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佛曰不可說
福伯道:「老爺當時在太醫院,與任何人交好,獨獨和這曹老太醫,生過口角。」
「錢家落難后呢?」
福伯心神一凜:「錢家落難后,太醫院無一人替老爺說話,只有曹老太醫。」
「可見世人多是見風使舵之人。」
青莞眸色一暗,柔聲道:「你們只當曹老太醫與祖父惡交,誰又知曹老太醫此舉,不過是明面上而已。」
福伯驚道:「小姐,這話從何說起?」
青莞依舊淡笑,只這笑意,又多了幾分蕭索。
記得那年冬夜,大雪紛飛。
她與弟弟在暖閣斗棋,忘了時辰。回房時,已是深夜。
路經祖父書房,見書房還亮著燈,正想上前瞧瞧,卻見祖父與曹老太醫相攜從書房裡走出來。
她心頭一驚,曹老太醫一向與祖父不合,怎的深更半夜會來府里。
她心下好奇,悄無聲息的隱在樹后。
卻聽那曹老太醫沉聲道:「太醫一職,只在治命救命,萬不可摻和到皇室當中。你與太子走得如此之近,只怕已打了其它人的眼。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需謹慎為好。」
一席話,聽得祖父和躲在樹后的她,啞雀無聲。
祖父許久嘆道:「曹老啊,上船容易下船難,你我都身不由己。」
當時,她瞧著兩個加起來超過百歲月的老人,相攜而去的身影,心中並未深想,只覺得曹老太醫與祖父的關係,並沒有想象中的差。
「小姐,這麼說來,曹家與老爺早就……」
青莞點點頭。
「只可惜,曹老太醫不偏倚任何一王,終究還是落得一樣的下場。可見站隊與不站隊,都不能改變命運。福伯,我救曹家,只為本心。做人,不能忘恩。」
福伯早已淚酒衣襟,他忽然跪倒在地道:「老爺若在世,定會為小姐這番舉動感懷的,小姐的骨子裡,到底流著錢家的血,恩怨分明,絕不含糊。」
青莞扶他起身,慢慢踱出了花廳。
……
梨花院里。
燈火幽幽,內屋卻光亮一片。
顧松濤一臉怒色:「為什麼要把那路封了,那一個小小的院子,她怎麼活動得開來?」
華陽掠了掠鬢髮,嘴角含冷意。
「二爺還是把前因後果弄清楚了,再來責備我。譚嬤嬤,你說。」
譚嬤嬤一點都不含糊,乾脆利落的把事情說了個大概,尤其是六小姐那幾聲言語,學得惟妙惟肖。
顧松濤未曾想女兒把錢氏的死,和銀子的事情,統統說了個乾淨,一張俊臉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端的是變化多端。
嘴裡哼斥了半天,一屁股坐在華陽邊上,厚著臉皮把手伸了過去。
譚嬤嬤見狀,低眉順眼的退出去,悄悄把門合上。
屋子裡沒了外人,華陽身子一扭,酸酸道:「是我把六小姐關起來的,是我這個做嫡母的良心狗肺,回頭我三柱清香,到錢氏墳前陪禮道歉去,順便問一問,她那碗毒藥,可是我喂下去的?」
顧松濤哪裡還有半分怒氣,一邊連聲告饒,一邊在她耳邊吹氣。
華陽的身子頓時軟了半邊,依在男人懷裡嚶嚶道:「沒了心肝的男人,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這個冤家,倒頭來……」
顧松濤懶得再聽她把話說下去,一口封住了唇,手已伸進她薄薄的內襟里。
華陽臉色一喜,就勢倒下,嘴裡嗔罵道:「死冤家,呆會多出點力,別跟撓癢似的。」
……
望月閣里,趙璟琰一襲白衫,倚靠在榻上。
暴雨沖刷過的天空,月色如洗,一輪圓月當空而掛,美得有些讓人心碎。
他一改白日嬉笑的面孔,臉色凝重。
阿離端著果盤進來,低聲道:「爺,那頭傳來消息,賢王他們還有五天便可入江南。」
趙璟琰眼眸未動,只淡聲道:「那這小小的江南,可就熱鬧了。」
「爺,咱們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趙璟琰挑眉:「該吃吃,該喝喝,把那個大夫找到,便是爺該做的所有大事。」
阿離欲言又止。
趙璟琰眼角瞧得分明,慵懶道:「有話快說,瞥著作甚?」
「爺,小的不明白,爺為什麼非要把金大夫找到?」
趙璟琰嘿嘿笑了兩聲:「因為那雙眼睛。」
「眼睛?」
「對,那是一雙藏有智慧的眼睛,爺想看看那眼睛的主人是誰。」
「僅此而已?」
阿離一萬個不信。
趙璟琰哈哈一笑,笑聲中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阿離,你說爺若是帶個神醫回去,那爺的不舉之症,是不是就能讓人信服些?」
阿離垂下了眼帘,沒有說話。
……
三日一晃而過。
曹浩群如約出現在青莞面前。
