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瘋痴的寧妃
忽然發現些東西,眸子一亮:「我的天珠很漂亮了,我怎麼沒有發覺呢?陳嬤嬤,快,快扶我去看看。」
當那無奈的陳嬤嬤攙扶著寧妃出來的時候,我才看見,那寧妃的身子,單薄得可以,似是一陣風就可以將她吹走。長長的發,幾乎要垂到她的腳踝。
她走到那株紫色的小植物邊,蹲下身看著,「我的天珠啊,陳嬤嬤,你看見了嗎?我的天珠啊?這麼美,這麼好看,皇上最喜歡了。」
陳嬤嬤轉過頭,我看到了她眼裡的淚。
「初雪。」她突然叫我。
我上前,彎下腰,「奴婢在。」
「不必叫什麼奴婢,這裡,就只有我們三個。初雪,以後,好好幫我照顧這天珠,紫色天珠是皇上最喜歡的,就要這樣子,光光亮亮,開得這麼的乾淨漂亮。」她欣喜地說著。
陳嬤嬤朝我眨眨眼,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恭敬地說:「是,寧妃娘娘。」
她笑了,眯著長長的眼,笑得很滿足,讓人看了也覺得會心。
可是沒一會兒,她又猛烈地咳嗽著。
陳嬤嬤趕緊扶起她,撫著她的背,「娘娘,娘娘。初雪,快進去拿葯來。」
我進房裡拿葯,一進屋,濃濃的藥味讓人頭昏,看到桌上還放著烏黑的葯,便端了就出來。
寧妃娘娘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陳嬤嬤接過葯有些顫抖,侍候著讓寧妃娘娘服下。
她剛喝下一點,卻又吐了出來,大口大口的鮮血也吐了出來。
我嚇了一跳,陳嬤嬤一跺腳,「初雪,你好好照顧娘娘,我得去請張御醫過來。」
我點頭,接過手扶住了寧妃娘娘,看到血,我莫名地怕,我想到了我的爹爹,也是這般病著。
寧妃多瘦削啊,她手指抓著我的手腕,像是爪子一樣,枯瘦的手指和手腕,露著沉重的青色,讓我覺得這是生命在流逝。
我淚也滑了下來,「寧妃娘娘。」
她靠在我的懷裡,急促地喘氣。
我半扶半托著她進房,她真的好輕,讓我心寒啊,冷宮的女子,都是如此嗎?冷宮的女子,都是這麼痴情嗎?還想著皇上,還為他種天珠,可是,他再也不會來了,縱使來了,看到寧妃這般瘦骨嶙峋,他豈會多看?皇上的妃子,都是國色天香的美人啊,更多的是珠圓玉潤盈秀生香。
裡面是兩間相通的房子,她的卧室在裡面,簡樸的布置,我竟然輕易就能將她抱上床去,害怕地擦去她唇上的血,給她順順氣。待她沒有那麼喘息了,倒了些水,小心地讓她喝著。
她鬆了一口氣,似乎沒有那麼喘了,「初雪,你倒是會照顧人。」
「寧妃娘娘,初雪的爹爹也是這般生病,初雪是不孝,才侍候了爹爹幾天。」
她展顏一笑,有些虛弱,「苦了你了,初雪。」
長壓在心裡的辛酸,一瀉而出,我的淚撲簌地落下。
苦了我了,我一直都壓在心頭裡,她這淡淡的一句話,竟然是我心裡所有的平衡點。
幸好沒一會,那陳嬤嬤就帶著御醫來,我站在一邊聽候吩咐,也忘了所有的飢餓,我希望寧妃娘娘不要有事,她是一個好人。一個好的妃子,一個好的主子。
一直就折騰到了晚上,寧妃的葯之類,都是陳嬤嬤親手熬,不假他人之手,也不讓我插手,後來,我才知道後宮中有多黑暗了。
待寧妃睡著之後,陳嬤嬤才對我說:「明天,你就早些過來。」
我點點頭,「是的,嬤嬤。」
「娘娘很喜歡你,你打掃完院子,就多陪陪娘娘。自個兒打理乾淨一點,娘娘喜歡乾淨。」她看我一眼。
我才知道,我仍是滿身灰塵,「是,嬤嬤。」
「去吧,去吧。」她揮揮手。
在寧妃娘娘的外間,搭了張小床,她就在那裡守夜侍候著。我踏著初升的月光,聽著那不知哪個院落傳來的聲音,出了冷宮。
我是在打賭嗎?我賭對了,寧妃是一個好主子。
我會盡心儘力侍候她的。這麼久以來,除了奶娘知道我的心酸,誰會說一句呢。就連梨香也不聞不問。
我很堅強,可是,我真的很苦,我的恨,和我的無奈總是交纏著。
我回到了我住的地方,冷宮現在還沒有我的棲身之地,我得回到宮女們休息的地方去,一般的宮女制度是輪班制的,有人侍候晚上,就有人侍候著白天。
差不多都回來了,卻是獨獨不見梨香,我有些焦急,趕緊去問那些和她分在一起的宮女。
「梨香怎麼還沒有回來啊?」
「她還多的是衣服沒有洗完呢。」一個人邊咬著饅頭邊說。
