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叛亂
初夏的清晨總是來的特別早,朝陽從大片橘色的朝霞中緩緩露出一彎倒扣的芽兒。
墨瓦迎著明艷的朝霞反射了一層濛濛的光暈,河岸兩邊柳樹依依,鮮花初綻,空氣里夾帶著朝露的濕潤,好似瀑布傾瀉下濺起的煙波浩渺的水霧,撫慰著這世間的一切柔軟的生命。
隨著朝陽脫離地平線的拖拽,霞色漸漸散去,露出疏散的雲條和蔚藍的天空。
夏日的風總是沉細的,帶著荼蘼溫軟到骨子裡的香味,伴著鳥兒啼嚦,輕柔的穿梭在亭台樓閣之間,拂起重重輕紗幔帳,漾了一陣陣如湖水起伏的漣漪。
繁漪坐在琰華官舍屋檐下的台階上看著琰華練劍,紫色寬袖直裰在動作間更顯他身姿挺拔,瞧著他清瘦,使起劍來竟是那麼瀟洒有力。
劍氣刷刷,梨樹上所剩無幾的紅蕊梨花顫顫而動。
朝露還未被曬去,耀著一點晶瑩墜在樹梢欲落不落。劍尖挑起一顆石子打中梨樹樹榦,晃動了朝露紛紛洒洒而落,便是一股清新至極的味道。
難怪他喜歡早起,享受晨光,此刻最佳。
慕家那邊姚氏死了,幾年裡姐姐妹妹也先後出嫁,又迎進了幾位嫂嫂,卻是一個都不認識,想要捉弄也不知找誰。
繁漪覺得無趣,便總是黏在琰華這裡。
話說慕文湘的牌位雖已經被迎回了高門的宗祠,琰華卻少住在生父的家裡,倒還不如每個月兩回去給慕老夫人和慕孤松請安來的勤快。
三年前琰華去到工部為主事,那邊便給他定了門親事,是鎮國將軍李朝家的嫡幼女,還是宗室血脈呢!
誰知剛定下親事沒幾個月,鎮國將軍夫人就病逝了,好容易熬到年初時姑娘出了孝,兩家正熱火朝天的議親呢,李姑娘於每一日夜深人靜之時與她的琴藝先生遠走天涯去了。
高門千金與有才先生,鴻雁樓里的說書先生唾沫橫飛的說了三天三夜。
然而李家這一輩里就這麼個未出嫁的嫡女,想換一個也不成。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繁漪觀察他的神情觀察了很久,真是半點都沒看出來他是否有一絲的傷感。那雙沉幽的眼睛里無波無瀾的,好似一汪蔚藍深海。
若說他無知無覺也不大可能,那姑娘長的美,有才情,便是她見了都有心動的感覺。他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正式春心萌動的時候,難不成就已經看破紅塵了?
只能說他太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了。
這種性格的人倒是很適合去干一番大事業的。
太陽掠過屋檐打落到了台階上,繁漪被燙了一下趕緊穿牆進了裡屋。
沒一會兒琰華也進來了,喚了長春打水沐浴。
不管春夏秋冬,不管是否上衙,他總是寅正起來,看一刻鐘的書醒神,若是天公不下雨便練一會兒劍,然後更衣上衙。
生活軌跡與他的睡姿一樣刻板。
繁漪想著,若是這樣的人做丈夫,生活雖然會比較寡淡,但是一定很可靠很安心吧。至少不用擔心他會不會出去養外室什麼的。
不過那李姑娘會為了情愛與人私奔,說明是個浪漫多情的人,這樣的人需要甜言蜜語來澆灌。若她與琰華做夫妻,估計……
一個整日哀愁丈夫為何對自己一點都沒有愛意,一個莫名其妙妻子怎麼又傷春悲秋了?
那畫面感莫名好強啊!
琰華換了一身純白的衣衫從凈房出來,窗外有風進來,拂起他烏髮,發梢上的水底落在衣服上,留下一地淺灰的影子,為他的清淡添了一絲疏懶隨性之意,淺青色的髮帶垂在他耳側,襯的那白皙圓潤的耳垂格外清秀可愛。
繁漪忍不住去捏了捏,然後就見他脖頸間的雞皮疙瘩刷的就起來了。
琰華微微一嘆,似乎不大理解為何自己總是莫名其妙覺得一陣陰惻惻。
繁漪撫掌而笑,「太可愛了。」
「琰華。」南蒼從外頭進來,額角有薄薄的汗水,神色輕快道:「許慕氏死了。」
繁漪正把玩著窗台上的一盆石榴花,撥弄著明艷的花朵搖來擺去,好似在風中搖曳一般,聞言挑了挑眉稍,「這麼快,還以為能再熱鬧一陣子呢!」
算來,自從羅氏敲上慕文渝之後,繁漪已經很久沒有去給慕文渝送過「錢」了。
反正以羅氏的刻薄精明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叫慕文渝受著她最愛的銀錢折磨,慢慢熬干她的心神,再被丈夫和兒女厭棄抱怨,倒也是個很好的懲罰。
琰華淡淡「恩」了一聲,起身去了書房,拿了本書慢慢翻閱著。
南蒼看了眼書桌上的硯台,感慨道:「她為了銀子算計別人的性命,結果最後自己又掉進了別人的算計里,賠光了所有家私,也算是報應了。」
「倒不想許慕氏的女兒竟是個狠心的,咱們不過讓她聽了出『棄卒保車』的戲碼,她便把自己想成了那個『車』,毫不猶豫的就把許慕氏殺害大姑娘和四姑娘的信親手送到了姚家和楚家。」
這也算是死在自己女兒的手裡了,當真是最大的諷刺!
