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相(二)
袁媽媽掙扎著站起來,站在寬闊的庭院里,舉著雙手從眾多賓客面前轉過去,豁出去一般喊道:「是我殺了四姑娘!是我在石子路上灑了油,支走了她身邊的丫頭,故意帶著她走了那條道!是我,在她腳下打滑的時候把她推下水去的!也是我,在下水救她的時候故意把她按在水裡,溺死她的!」
庭院里的都是慕家的族人與姻親,聽罷,倒是沒有嘩然議論,卻也不免滿面的震驚。
畢竟都是老熟人了,誰不知道那袁婆子是姚氏身邊的人,這會子卻是來指認慕家的姑奶奶,這齣戲可比說書先生嘴裡的戲碼更是精彩了!
袁婆子面上沒有一點血色,襯著那滿院的縞素麻衣好似她是從棺材里爬出來的一般。
她指著趙媽媽齜目欲裂:「我的兒子死了,就剩了我孫子一根獨苗,她抓走了我的孫子,威脅我,讓我殺的四姑娘!可這個毒婦,在我殺了四姑娘以後,下毒滅我的口,又把我那孫子殺了丟在我家門口,屍體這會子還在家裡躺著,被人抹了脖子啊!」
「你們以為我死了便是死無對證,即便有人懷疑,你們也可推卸到夫人身上去,可惜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沒叫我死成,今日便是要來揭發你的!」
身為繁漪的未婚夫,許承宣一張秀氣如女子的臉上滿是震驚的回不神來,無法理解趙媽媽如何要殺繁漪。
慕言氏手裡的帕子掃了掃身旁的石榴花:「你是姚氏的貼身婆子,你殺了人,旁人自然會疑心是不是姚氏下的手。誰都知道楚氏是貴妾,又和侍郎大人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做正室的自然是對楚氏留下的孩子看不順眼,想著處之而後快的。」
姚氏的長嫂姚聞氏神色一沉,美艷的面上一片冷凝,冷聲道:「沒有證據的事,還是不要亂說了!我世家大族的女子,萬不能如此心胸狹隘。」
慕言氏瞥了瞥嘴角,用力一收帕子,揚起了細細花粉和光同塵,「姚四奶奶倒也奇怪了,我不過是按著對方的思路一說而已,那是幫著你們質問一聲憑什麼把事情栽倒堂嫂身上去的。怎倒是被你這一喝叱,顯得好像是我要這麼做似的。該不會是你們姚家也心虛著吧!」
「自然是有原因的。」袁媽媽抬頭不知往何處看了一眼,又似只是望了眼天光,眼底是深秋的枯敗,咬牙道:「因為大姑奶奶抓到了夫人害死楚姨娘的證據!」
看戲的親眷們乍聞之下皆是一愣,然後在腦中炸開了鍋,看向嫡子慕雲歌、慕雲曦的眼神便變得憐憫而諷刺起來。
打殺簽了死契的賤妾便是官府也不能治罪,而死去的楚氏出身良家,父親是貢生,殺了這樣的良妾是要吃官司的!
而姚氏的孩子,無論你如何的能讀書有出息,有這樣殺人兇手的母親,名聲便也完了。
楚老太太撥弄珠子的手猛然一頓,眼中蓄著的綿長歲月化作了利刃射向姚家人,最後落在了趙媽媽身上。
方才被扶著下去歇息的姚氏剛跨進前院便聽得這一聲,腳下一軟幾乎就要厥過去,扶著何媽媽的手幾乎就要捏碎她的手腕,臉上好容易熱起來的一點紅潤立時褪的一乾二淨。
何媽媽扶著她走到西斜陽光曬不到的地方,對著地上的袁媽媽呵斥道:「休要胡言亂語!楚姨娘是難產死的,與夫人是半點干係都沒有的!你是姚家的家生奴才,竟敢如此滿口污言栽贓主子!」
慕孤松肅冷的面上沒什麼變化,隻眼底似有萬丈駭浪席捲而起,化作了一支支晶瑩冰箭倒墜在半空,直要把害死青梅竹馬的兇手萬箭穿心,「說清楚!」
姚聞氏眼神跳了一下,搖曳如火焰,走到姚氏身邊按了按她的手,又喊了人搬了椅子過來扶他坐下,「夫人是你的主子,你敢胡言,你和你家裡的便誰也別想活了!」
一句家生奴才叫袁媽媽激靈了一下,可下一瞬便又不在意了。
都死光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活?!我是想活,可那毒婦拿捏著我家裡唯一命根子威脅著我殺人,我也不得不殺!」袁媽媽拋向高空的聲音又陡然微頓下來,「我殺了四姑娘,是罪人,原也該給她陪葬!用不著你們再來威脅我!我有心贖罪,便是要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就算到了拔舌地獄也免我一頓極刑加身!」
楚大太太原是出身侯府的,自有她的沉穩威勢,安撫了激動的婆母,回首眼眸一眯:「你自說你知道的。你孫子都死了,你還有什麼可怕的!」
袁媽媽狠狠咬著牙,枯黃的皮膚下勉力蓄起的一抹力道指向了趙媽媽,「當初那毒婦來找我的時候我便多了個心眼,暗中找人跟蹤了她和她兒子半個月,終於叫我知道了她們拿捏了什麼東西能把罪推到夫人身上去。昨日也叫我找到了,毒殺我的葯是從哪裡來的!」
慕文渝一震,炎炎夏日裡卻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背脊上躺下了冷汗,濕黏而沉重,彷彿背上了巨石,壓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爆瞪的雙目里眼白幾乎包裹了灰敗下來的黑眼珠。
慕孤松的眼神落在慕文渝的臉上,肅穆沉沉的語調彷彿他只是個郎官,不帶情緒的在審問,而此刻就站在他咫尺處的繁漪,卻看到了他眼底極力壓抑著的一絲水色。
「繼續!」
袁媽媽盯著橫生枝條上的一朵紅花,灰敗的眼底燃一抹決絕的火焰:「當初楚姨娘原是可以順順利利生下小公子的,就是夫人害的!」
楚老太太腦中一片轟然,狠狠搖晃了一下,幾乎支撐支柱這樣的消息砸在心口。
姚氏難以抑制的一震。
慕雲歌清秀而平和的面上滿是震驚,他的妻子幾乎就要暈厥過去。
慕雲曦只能如魚游在幾乎乾涸的河流中,無奈的掙扎,「不可能!你胡說!」
慕孤松擋住了激動的兒子,指了袁媽媽,神色依然平靜的好似陽光照耀下的冰雪,「說下去。」
袁媽媽體力不支的跌坐在地上,餘毒未清的臉上晦暗的好似吸滿了雨水的鉛雲。
吃力的大口大口喘著氣道:「楚姨娘懷胎八個月的時候穩婆告訴夫人,姨娘的胎位不正,夫人為了除掉姨娘,就叫穩婆閉嘴不言。那穩婆有個女兒嫁在宛平,在姨娘就要生產的前幾日她女兒過世,穩婆急著去奔喪沒有來知會,只是託人帶了口信過來。」
「夫人原本是打算帶姨娘生產後將那穩婆滅口的,誰知出了這岔子,而那穩婆大約也猜到自己會被滅口,出城之後根本就沒去她女兒家,人失蹤了,便是沒殺成。直到昨日我醒過來,幫我打探的人才查出那穩婆,是被許家藏了起來!」
找到了?
那穩婆怎麼會被找到了?
姚氏端著手裡兒媳婦塞給她的茶,微燙的氤氳拂在面上,幾乎要阻塞了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