」
凱奧斯根本沒往那邊看過去,而是對著阿諾因頭上毛絨絨的黑色貓耳,答非所問地點頭:「嗯。」
阿諾因繼續道:「我聽說阿林雅里還有妖精巫師,只不過妖精巫師的身材都非常嬌小,而且大部分都在幻院,被保護得很好……」
就在兩人悄悄咬耳朵的時候,帶著一身女士香水味道的蘭西從舞池中回來,他穿著模仿特里薩.博伊斯校長的深藍色長袍,戴著金絲邊兒眼鏡,一見到兩人近得過於粘人的距離,就忍不住半是吐槽半是調侃道:「我可愛的室友們,這怎麼讓人不想歪啊?」
阿諾因抬頭看了他一眼:「那是你的錯,我跟凱是純潔的。」
認識了一陣子,連阿諾因也懂得跟他開回玩笑了。蘭西伸手遞過去一杯果汁,一邊坐在了阿諾因的另一側:「你倆要是沒一腿,我就真的沒有腿……來,這個果汁特別好喝,比精靈小姐還甜。」
「你對果汁的熱愛比對異性還熱烈。」阿諾因捧著果汁杯吸了一口,「甜得發咸。」
「嘖嘖嘖,這可是本次成績單上排名第16的偉大治療巫師給你的果汁,可愛的阿諾,你能不能尊重一點。」
「知道了,天使大人。」阿諾因直接稱呼了對方的代號。
而阿諾因由於沒有公開真實姓名,而且也不怎麼想將自己的代號宣之於口,導致蘭西到現在還沒有摸透室友的代號。他倒是跟阿諾因議論過幾次榜首的「奇迹」先生,只不過這位黑髮巫師對榜首的熱情顯然不高。
「嘿嘿,等我登上凈化錄之後,這個名號絕對能把教廷的混蛋們臉都氣綠。」蘭西興奮地嘀咕,他的想法跟那位喜劇小丑學長不謀而合,「讓所有人、讓整個世界都為我驚艷吧,還有我的祖父……他一定會為我而驕傲的。」
「你的祖父?」阿諾因第一次聽他提起。
「……我沒跟你說過嗎?」蘭西突然靦腆起來,「我是被領養的孩子,我的祖父是一位溫和而偉大的治療巫師,他才是真的天使,而且他還是……」
蘭西說到這裡又驟然停住,收斂了話頭,他掩飾似的扯起阿諾因的手:「你來化裝舞會的目的難道就是吃嗎?凱奧斯,我帶他去玩一會兒,你別擔心」
這句話話音剛落,蘭西就扯著這隻可愛小黑貓的手進入了舞池。阿諾因猝不及防地面對舞池中的人群,連綁在腰帶上的黑貓尾都被女巫們的手指似有若無地觸碰過去。
但那畢竟不是真的尾巴,沒有觸感這一點讓人緩解了很多尷尬。他轉頭望向角落陰影里的凱奧斯,見到金髮的聖騎士面無表情、沉默如故地坐在那裡,靜如一座亘古不變的雕像。
隨後,他就完全進入了舞會之中。很多早就注意到他的女巫停下腳步,年輕小姐們矜持而又大膽地等候著,目光投向他身邊,期望這位黑貓紳士能夠走到她們的面前,進行一次浪漫的邀請。
被這麼多目光注視著,阿諾因出於修養和禮節,也不能在此刻掉頭離去。他拍掉蘭西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手,停在了一位穿著潔白長裙的女巫小姐面前,溫文爾雅地伸出手,邀請她跳一支舞。
而白裙少女也自然不會拒絕這樣一位優秀的紳士,她伸出白皙的手臂,輕而優雅地赴約。得益於兩人優秀的禮節常識與舞蹈天分,很快就成為了最惹眼最般配的一對舞伴,連四周的巫師們都暫時停下了舞步,投以注目。
舞池的音樂彷彿因兩人而奏,輕盈、美好、動人……一切有關於這種舞蹈的溢美之詞都可以用得上,甚至很多人都開始詢問著這兩人的身份,而少女似乎也沉醉在黑貓紳士的嫻熟和禮貌之中,對方的手溫和而不顯突兀,在親近之中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修養良好,甚至連身上似乎都帶著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
這種香氣彷彿有令人沉迷的效用,當一曲終了,少女還沉浸在這種氛圍之中,而當她回過神時,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
不光是她沒有發覺,甚至周圍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那位男性去了哪裡,只有一直注目著阿諾因的蘭西,在一個隱匿形體巫術的恍惚之下,準確判斷出對方是去找凱奧斯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重新進入舞池之中活躍氣氛,不去管自己的兩位室友了。
在另一邊,月光穿過樹木的縫隙,在地上投下碎如薄紗的光影。
角落裡燭光下找不到凱奧斯,阿諾因沒有尋覓到對方的身影,有點著急地穿過舞會下方的走廊,終於在偏門的一角見到騎士先生。