琰華垂了垂眸,淡聲道:「誰動的手?」
南蒼道:「楚家先動的手。」默了默,「大姑娘留下的兩個孩子,方才被姚家的人喬裝成人販子帶走了,送去了泉州方向。」
琰華微微抬了抬眉:「也好。」
南蒼點頭道:「留在那樣的人家,這兩個孩子還不知會被教養成什麼樣子。」倒了杯水放到琰華手邊,沉聲道:「當初咱們暗中把許慕氏害死大姑娘的事透露給羅氏,等了這三年多,終於讓羅氏找到了人證。如今,總算是給四姑娘報了仇了。」
琰華看著杯里的清水,清澈的容不下一絲雜質,低低的聲線里有不易察覺的可悲:「人都死了,報了仇她也不會知道。活著的人所做這一切,原不過是為了彌補自己心底的遺憾而已。」
南蒼長吁一聲,語調里有一絲春日細雨斷續難接的傷感:「姨母原本也不過咱們幾個相互依靠著。去了慕家到底是寄居,萬事掣肘牽絆,也少有人真的關心咱們的處境。去了侯府,人心更似刀光劍影的深沉難測。」
南蒼也算是慕文渝養大的,自小稱了姨母。
「這些年明槍暗箭的與那些有著血緣關係的人斗著,她那一點點的關懷倒是越顯可貴了。若她還在,如今咱們……」
或許也能給她一點支撐了。
琰華眉心微動,卻只澹聲道:「都晚了。」
繁漪微微一怔。
原以為慕文渝會被晉元伯府分出去,是因為自己送給她、給許家親友的「錢」的緣故,沒想到白日里她不能出門、看不到的時候,琰華竟是從未放棄幫她報仇。
自來嫡母都瞧不上庶子,尤其許漢傑這個世子不是羅氏自己挑出來的繼承人,慕文渝這個媳婦更是個厲害的。
老了多半是無法再擺嫡母威風,羅氏自然是恨不能弄死他們才好。
曉得了慕文渝這麼個致命的把柄,肯定是要好好為自己謀划的。
一旦說服了知情人作證,便可在重掌中饋的同時,讓慕文渝把虧空的銀子填補上去,一舉多得。
她這送出去了這麼「錢」,倒是歪打正著的幫了自己和羅氏一把?
繁漪坐在長窗上,看著一縷清光落在手邊,有些燙,她卻一點都不想收回去。這樣的痛又如何能與自己心底的絕望相比呢?
她是被自己的血緣之親害死的。
他也被血緣之親算計著。
他們的人生里,難得的至真情義竟都是外人給的。
到不知是可悲,還是幸運了。
夏日炎炎正好眠,到了午間便想歇午覺,長春打著哈欠正打算看看院門兒是否關好,卻聽外頭一陣喧鬧嘈雜便出了門去瞧。
哪曉得回來時竟是一副見鬼的模樣,跌跌撞撞的沖了院里,七手八腳的爬起來「碰」關了院門還上了門栓,急急忙忙的奔進來。
圓臉刷白道:「公子!公子!外頭忽然不準外出,街道上都是禁軍在做驅趕。方才對門王大人家的小廝與禁軍回了幾句嘴,竟被禁軍當街砍了腦袋!」
琰華微微擰了擰眉,聲音依然平靜無波:「去和廚房的陳媽媽說一聲。」
長春應了一聲,兩條腿打著擺子便出去了。
南蒼聽著外頭鐵蹄嗒嗒,沉聲道:「聽說十幾年前京中遇同樣情形是先帝有一回病重時,大員府邸皆被神機營和禁軍的人把持住。如今新帝登基不足兩年,位子還未坐穩,恐怕……」
恐怕當初執念著那個位置的人,還是不肯放手了。
「我不是什麼大員,這裡離繁華街道也遠,應該也鬧到這裡來。」琰華放下書冊,望了眼窗外,「你注意外頭動靜,若是隔壁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便去幫一把。」
琰華現在住的地方是皇城西側的官舍,離衙門騎馬大抵也得半個時辰,住在這處的都是些低品的小官兒,沒什麼家底兒買不起京中的宅院,甚至有些身家背景差一點的,輪不到安排官舍,只能租住百姓的房屋。
這些小官兒身邊能有個小廝伺候已經很好,哪裡還會有什麼看家護院的衛護,若是被闖門,大約就只能送上脖子了。
南蒼點頭,「我知道。」
到了晚上,一眼望去是滿城的燈火通明,街道上的馬蹄聲不曾停歇。
繁漪大搖大擺出去瞧了一眼,立馬嚇回來了。
街上被砍的百姓實在不少,身首分離的躺在街上也沒個人收屍,雖然也沒有刀能砍著她,但那場景實在可怖。
好在她現在只受香火,不吃飯~
第二日一早,隔壁的王大人猶豫著要不要去上衙,結果剛出門就被禁軍一腳踹了回去。
正打算出門探查情況的琰華慢條斯理收回了腳,回了屋,拿了把劍出來,開始練劍!
繁漪:「……」
長春:「……」
南蒼:「……」
陳媽媽:「……」
好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