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呼百應

第三十一章 一呼百應

「不好了!有人造反了!」

天方蒙蒙亮,門外就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和驚呼聲,跟著是燕西昭大呼小叫的聲音,砰砰砰地開始「砸」門。

「九哥,十一郎,快起來,城外的河工造反了!」

「造反?」

耿九塵一躍而起,從床邊拿起自己的外裳穿上,將放在床頭準備好的全套新衣扔給楚逸,自己先走到門口,開門時擋住燕西昭的視線,一出去就將房門關的嚴嚴實實,不讓裡面的人有絲毫被窺見的可能。

「什麼人造反?」

若是沒記錯的話,前世應該是他自己,可這一回,又會是誰?

燕西昭也沒想到,他「招安」,啊不,歸順了耿九塵,竟然還會有人造反,這些河工之中,難道還有人比耿九塵還厲害的存在?

「帶路,一起去看看!」耿九塵也沒有想到,說到底,楚逸和燕西昭都是重生回來的,先前坑了楚逸的人還沒找到,還有故意借燕西昭之手破壞河堤的人,會不會都跟這次的人有關?無論如何,當初是他起的頭,這次他也不能坐視不理。

青州城外,就是泗水河堤工地,自從當年京都守將為阻止北燕南下掘開黃河,導致黃河改道之後,泗水、洛水、黃河一系年年泛濫,周圍的良田被淹沒之後,留下的都是鹽鹼地,收成不足往年一半,可要交的賦稅卻一年比一年多。

交不夠稅的,自然也拿不出錢來贖役,這河道年年決堤年年修,勞役之重,年年都有人死在堤壩上,被沖毀的河堤里埋了多少白骨,數都數不清。

黃土灘,荒土人,一個個都跟從泥里挖出來似的,乾瘦、黑黃,面目模糊,眼神荒蕪。

先前耿九塵奪了燕西昭的權,以工代賑,讓城外的流民和民夫一起修補河堤,他自己也親自上陣,幫著挖河溝,打木樁,可當時轟轟烈烈的勞動場面,轉眼間被洪水衝垮后,剩下的,只有這些掙扎在河溝中的泥人們。

他們依然被驅趕著干著最繁重的活計,吃著最少的米湯,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再也無法起來。

一個大漢站在他們當中,正慷慨激昂地講著話:「這些狗官,成日不給我們吃,不給我們喝,還動不動打我們……張老五,你弟弟是不是被官兵打死的?」

「呃……我弟弟還活著……郭子你……唔……」他沒說下去,雖然不解郭磊為何突然這麼說,可看到他揮舞著從監工手裡搶來的大刀,還是老實地閉上了嘴。

郭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見他閉嘴,方才繼續說道:「這些狗官們年年加稅加徭役,我們就算活得過今日,也熬不過明年,不是在這裡累死,就是回去餓死,反正都是一死,何不殺了這些狗官,分糧分銀,給自己爭出一條活路呢?」

有個瘦弱的男子疑惑地問道:「前兩日不是有新告示說,今年免賦和徭役,等我們修完河堤就給分地開荒嗎?」

另一個也跟著說道:「是啊,我昨天去領工錢的時候也聽說了,就算是外來的流民,願意接受安置的都能給分地,還可以去參軍當兵,有一兩銀子餉銀可拿呢!」

「一兩銀子啊!」眾人都跟著吸了口氣,眼中閃爍著羨慕的光芒,「那可真不少!」

郭磊氣急敗壞地叫道:「你們難道忘了自己的親人是怎麼死的了嗎?」

旁邊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苦役李三聞言身子一顫,抬起頭來,「他們……他們是被決堤的河水淹死的……」

「噗!」收到消息趕來的耿九塵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郭癩子,想不到你居然還活著,想來冒充老子在這裡稱王稱霸嗎?你不稱稱自己的斤兩,你配嗎?」

郭磊一回頭,看到耿九塵,如同見了鬼似的,驚呼一聲:「你……你是人是鬼?你不是掉進河裡淹死了嗎?」

「你死我都死不了呢!」

耿九塵嗤笑一聲,說道:「想不到重活一世你還出息了,膽子不小啊,敢算計了我再冒充我帶著大家造反?可惜你來晚了,你怎麼不問問,那些被淹死的人,冤魂是不是還纏在你身邊,問你為何要破壞河堤害死他們呢?」

