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回 獨漏算了她
殷貴妃淚如雨下,連連搖頭,藏著鬼的心裡泛起陣陣害怕。
「貴妃,朕最恨的,便是欺騙。朕再問你一遍,那人是不是你派往京中去的?」
「不……」
殷貴妃心底掀起驚濤巨浪。
這個時候若不應承下來,那麼皇帝必會派人追查,一旦順著這條線往下查……那便是諸九族之罪,連他都要被牽連。
不!
留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倒不如索性應承了下來,再作打算。
她凝神著皇帝,紅唇動了動,晦澀道:「不是臣妾,又會是誰?皇上,臣妾咽不下這口氣啊!」
寶慶帝閉上雙眸,手一摔,「你是在怨恨朕,心偏向老八?」
「難道不是嗎?」
到了這個份上,殷貴妃已沒有什麼可怕的了,嘴角牽出一抹冷笑。
「皇上寵愛壽王,天下誰不知。即便他無詔而返,皇上也替他掩人耳目。賢王被打成這樣,皇上連句問都沒有,臣妾這個做母親的,要怎樣才能不怨?」
「那是你兒子,先欲行不軌!」
殷貴妃被問得啞然,不死心的低喃道:「不過是個女子,有何要緊?」
「那女子是朕的太醫,放眼大周,朕的身體唯有她能調理。你兒子連這個女子都不放過,是怕朕活得太久嗎?」
殷貴妃身子一顫,驚得胸口發悶,半句話也答不上來。
寶慶帝霍然起身,長袖一掃,茶釓器皿摔了一地。
殷貴妃嚇得趕緊伏地在身,瑟瑟發抖道:「皇上,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請皇上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饒了臣妾這一次吧。」
寶慶帝喘息急促,一連深吸了幾口氣,一屁股跌坐在龍榻上,有氣無力道:「貴妃啊,你讓朕太過失望了。」
……
悠悠轉醒,不知人事幾許。
頭頂疼痛無比,像是要裂開一樣,又奇漲無比,像有東西要從裡面綳出。
顧青莞勉強想睜開眼睛,身體卻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的一動也動不了。
眼皮微微一動,便聽到有人歡喜地叫:「女醫醒了,女醫醒了。」
有參湯的溫熱從口中緩緩流入至喉中,為身體注入活力,青莞緩緩睜眼,入眼的是劉兆玉瘦得不成樣的臉。
「你……為何……成了這副模樣?」
他為何成這副模樣?虧她問得出口。
昏迷十天,生不生,死不死,僅僅用人蔘吊著一口氣,他都快被她逼瘋了。
劉兆玉眼眶一熱,一屁股跌坐在地,抹了一把淚,喃喃自語道:「醒了,總算醒了。」
又一個鬼不成鬼,人不成人的臉自出現在眼前,竟然是蔣弘文。
「你……怎麼也在!」
蔣弘文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聲音彷彿從地獄里傳出來一般,「顧青莞,你就是到了陰曹地府,爺也要將你抓回來。」
要不然,爺也只有跟著你去陰曹地府。
這廝瘋魔了不成?
顧青莞低低一笑,道:「我去過陰曹地府的,那邊不收,說我陽壽未盡,又將我趕了回來。」
「顧青莞!」
蔣弘文兩隻拳頭青筋暴出,恨不能掐死她算了。
他和師爺算計了一切,卻獨獨算漏了她。這女子的狠絕,比男人更甚。
顧青莞斜看了他一眼,悽然一笑道:「我這是在哪裡?」
蔣弘文咬牙道:「在回京的路上,還有兩天的腳程入京。」
顧青莞眨了眨眼睛,也不想再問他為什麼會在,這一撞真的很疼,很疼。
她想,再多睡一會。
……
入夜。
一黑衣男子翻過行宮的高牆,腳步幾個點地,已奔入夜色中。
男子一路向西,約奔了一盞茶的時間后,來到一處密林。再往密林行了數丈遠,地勢豁然開朗。
竟是一彎小溪。
小溪旁,一人一馬相依而立,不是那蘇子語,又是誰。
楊帆急步上前,道:「剛剛得到消息,她已經醒過來了。」
蘇子語松出一口氣,指了指地上,席地而坐,目眺遠方。
他在禁衛軍呆了一年多,暗下總是有幾個眼線的。別人不知道那日行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只稍稍一打聽,便一清二楚。
從壽王無召而返,將欲行不軌的賢王打傷……
到皇帝欲蓋彌彰,下令封口……
再到京中突然流言四起,流行傳至行宮,顧青莞以死明志……
這一計套著一計,一環套著一環當是她的手筆。只有她,會狠絕到把自己都算計進去。
賢王的背後是英國公府,英國公府的背後是蘇府,她到底是舉著明晃晃的劍,向他殺來了。
