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回別往心裡去
因多年不曾住人,殿內泛舊的厲害,如冷宮無異,趙璟琰卻興緻勃勃。
「這是我小時候的案桌,從前讀書,最喜歡在案桌上刻些東西,這上面的圖案,都是我刻的。」
青莞眼前彷彿出現一個幼童,小小年紀便伏岸寫字,寫得累了,便在案桌上劃一條,調皮的緊。
「這是我的床。你瞧瞧,大不大?」
青莞眼中露出驚色,這一張床足足能躺下六個人。
「我從前睡覺很不老實,常常一個翻身,便能從床上摔下來。母后索性就命人打了這一張。不曾想,我摔下來的次數更多。」
青莞低頭思忖,「這是為何?」
趙璟琰笑道:「這床這樣大,我便在上頭翻跟頭,玩雜耍,常常一個不慎便掉下來。」
青莞忍不住掩口輕笑。不曾想儀錶堂堂的太子爺,小時候也曾有過荒唐的時候。
「摔傷過嗎?」
「傷了也不能吱聲,不然會被父皇罵的。」
「你怕皇上?」青莞挑眉。
「怕!」
趙璟琰坦承,「一國之君,九五至尊,臉一板,都能把人嚇得尿褲子。」
「如今怎麼不怕了?」青莞蹙眉目。
趙璟琰側首看她。
她絕美的面孔上覆上一層輕柔的光,兩條好看的秀眉擰成一團,沒有了從前的清冷,連四周的空氣都是柔柔的。
「一來是罵得多了,膽子也就大了。二來是有母妃和兄長護著。」
趙璟琰放開她的手,自顧自的在床上躺下,頭枕著雙臂,腿微微屈著。
青莞走過去,在床邊的凳上坐下。
趙璟琰繼又指著牆角的多寶閣,道:「多寶閣的背後,藏了好多從前的小玩藝,風乾的蝴蝶,兄長送給我的木箭,從母妃那裡騙來的傀儡人……」
男人的聲音在夜色中,如同古琴般低沉輕緩,說得又是些瑣碎無比的事。
青莞卻聽得津津有味。
她知道,這個男子是想把他長大,玩耍,撒潑打滾的事兒,都講給她聽一遍。
那些歡喜的,悲傷的,幸福的,落淚的過往,他將它們描繪在她的眼前,讓她為他的喜而喜,為他的憂而憂。
趙璟琰一邊說話,一邊觀察青莞細微的表情變化,她的每一個反應,都落在他的眼中。
這樣的事兒,他早就想做了。
「莞莞,你可知我的第一次,是怎樣的?」趙璟琰毫不避諱的想說與她聽。
在她的面前,沒什麼可隱瞞的。他就是想將自己褪去所有的一切,將一個孩子慢慢長大成男人的過往,都說與她聽。
顧青莞臉上浮現紅暈。
他已過弱冠,又是皇子皇孫,男歡女愛的事情絕不可能沒有。只是這樣的事情,也要說出來嗎,她真的不想聽。
「是一個月圓之夜,我在母后處與兄長飲了些酒,薄醉回來就睡了。睡到半夜,我聞到了一股好聞的氣味,頓時覺得口乾舌噪,喚了婢女倒茶來,那婢女起得急了,連衣裳都不曾穿好,露出大片的胸脯。我一看,心底便有了異常強烈的衝動。」
趙璟琰嘴角泛起譏笑,目光卻落在青莞的臉上,期待著她的反應。
顧青莞是醫者,一聽便知道這裡頭的蹊蹺。那股好聞的氣味,怕是催情香吧。
「你,中了人家的計了。」
趙璟琰眼睛瞬間亮了,猛的從床上坐起來看著她,神色專註。
「你如何知道?」
顧青莞冷笑,「但凡好聞的香,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是皇子,見慣了環肥燕瘦,又怎會為了一片白凈的胸脯,亂了心神。」
趙璟琰笑了。
月光流鍍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都那麼皎潔明亮,彷彿那個被胸脯亂了心神的男子,根本不是他。
顧青莞偏過臉,不去看那張臉。只因這張臉上的雙眸,太過灼熱,她不敢對視。
「你也知道皇子寵幸完女子,既可瞞下不說,也可上報到敬事房。我見那宮女嬌俏可人,便想給她一個名份。母後知曉后,派了宮中管事嬤嬤過來細細查探。結果……如你所料。」
顧青莞不語。
先皇后輔佐皇帝上位,統攝六宮,盛寵多年不衰,果然是極厲害的。這事兒,必是有人在後面操縱的。一個宮女,絕不可能有這種香料。
趙璟琰起身走過去,低下頭看著她的臉。
顧青莞卻不想讓他察覺心底異樣,偏過臉去。
誰想那張臉在她眼前放大,越放越大。躲無可躲,便閉了眼睛。然而呼吸間,都是男子身上淡淡的塵土味。