「原來是你!」李三瞪大了眼,「先前你說扛不動,偷著倒了竹簍里壓底的石頭,還說少一個兩個看不出來,後來還半夜裡跑來河堤上,說是來幹活……你是來破壞九爺的連環樁,壞了這河堤的!」

「我不是我沒有!」郭磊沒想到耿九塵會活著,更沒想到自己先前動的手腳也被人看在了眼裡,急切地說道:「耿九已經投靠了官府,他現在是官府的走狗、鷹爪,根本不能帶著大家造反起義,大家難道有活路不走,要跟著他走死路嗎?」

耿九塵並沒有動,只是冷笑著,看著周圍的人,看著他們猶豫、恐懼、掙扎、煎熬。

該說的他已經說了,人不自救,就算玉皇大帝來了也沒用。他能救的,是值得救、救得活的人。

「跟著你才是死路一條!」

燕西昭跟在耿九塵身後,只是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擋才沒人看的,聽聞此言生怕他誤會,跳起來指著郭磊罵道:「誰說九爺投靠官府了,分明是他收服了我們!嗯,沒錯!我們以後都跟著九爺,九爺說反誰就反誰,說打哪兒就打哪兒……哎呦!」

耿九塵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一邊去。老實待著,這不是你說話的地方。」

郭磊指著燕西昭叫了起來,「那是燕國的平南侯,耿九你還說沒投靠官府?」

耿九塵一腳踹在他胸口上,踹得他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還不等翻身,又被他一腳踩著,動彈不得。周圍那些跟郭癩子交好的民夫,看到耿九塵這般兇悍,也嚇得後退了幾步,囁喏著不敢說話,更不敢替他出頭。

「郭癩子,我告訴你,你挺好了。從現在開始,我腳下的地方,就不再是燕國的地界。也沒有什麼平南侯定北侯的,燕西昭,以後是我的副將,而我,是青州的王,諸位要是願意與耿九共謀義舉的,便請加入我平天軍。」

「若是不願從軍者,依然可修河堤拿工錢,回頭報上戶籍,願在青州落戶者,皆可墾荒分田,三年之內,絕不收任何賦稅!」

「至於你——郭癩子,想要攪混水的,還是老老實實跟我回去,說清楚,到底是如何破壞河堤,害死了青州無數百姓的!待日後公審之後,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青州王?平天軍?耿九爺這是要舉義稱王了嗎?」

「九爺來了給我們工錢還讓我們有飯吃,跟著九爺沒錯的!」

「九爺還說給分田分地,平天軍是吧,我跟著九爺幹了!」

「跟著九爺干——」

「是青州王!王爺給我們分田分地,我們就跟著王爺舉義從軍——」

……

郭磊萬萬沒想到,他自以為重生來神不知鬼不覺,算計了耿九塵,就能搶下這支名震山東的悍勇之軍,卻忘了,這支隊伍之所以得來如此赫赫威名,正是因為他們的領頭人是耿九塵,而不是他。

他每一句話都是照著前世耿九塵的話說出來,卻得來截然不同的回答。

從來能一呼百應的人,都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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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乾元二十一年,即北燕大興十九年,四月初七,耿九塵正式宣布稱王,自封為大安青州王,率平天軍於青州舉義,以反燕復安為名,招攬天下義士,共討燕賊。而原北燕平南侯燕西昭率軍投其麾下,獻青州城於前。

青州王命人收攏流民,開荒分田,賑災放糧,短短數日間,已聚攏青州一帶逾十萬流民,號稱擁兵三萬有餘,傳檄天下,數日內,已有周邊數城來投,亦引起齊州、兗州、密州等地官府注意,準備聯合圍剿,撲滅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

然而幾次試探,數千人馬進攻,皆被全軍俘獲,竟無一能勝。

至此,青州軍方名揚天下,戰力令天下皆驚。

自從北燕奪了大安的半壁江山,年年都有人起兵舉義,然北燕兵強馬壯,連昔日大安國勢最盛時都不是對手,何況區區小股義兵。

何況南安如今已向北燕求和,以歲幣為貢,買來所謂「和平」,更無人襄助義軍,只能看著他們起起落落,徒呼奈何。

能策反青州一府的燕軍,短短數日便佔據半壁江東之地的義軍,還是這二十多年來的,第一回。

不但北燕君臣震驚,就連遠在千里之外的南安朝堂上下也為之震撼不已。

如此悍勇之軍,誰若得之,豈不能征伐天下,一統九州?