蘇子語一想到這些事都出自於她的手筆,心中忍不住的洶湧澎湃。從前,她是那樣一個心思單純,天真爛漫之人;而現在竟然有如此深的算計。
只是,有一件事他不明白,所以蘇子語問道:「她與壽王的事,幾分真,幾分假?」
楊帆撿了一片枯葉,放在手裡把玩一會,低聲道:「她與壽王的事,十分真。壽王臨行前,在她房裡呆了約摸有一盞茶的時間。」
蘇子語只覺得自己的心碎裂了一地,眸中的痛色來不及掩飾,於月光下盡數流出。
痛意從足底蔓延至心底,錐心刺骨,蘇子語身形晃了晃。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楊帆見他臉色不對,伸手扶住。
蘇子語苦笑,「沒事。」
楊帆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這個顧青莞真的是厲害,把蔣老七,賢王,壽王都弄得神魂顛倒,這一下,有好戲看了。」
蘇子語又是苦笑。
兄弟妻,不可戲。倘若他沒有料錯,蔣老七不過是個擋箭牌罷了,若不然,以壽王的性子,絕不會如此。
他其實早該料到的,當初壽王中毒,她千里救人,此舉便不同尋常。
「你怎麼不說話?」楊帆久等他不開口,忍不住追問。
蘇子語木然道:「要我說什麼?」
楊帆嘆出口氣,「這個女子太厲害了,錢子奇不及她半分。」
蘇子語面色微微一變,閉上了眼睛,道:「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楊帆聽罷,道:「我怎麼覺得她攀上壽王,是別有用心啊。」
蘇子語心中又一痛。是不是別有用心,他不知道,但有一點他很清楚,壽王對她動了真心。
「如今這樣一鬧,也不知道鬧出個什麼明堂來。壽王和賢王算是徹底的鬧僵了。」
蘇子語遲疑道:「明堂肯定是有的。此次歸京后,若無意外,太子一位當屬壽王。」
「為何?」楊帆驚得目瞪口呆。
還需要問嗎?都在她的算計當中。
楊帆似想到了什麼,「啊,那蘇家……」
「蘇家風光了這些年,也該輪到了。」蘇子語突然起身,拍拍身上沾著的枯葉,「我想去看看她,可有辦法?」
楊帆還未從一個驚嚇中緩過神來,又被另一個驚嚇給鎮住了,「行宮禁衛森嚴,只怕是難?更何況蔣七爺從京中趕來,守在她身旁。」
蔣弘文也來了?
蘇子語眉頭微皺,卻仍道:「想想辦法。見她一面,我便走。」
「她有什麼好看的?」楊帆不明白。
蘇子語沉默下來,周身沉浸在無窮的悲傷之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張陌生的臉,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楊帆最看不得他這樣,咬咬牙,道:「跟我來。」
……
「七爺,皇上召你去問話。」
「這個時辰……劉太醫,這邊你費心。」
「七爺放心去。」
腳步聲漸遠,片刻后,劉兆玉的聲音在院里又響起,「葉紫,我琢磨著又添了一味葯,你速去煎來。
「葉青,你讓廚房的人弄些薄薄的粥來,你家小姐好些天沒進食了,醒了定會叫餓的,粥里加些紅棗,補血補氣。」
「劉太醫,你一人行嗎?」
「沒事,你們速去速回!」
隨即,院子里又是一片死寂。
躲在牆角的楊帆朝身後的人看了看,壓低了聲道:「半盞茶的時間,一定要走。這個劉兆玉,我來搞定。」
「放心!」蘇子語肅目點頭。
……
屋裡葯香撲鼻,帷幔勾起,薄薄地帷幔輕垂著,如絮如雲罩住了半間屋子。
蘇子語登上腳踏,手撩起床帳,眸中閃過痛色。
床上的女子蒼白的臉瘦小的很,嘴唇毫無血色,幽深如黑的眸子緊緊閉著,垂下的睫毛無了無聲機。
黑亮的烏髮梳成兩條長辮,包裹在重重的紗布里。紗布的頂上隱隱透出血色,看得人觸目驚心。
蘇子語胸口痙攣的發痛,一時竟覺得腿發軟,呼吸都停了。
他慢慢伸出手,想要觸摸到她的臉上,卻停在半空中,眼淚莫名的落下來。
七年了,這個世上他最愛的女子,終於又一次如此近的,在他的面前。近到他的心狂跳不已。
似不敢相信般,他閉上了眼睛,卻又立刻睜開。
那人還在。
變了外形,變了身份,然內里卻是依舊是她——錢子奇。曾經被他供奉於心中明鏡台上的,永遠的愛人。
蘇子語的視線慢慢落下,落在她的手上。
這以手曾經握在他的掌中,輕輕的,軟軟的,柔弱無骨。他喜歡握著她的手,穿行在錢家的花園裡,替她捻下一縷耳邊的碎發。
蘇子語悄然跪下,虔誠的,小心翼翼的將床上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心底的滿足,讓他寂寞無聲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