聖騎士的盔甲沐浴在月光之下,折射出的金屬光澤跟薄紗般的月影交疊在了一起。微微的夜風吹起樹枝層疊,一切都是流動的……光與影,風與月,像是一個極致溫柔、極致美好的幻境。
阿諾因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
他慢慢地走到樹下的座椅邊,坐到了凱奧斯的身邊。
樹枝在夜風中碰撞出「嘩啦」、「嘩啦」的脆響。
「……怎麼出來了。」阿諾因望著遠處被月影覆蓋上一層微光的噴泉,「是太無聊了嗎?」
凱奧斯搖了搖頭。
「那是……」阿諾因的心跳突然急促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問,「你不高興嗎?」
對方沒有動靜。
阿諾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但有某種奇妙的力量推動著他,他覺得自己此刻分外笨拙、分外地口不擇言,跟剛剛那個遊刃有餘的應對截然不同:「……我跟別人跳舞,你是不是有不開心?」
凱奧斯的反應一向要慢一點,他微微地轉過頭看過來,在月光的照耀下,金色的髮絲幾乎閃爍著某種令人怦然心動的光芒。
不應該這樣……不要這樣……阿諾因,你在想什麼……
年輕的黑髮巫師這樣告誡自己,他要求自己保持純凈的心態,卻無法不去注視對方、無法不去觸摸對方。阿諾因陷入了初戀懵懂的漩渦之中,他不可抑制地感到雀躍和沮喪,這兩種情感竟能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幾乎限制了他的呼吸。
阿諾因對於「喜歡」這個單詞充滿了不可捉摸的期待和畏懼,他緊緊地注視著對方,低聲道:「凱奧斯,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一點不開心?」
凱奧斯其實不太能分別「開心」與「不開心」,他沉默地注視著對方,腦海里的念頭幾乎遏制不住地鼓動著他,在這種密集的鼓動和催促之下,他慢慢地點了下頭。
在這一刻,阿諾因的腦海和心口都要被熾熱的力量燒毀,他一直不能夠確定凱對自己的依賴和獨特是基於什麼,究竟是「最好的朋友」、「怪癖」、「唯一熟悉的人」……還是源自於喜愛的佔有慾在作祟。
但阿諾因這時候實在是心跳過速,他只願意相信對方也是喜愛自己的。於是,黑貓紳士緊張地站起身,向聖騎士發出了主動的邀請:「那你……要不要跟我跳一支舞?」
凱奧斯望著他的手:「我不會。」
「沒關係!」阿諾因立即道,「我可以教你,真的,我可以教你,我教你跳女步!」
天知道他是怎麼說出這種話的,阿諾因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然後又低下頭,可憐巴巴地道:「……不是,我來跳女步。凱奧斯……」
騎士先生溫暖寬厚的手覆蓋上他的手心。
對方站立了起來,這個古板的騎士緊緊地握住了對方的手指,帶著一種令人心神動搖的力量……阿諾因回握住他的手時,簡直覺得凱才是最大的異端、最會蠱惑人的魔鬼,他明明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會讓人心跳得這麼厲害?
這絕對是阿諾因人生當中最為艱難的一支舞。
凱奧斯的反應會比較慢,但看得出他的態度很認真。在月光和夜風的陪伴之下,旁邊噴泉的水聲遮蓋住兩人交疊的呼吸,連阿諾因都被帶的分外笨拙和稚嫩。
他不是對待舞步笨拙,但是對待這種萌生而出、難以自控的感情無比笨拙。他已經在努力的教導對方,聲音溫和而耐心,可凱奧斯總是學不會,兩個人難以配合到了極點,直到他被對方徹底地絆倒。
倒在樹下最柔軟的那一塊草坪上。
清新的草葉氣息、淡淡的泥土和噴泉水的味道,連同上方覆蓋下來的陰影凱奧斯的手護住了他的頭,讓他沒有被磕到、沒有受到一點點傷。
這裡沒有人過來,大家都在舞會那邊。但這裡又好像在面對著全世界,月亮和風聲都聽到了他的心意。
凱奧斯沒有拉他起來,而是伸手摘掉了臉上的面罩,摘掉了妨礙他擁抱小怪物的裝扮盔甲,裡面是一套輕薄的便裝。他低下頭,燦金得晃眼的髮絲幾乎碰到了阿諾因混亂的呼吸。
在樹的陰影里,他的唇靠近漂亮怪物的耳畔,聲音低沉平和。
「阿諾,」他輕聲道,「親愛的阿諾。」
凱奧斯停頓了一剎。
「……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