耿九塵命人放走了第九波密州求救的探子,指揮著手下繼續挖坑。

密州以東,到青州兩城之間,已經被他挖得坑坑窪窪,找不到三尺平地,別說是馬,連人都跑不起來。

密州最先派出去「征討」青州軍的兵馬,已盡數被他俘虜,如今亦被趕著在青州做苦力,而現在的密州,則反過來被他帶人包圍。

「九哥這招真妙!」

楚逸如今已成為鐵杆耿吹,對他的指令佩服得五體投地不說,還能自行腦補,發揮出更高想象力。「北燕最強的就是騎兵,九哥斷了他們的路,就無法發揮騎兵的長處,再加上旁邊的地道……只要他們敢來,我們就敢埋!」

耿九塵笑著搖搖頭,伸手摸摸他的頭頂,十五六歲的少年恢復力驚人,吃了幾天飽飯,就恢復了大半精神活力,每日幫著他傳信下令,整理文書,忙得不可開交,卻絲毫不見疲憊,反而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果然是天賦異稟。

「我這算不得什麼妙計,只能說是逼不得已而為之。」

「你別忘了,我們平天軍的來歷。」

「打仗可不是我們的強項,挖坑才是。」

平天軍起家的就是八千河工,第一筆物資就來自河工署。開渠築堤用的杴、鎬、撬、杠……是他們最趁手的武器。

才不過短短數日,耿九塵壓根不指望他們能上陣殺敵,能做到令行禁止,已經是最大成果。

所以第一戰他親自帶隊,裡應外合,殺了安城一個措手不及后,又立刻喬裝打扮騙開了臨城大門。

唯有他親自帶隊,斬首行動酣暢淋漓,才能帶動手下跟進,連戰連捷。

可面對已經封城死守的密州,哪怕手下已擴充到三萬人馬,也不過是烏合之眾,真正能動手打仗上場殺敵的不足千人。

而燕西昭帶的那些人,兵油子經過他的訓練總算也能用一用,可用來維持城防還好,要去打密州軍……他還不知到時候會是為誰而戰。這樣混合在一起的人馬,順風時一擁而上或許能贏,稍有糾結甚至落於下風之時,隨時會一潰千里,毫無組織紀律性可言。

耿九塵可不敢讓他們現在就真刀真槍地對上北燕精兵。

一旦敗了,失地是小,只怕這幾萬人喪失信心,瞬間就會成為北燕鐵蹄下的亡魂。

唯有攻下密州,打通海路,進可攻,退可守,有了可守之地,他才能騰出手來練兵練將,將這些剛剛從田地里出來的苦役農夫打造成真正的強兵勇將。

他很清楚,以後的敵人會越來越強,眼下的勝利只是因為對手的一時輕敵大意。若他真以為自己百戰百勝,無所不能,那就離失敗不遠了。

揚長避短,是打仗的第一要素。

他的手下連仗都沒打過,兵器也沒多少,若是看到北燕精兵鐵騎,正面應敵,別說一對一,十對一都未必能贏。

但論起挖坑,這就是他們的強項。

陷馬坑、地道、水渠、橫溝、暗井……

短短兩天,日夜輪替的「工兵」們就把密州城外挖成了連環陷阱。

城外堅壁清野,地道四通八達,城內卻不見一個平天軍士兵,讓密州的探子都無從探起。

別說是北燕軍,就連平天軍自己人,也不明白為何當了義軍,還要繼續開渠挖坑。

「咱當了兵,不是該讓那些老爺們給銀子給糧食,不給就搶……」

「那不是兵,是匪,還是最沒前途的土匪。」

「那不是劫富濟貧,替□□道嗎?」

「劫富濟貧是濟別人,留給自己那叫打家劫舍。」

耿九塵耐著性子解釋,「這城裡的百姓,無論貧富,跟我們一樣,以前都是大昭子民。我們打的是反燕平天的旗號,要為天下受苦的百姓爭一□□路,就得有堂堂正正的王師之風,不可劫掠百姓,失了民心,還怎麼光復失地?」