每人一個饅頭,一碗薄粥,就是我們的晚膳,我在家中,連下人也不至於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不是來做小姐的,我是做宮女的,我喝下薄粥,尋了張紙包起兩個饅頭,「姐姐們,我去找梨香。」
「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了,她今晚估計是回不來了。」有人有些怨氣地說,「她一去就開始發脾氣呢,也不洗,掌管洗衣的嬤嬤分得更多給她,她還想要指揮我們幫她洗。我們都是一樣的,為什麼要我們給她洗啊?她以前是千金小姐,現在入了宮,就得看清楚一點。」
「對不起。」我愧疚地說,「梨香使性子了。」
「倒是不關你的事。」那人冷哼著,用過粥,就坐在通鋪上,和一些宮女聊天。
我揣著兩個饅頭,往洗衣宮而去。
月亮有些清涼,四處都掛著宮燈,卻燃不亮我的心,幽幽深深的,優雅的琴聲傳到耳中。我踮起腳尖一看,遠遠的地方,明亮的宮燈,傳來的歌聲樂聲。哪宮的妃子在盡心,大概是皇上寵幸吧,可憐了冷宮的女子,比宮女更不如,半步也不能出冷宮。
皇上企圖用那高牆,來擋住不想見的人。
伴君如伴虎,我知道書上並不少這一類的故事,今朝她人笑,明日誰人哭。
一個不高興就會到冷宮,等待皇上寵愛的女子太多了,誰會記得起,她曾經艷絕後宮,帝王的愛,從來都是薄弱的。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愛離我太遙遠,我的姿色,適合做宮女。
可是我想到後宮那種天珠的寧妃,我鼻子一酸,豎起肩頭往洗衣的水池邊而去。
孤獨的燈下,只有坐在那裡托腮的梨香。滿堆的衣服,在她的身邊。
「梨香。」我輕輕地叫。
「噓。」她小聲地說,「別吵,多好聽的曲子啊,皇上想必是在那裡。」
我嘆氣:「梨香,不要想太多了,如果我們連宮女都做不好,別說出宮看爹爹,就連活著的機會都沒有,宮裡不會養閑人的。」尤其是,我們不能當閑人。
梨香的臉色一變,皺起了秀眉,「我的骨子裡,可沒有那麼賤得只要做一個宮女,你就這麼點長進,就想做個宮女。那麼你一世都抬不起頭來,就註定是做人下人的料子,倪初雪。」
我搖頭,「梨香,竹子不是一天長高的,你是遠懷大志,可是,梨香你想過沒有,你要是沒把這些衣服洗完,明天,你就會挨上鞭子,也許,她們會毀了你的花容月貌。」
她站起身將身邊的衣服狠狠地踩上兩腳,「我殷梨香竟然落到如此的下場,倪初雪你說,我比那個連秋池,有什麼差,為什麼她可以分在麗妃的身邊?那裡,可是經常能看到皇上。我呢?我竟然洗衣,連那些老蹄子也欺負我,讓我洗,讓我洗。」她狠狠地踩著,發泄著心裡的火氣,「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加倍來償還。」
「你確定,你有那一天嗎?」我不留情地說著。
我可以聞到,她渾身的火氣四散,但是我不得不打碎她的高傲。太高傲,我怕有一天,看到的是傷痕纍纍的她,連她自以為是的容貌也不復存。宮裡多少美人啊,梨香的美,到了這裡,也就不顯得怎麼出眾了,最低下的宮女沒有漂亮的衣服,也不能上妝。
「倪初雪,你是在妒忌我嗎?你就非得跟她們一樣打擊我嗎?看到我這樣,你開心了,我知道,你一直都覺得我擋著了你。」她氣呼呼地叫著。
「那你看清了沒有?我們現在不是千金小姐,不是飯開張口,衣來伸手,我什麼也不想求,我只想求著能保平安,能出宮,還有看到爹爹,你就不想嗎?爹爹是多疼愛你啊。」我含著淚,有些急憤,我希望她能明白。
家裡已經這樣了,我不想再出什麼事,她明白嗎?她明白嗎?
她咬著唇,有些低泣,沒有再說話。
我閉眼將淚水逼了回去,給她兩個饅頭,「去吃點東西。」
我坐在水池邊,將水提了上來,泡著衣服,然後,一件一件地搓起來,什麼都得學,人不是一生下來就什麼都會的,什麼都不學,就什麼都不知道,也經歷這些事,才知道,以前的我們,是何等的幸運。
「這饅頭又冷又硬又難吃。」她微帶著哭腔說。
我知道她把我的話聽進了,鬆了一口氣,「總是要吃的,人不吃東西就沒有力氣,就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