青莞也不急,只捏著茶盅不緊不慢的喝著茶,而下首處的曹浩群明顯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庭院里,幾隻知不了知愁苦的叫得正歡。
許久,曹浩群慢慢起身,走至廳中,緩緩跪下,雙手將紙呈上。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沒想到他曹子昂也有不跪君師,不跪父母,跪一陌生女子的時候。
青莞展顏一笑,接過賣身契和十張藥方,素手輕抬,虛扶了他一把。
「不必行此大禮。你我名為主僕,實則如朋友相處,子昂快快請起。福伯,你把合約給他瞧一瞧。」
福伯上前,把合約恭敬遞至曹浩群手中。
「曹公子,請細細過目。」
曹浩群渾身虛脫,苦笑道:「還有什麼可看的。」
「子昂還是細看為好。」青莞柔聲道。
曹浩群低下頭,只略掃一眼,便渾身一震,如遭雷擊,連連後退。十六間鋪子,均由曹家人做掌柜,用的也都是曹家藥鋪的舊人。
而據他所知藥鋪的那些人,早已七零八落,各奔前程去了。
「這……這……」
青莞不勸聲色的把他的反應看在眼底,淡笑道:「是花了我不少銀子,不過相信子昂會替我賺回來。」
曹浩群詫異的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心中震驚萬分。世上之人,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碳者少。這分明是……是……
曹浩群強忍心中震驚,上前一步道:「你……到底是誰?可是曹家故友?」
青莞幽幽一嘆,道:「我是蘇州顧府六小姐,顧青莞。」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曹浩群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久久不能言語。
……
青莞扶著月娘的手,銀燈跟在她身後低聲道:「小姐為何要把身份露出給那人聽,萬一他轉身,把小姐賣了怎麼辦?」
青莞頓住,抬頭看了看天,然後指了指點上的圓月道:「凡年少得志,身懷絕技的人,都有幾分氣性。他是我要重用的人,我唯有坦誠相待,能才令他臣服。」
月娘擔憂道:「小姐把這麼大的事,交給他辦,萬一……」
青莞強笑道:「月娘,人總要賭一把的,好在這五年來,我的運氣不算太差。走吧,前邊病人怕是等久了。銀燈,你回去吧。」
銀燈雙手挽住小姐的胳膊,嘟著嘴道:「銀燈只是捨不得小姐。金陵的事情辦妥后,銀燈馬上回來侍候小姐。」
青莞眉眼彎彎:「可不光是金陵,還有京城。你掌著我所有的錢袋子,這裡裡外外的事,都少不得你操心。」
銀燈最愛聽小姐說這個話,笑眯眯道:「自然是要銀燈操心的。小姐,我去了,你自個保重。」
青莞輕輕一笑。
「對了小姐,那些個……她們不跟著我們一道進京嗎?」銀燈不好意思把伎女兩個字說出口。
青莞搖搖頭道:「她們,還不到時候。」
月娘忍不住插話道:「小姐,你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青莞笑笑:「她們都是些弱質女流,自然要找個大靠山,才能入京,若不然,豈不是被人欺負的連渣子都不剩。」
「小姐,靠山是誰?」銀燈一聽有大靠山,精神陡然一震。
青莞認真的點頭道:「佛曰不可說!」
……
福伯看了眼身邊的年輕人,道:「小姐吩咐,入了金陵府,十日後我便隨公子一道進京,店鋪夥計的事,全由公子作主。這十日內,請公子安頓好曹家的事,挑選出適合的掌柜人選,旁的事情,宋語會替曹家一一辦妥。」
曹浩群長長一揖:「子昂定不負小姐重託。」
「小姐的身世,還請公子保守秘密,連曹家的人都不能告訴。」
「小姐對我深信不疑,我又如何做得出背信棄議之事。」曹浩群言之灼灼。
福伯咬了咬牙,終究將滿腹的話,收於心中,只淡淡道:「如此,甚好。走,我們連夜去金陵。」
……
福伯和銀燈一走,諸事皆定,青莞總算能長鬆一口氣。
再加上通往顧府的唯一的路被堵了起來,一日之中,只有到飯點時,那門才會開。因此這小小的院落如同世外桃園一般,青莞無須時刻戒備著有人會來。
這幾日她在院中或看醫書,或研製藥方,過得舒心自在。
許是因為顧青芷在太太跟前提了提,這幾日天天有下人趁著開門時,給院里送來一盆冰。
青莞雖不懼熱,卻也心中感動,暗道以後若有機會,定要好好回報一下這位常私下照拂她的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