「更何況——現在讓你去打,你打得過北燕精兵嗎?□□都拿不穩……」

剛剛改了名叫張武的張五抹抹鼻子,訕訕地說道:「我這不是替大伙兒們問問,九爺你既然心裡有成算,那我們聽你的就是。」

目送張武離開,楚逸忍不住說道:「九哥,張武他們……是不是得好生言周教一番……」

「先這麼著吧。」耿九塵搖搖頭,說道:「他目不識丁,說道理是說不通的,先得讓人吃飽飯,才能讓人心甘情願地接受練兵。對了,這密州附近可有什麼能人賢士,能招來的招來,招不來的綁來也行。」

楚逸不禁目瞪口呆,你剛說張武是打家劫舍的土匪,這會兒自個兒又原形畢露了。

耿九塵看到他這副模樣,忍不住伸手揉了把他的頭頂,「可別跟我說不知道啊,你們楚家可是中州名門,聽說你十二歲就考上秀才,怎麼說,這同年師兄、師父的也不在少數吧?」

楚逸偏了偏頭,沒躲過他的大手,有些無奈地嘆口氣,「若是三年前,我祖父尚在世時,找人自然不難。現在……」

他苦笑了一下,稚嫩的臉上流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滄桑悲涼,「那些人聽到楚家名號,怕是只會避之不及,哪裡還敢認我……」

「瞎說!」耿九塵有些心疼地捏了把他的面頰,「十一郎以後定是流芳千古的大才子,那些人若不認你,是他們的損失。」

「是啊!九哥說得沒錯!」楚逸眨眨眼,狡獪地一笑,「九哥打的是反燕復安的旗號,尊奉大安正統,中州那些自命清高的名士,若是避而不見,等於趨附北燕,若是傳了出去,看他們的臉往哪擱!」

「孺子可教也!」耿九塵笑了起來,「就是這麼個意思。臨安書院雖不在城中,距離密州也不過二十里,聽說院長孟興遠與你祖父相交甚篤,就有勞十一郎親自去一趟,替我請回這位名師,解我這日夜案牘勞形之苦啊!」

「你怎麼知道孟院長?」楚逸瞪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嘖嘖稱奇不已,「九哥,你不會真的是什麼神仙下凡吧?掐指一算,什麼都知道?」

「混小子,好的不學,怎麼學著跟張五他們一起胡說八道了?」耿九塵哭笑不得,抬手一個爆栗彈在他的腦袋上,「怎麼就興你祖上是大安尚書,不許我家有傳承?」

「許許許,我哪敢不許!」楚逸抱著腦袋急忙告饒,「那九哥你家祖上何門何派?文臣還是武將?這掘地九尺的功夫是跟誰學的?」

「保密!」耿九塵拍了他一巴掌,「少啰嗦,趕緊去給我請人吧!請不回來人,就甭回來見我!」

「這麼急?」楚逸遲疑了一下,問道:「眼下不是該先對付兗州和密州援兵嗎?等打下了密州,有了海商航道,可直通南安,到那時,孟院長他們說不定不請自來,何必現在去費那個力氣?」

這兩日密州閉門不出,悄無聲息,讓他有種風雨欲來前的安謐感,愈發擔心北燕即將到來的援兵,更不願在這個時候離開耿九塵。

「讓你去你就去!」耿九塵白了他一眼,鼻子里輕哼一聲,「怎麼?我說的話不管用了嗎?還是要我下軍令你才肯服從?」

「去去去!九哥的話就是聖旨!」楚逸看到他一瞪眼,立刻在自己嘴上輕輕拍了一下,「在我心裡,九哥的話比聖旨還管用!我這就去書院,別說孟院長,能請的人我一定都給九哥請來,敢不來的,綁也得綁來!」

「呵呵!」耿九塵剛想再敲打他兩下,他已經躥了出去,看著小傢伙清瘦的背影,他不禁笑了一下。

還好,這一次,他要早早斬斷那些叛徒不該有的心思,既然南安那些人自己都不想要這燕雲之地,他也不必跟那些昏君貪官們客氣,這地他要了,這地上的人,他也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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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後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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