趙璟琰笑笑,手撫上她頭頂的疤痕,低聲道:「是父皇的一個不受寵的妃子,買通了那婢女,想通過我在父皇跟前替她說幾句好話。那婢女則想往上爬,所以一口應承下……」
顧青莞輕咬唇瓣,心裡各種滋味湧上,一時難辨。皇宮裡枝枝蔓蔓,數不勝數,每一條枝蔓的後面都藏著算計。
年年歲歲月的困在這裡,即便是再天真的女子,也會因為名利而變得面目全非。
「母後下令處死了她,我蒙在鼓裡,跑去質問。」
趙璟琰深吸一口氣后,方道:「母后語重心長對我說,皇宮冰冷,從來沒有純粹的感情。即便是同睡一張床,也不過是異夢。你是皇帝的心頭好,這深宮裡多少雙眼睛盯著你,想攀上你達到他們的目的。所以,對女子,你可風流,卻不能動情。情一動,你便輸了。」
顧青莞猛的睜開眼睛,仰頭看身前的人,如水的目光中,帶著瞭然的深沉。
趙璟琰此刻的臉上,早已收了笑,雙眸深深的看著她。
「從此,我便明白一件事,權力之下,所謂愛的背後,不過是利用和算計。所以,我便成了紈絝王爺。」
顧青莞只覺得喉嚨里被什麼東西堵著,難受的緊。
「而你不同。」
趙璟琰慢慢蹲下來,將她的雙手合在掌心,「遇上你,並非我之願,你讓我有了諸多的弱點。但既已遇上,我便不會再放手。這天地間,窮盡我這一生,也不可能有一個女子不為名,不為利,只為我這個人而來。」
「你又處怎知我不是沖著你王爺的身份。」顧青莞低聲道。
趙璟琰淡淡一笑,「我有眼睛,我看得分明。」
「有時候見到的未必是真。」
「除了眼睛,我還有心。」
青莞啞然。
心和心的碰觸,吸引,又怎能騙過得人?
只是他帶她來從前的宮殿,說這麼多話,必不會無的放矢,總有原因。原因是什麼,青莞習慣性的往深里去想一想。
趙璟琰沒有讓她多等,輕輕一嘆,正色道:「九五至尊,其實是每個皇子心中的夢。坐在那個位置上,天下,權力,富貴,盡握在手。然而我不喜。」
顧青莞眼睛一亮,呼吸有剎那的凝滯。
趙璟琰壓制住心頭的噁心,「那個位置,冰冷而殘酷,既是天堂,又是地獄,血腥無比。從前我做的每一步,其實都是為了我的兄長。」
廢太子趙璟瓊?
顧青莞這是第二次從他的口中聽到這個人。
她思了思道:「你是想把這個位置,禪讓給他?」
趙璟琰點頭,「兄長比我聰明,更適合在那個位置。所以莞莞,我現在要做的,便是把江山穩穩的拿到手,再交給他。」
青莞這一刻,明白了眼前男子的真正用意。
晉封的太子要將江山穩穩的拿到手,唯有一個等字。等皇帝駕崩,等權力交迭,等一切水道渠成。
然而皇帝駕崩前,他首要做的事情,便是替太子選一個稱職的太子妃。這個太子妃絕不會是她。
換而言之,他和她的事情仍需放在暗處。
趙璟琰纖長的手指撥動了下她的,低聲道:「這對你來說,並不公平。然而比起不公平來,我更不想將你置於風口浪尖。帝王之心,深不可測,我不能讓你有一點點的危險。」
顧青莞手一顫,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看來,她還是低估了皇權路上的齷齪。
趙璟琰見她明了,一字一句地道出了真正的用意,「所以,一旦父皇賜婚,我會應承下來。你別往心裡去。」
別往心裡去,他只是被逼著演一場戲。
男子的嗓音如沉沉溪水,緩慢淌進她的心裡。青莞心中動容。
其實他不說,她也清楚。人活於世,便是皇帝也不可能隨心所欲。輕重、緩急相交,這樣的抉擇是最好的方式。
青莞唇角揚笑,「我都明白。而且我連你的太子妃是誰,都一清二楚,想不想知道?」
「不想!」
她這樣的乖巧,這樣的通透,趙璟琰心頭卻閃過黯淡。盛十八說得對,一個男人委屈一個女人,其實說白了也是那男人無用。
倘若可以,他恨不得詔告全天下,這個女子是他深愛的。
然而,此刻他卻什麼都不能做,並且只能用這種卑劣的方式求得她的體諒與理解。
而她……從來那麼善解人意。
趙璟琰沉默了下,將臉埋在她的掌心。
顧青莞被他這一個動作逗笑了,「趙璟琰,我發現你果然不適合那個位置。你的心太軟,沒有帝王的殺伐果敢,而且太兒女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