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謝家女
《莊子·外篇·知北游》中有言: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他不知道自己有天會陷入這紅塵俗世里浮浮沉沉,一直專心於大道至簡,最終變成了紅塵中人,想遠離卻忘了回來的路。
鍾禹陪同太子坐在書房裡論事,他坐在對面,又開始叨叨不絕,想說殿下,你應該去找謝家女問個明白,只要說清楚一切都放下了。
然而顧鴻崢怕結果,他已經賭不起,他不止一次問她:為什麼又是夜白岑,你三句話不離夜白岑,是不是一生都要為他?
你當年丟下我獨自回家與他朝夕相伴數載是為他;你後來進宗門也是為他;而在宗門裡鬧事奪走各種東西也是為他;你說你哪一件不是為他?
都是為夜白岑,謝家女是夜白岑的所有是不是?
顧鴻崢問過,他不是沒有問,他問過,而且她答了,「是,我為夜白岑,師兄始終在自作多情。」
那次和她鬧了彆扭,氣得心疼,真的不想再管了,然而見她進山修鍊被人陷害落下懸崖,他仍舊奮不顧身不顧一切的縱身跳下去,就為了去救她,還為了她險些費盡修為,只為讓她逃。
那些過往真實存在,它成了記憶,就落在過去的時光里凍結,別人問他可有無,他不說話,人家還以為他沒有過去。
鍾禹不是當事人,不曉得具體過程,他作為旁觀者是以為兩個人有什麼事說開了就好,他不是其中人,無從去決斷、思慮、明辨。
顧鴻崢摩挲著手中的書,這本《莊子·內篇·大宗師》,內里有一句話,讀來是: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他在宗門近十年,專心修鍊悟道,本以為看淡塵世種種,然一個人出現打破他所有道可道,最終只做一句《知北游》:「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
那時在宗門常常陪她看書,這本書在九重塔最高層,偶有一日翻閱,她念來去是:「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當時帶著她飛上九重塔頂層,和她在上邊看星星月亮,她坐在旁邊,挨著他的肩,一遍又一遍數星辰,一顆兩顆三顆,問她到底有多少顆,她讓不要打擾,師兄要認真看書,不能陪我玩。
他笑著放下手中書問,「顏兒生氣了?」
她撇撇嘴否認,他寵溺的把人攬在懷裡,抱著她俯瞰那一顰一蹙,她有一雙桃花眼,還有一顆桃花痣,她天生麗質,冰肌玉骨,絕世無雙。
她問,「師兄在看什麼?」
顧鴻崢問,「有沒有念到那一句,少壯不努力?」
她道,「師兄,我很努力了,你看我用一天就能悟透別人研究了很多年的心法。」
他笑著不說話了,她是真的很厲害,若然也不會被七師叔撿回師門收作關門弟子。
七師叔不喜歡收徒,唯一的徒弟只有她,而她成了瑤光院的唯一希望,至現在她所在分院也沒有師弟師妹,不,聽說最近收了一個師弟,是她撿回去的,硬塞給師父,說是不給我請師弟,我就把瑤光院掀了,七師叔好像是被迫同意,他沒辦法,唯一的傳承弟子,不聽她的那就要後繼無人。
她做的事,總是那麼席天卷地,從不怕天塌地陷。
他說過不會再記起關於她的一切,然而只要稍微一捻,前後左右都是她。
「殿下,你看的什麼書啊?」鍾禹翻翻桌上的本子,什麼治國之略、為君之道,其中還雜著一堆大道至上。
這到底是在皇宮深處還是在避世方外的山門中?
鍾禹把爪子收回來,他假如,「如果謝家女知道殿下要娶丞相之女,她作何感想?」「是無所謂,還是祝福,或者有其它之動容卻不想言說?」「殿下真的放下了嗎?或者是在不甘和痛憤?」
鍾禹隨口問問,轉頭看沉默不吭的太子,說實在,想看出這個人的喜怒哀樂還真難,也許能讀懂他的人只有謝家女。
她很聰明的,看人看事總是一眼就通透。
有人說得她一輩子是至幸,可若不得,也只能說有緣無分情深不夠。
「唉。」鍾禹撓撓頭,不想說糟心事了,「說正事,殿下相信皇后嗎?」
顧鴻崢斂住心神,他屏除腦內亂象,轉頭看向窗外。
說到母后,不得不想到更為憂心的事。
多年前,國師預言未來的皇位繼承人是當今皇后膝下所出三皇子顧鴻璘,他是皇后的第三個兒子,和他顧鴻崢長得很像,他們雖然同父異母,可長得一模一樣,有人懷疑他們是孿生兄弟,但顧鴻璘大一歲,他們無法成為孿生同胞,也有傳言是那妃子和皇后長得像,她們長得一樣,那麼所出之子長得相似也不足為奇。
關於母妃,顧鴻崢沒見過,哪怕一幅畫像也沒有找到,都說她無名無分、身份低微,故而沒有人見過她,也不會有人記得她,最多是在看到四皇子的時候偶爾想起,哦,他是一個妃子所出的皇子,卻不知道那女子姓甚名誰,她是何時與皇上在一起,然後有了四皇子?
只傳出當年皇後去佛雲寺歸來,她帶回一個小公主,一併把流落在外的小皇子帶回來,四皇子從小就一直養育在皇後身邊,她視如己出。
那麼國師的預言,如果說未來的皇位是三皇子所有,那現在的太子算什麼?
鍾禹去倒來一杯茶送上,「殿下,你不要怪屬下多嘴,皇后是皇長子生母,她如何支持殿下繼承這大好河山?」
顧鴻崢轉頭看一眼,「誰人在外面值守?」
鍾禹頓了一下回頭看,「應該是梅衣吧,若是別人,我腦袋要搬家。」
「你也知道腦袋會搬家?」
「殿下一定捨不得我。」鍾禹很堅信這個主子不會見死不救。
顧鴻崢無視膽大包天的下屬,其實他是他兄弟,兩個人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受過傷流過血,如果這都不算兄弟,那世上再沒什麼可信的了。
這愛情不值得,親情不可靠,他還有什麼?
「殿下,您問皇后了嗎,關於您母妃?」
「母后避開不談。」
「為什麼,您祭拜自己的生母都不能嗎?」
「這要看母后的意思,她藏著不為人知秘密,若是她不說,誰也別想知道。」
「那殿下呢,想去查嗎?」
「如何查,難道我要為這滔天權勢無所顧忌?」
「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帝皇無情。」
顧鴻崢聽著四個字:帝皇無情,俊臉上出現裂痕。
帝皇無情?那只有心裡無牽無掛的人才能做到。
他以前在凌霄門常常設想君臨天下的樣子,那時有雄心壯志宏圖霸業,可不知什麼時候就變了,他變得不再期待,也許是長久籌謀心生倦怠,他站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裡旁觀那些千算萬算,漸漸感到疲憊。
鍾禹道,「不管殿下選哪一條路,屬下都願意奉陪。」
顧鴻崢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不怕落得滿門抄斬?」
「殿下何必裝作不知,你知道我爹向著二皇子。」
二皇子就是晉王,也是皇后的兒子,他在樂雲城治得一方太平,那裡的人都很尊敬他,群臣也很看重這位皇子,但是他淡泊名利,未想過當太子,說是寧做閑散王爺,也不願困於深宮裡浮浮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