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回上元燈節夜
上元燈節,大周朝的舊例,必在京中開燈市。
青莞從小到大沒湊過這個熱鬧,奈何今年不同,趙璟琰早早命阿離過來傳信,上元燈節四人一道觀燈。
青莞看著松音躍躍欲試的表情,不忍拒絕,卻又怕漏了餡,命月娘幾個照著她和松音的身材,連夜趕製出兩套世家男子的錦袍。
故燈節那天,兩人往趙璟琰、蔣弘文面前這麼一站時,後者臉上的驚色難以用言語形容。
眼前的兩個錦衣公子,一個面若冠玉,紅唇齒白;一個眉若脆竹,肌膚雪白。
只一眼,便再難移開。
趙璟琰微微心跳如雷。這樣的裝束對他有莫大的吸引力,心頭恨不能就將她擁進懷中。
他斜看了弘文一眼,發現此人正像只獃頭鵝一般,目光都不能轉動了,不由伸出胳膊推了推。
蔣弘文方才嘿嘿乾笑兩聲,迴轉過神來。
燈市臨水而建,平常百姓都在陸上觀燈,只有達官貴人才能遊船而觀。而達官貴人也分高低,高低的顯現都在船上。
顧青莞腳下的船,寬敞而精緻,穩健的飄在河面上,感受不到半點起伏。
趙璟琰解下身上披風,覆在青莞肩上,「臨水觀燈景雖美,也容易吹了涼風。」
顧青莞淡淡一笑,目光落在那一盞盞燈上。
趙璟琰見她看得認真,不由順著她的視線瞧過去,「好看嗎?」
青莞點點頭,「嗯,好看。」
「若喜歡,以後年年的上元燈節,咱們都來看燈。」
青莞睨他,暈暗的燈光,映照著他的側臉,看上去斯文秀氣,隱隱有種帝王之姿。
與從前大不一樣。
青莞笑道:「今年是馬年,我想要盞小馬燈。」
趙璟琰難得聽到她要些什麼,忙朝阿離揮揮手道:「問問史小姐喜歡什麼燈,一併買了來。」
「是,爺!」
趙璟琰走到青莞身側,低下頭看著她柔美的頸脖,笑道:「聽說顧家的人進京了?」
青莞身子一頓,嗔看著他,「你又如何知道?」
「弘文說與我聽的。大舅見過那個人,校考了半日,學問倒還好,遂收進了國子監。」
「那也是他的福份。」
趙璟琰冷笑道:「這福分是你給的。若不是看在他於你並無恩怨的份上,我豈能容他進去。」
顧青莞心中熨貼,目光從燈上收回,落在他的眉眼上,「何苦為個不相干的人惱火,這些人素來不在我的眼裡。」
趙璟琰心中一動,「莞莞的眼裡有誰?」
顧青莞俏皮一笑,「月娘,福伯,松音,史大哥,二姐。」
「還有呢?」心中期待的那個名字不曾聽到,趙璟琰不甘心追問。
「你!」
青莞頓了頓,又道:「在我心裡最重要的地方。」
趙璟琰的心猛的一緊,眼睛驟然發亮。
世間最動聽的情話,從來都在不經意的時候說出,才最有震撼力。他與她之間,一個追,一個躲,一個進,一個退,糾纏了這麼久,才有今日的情份。
可她,即便同床共枕,也不曾說過心底的話。
而這一句,當數她說過的最動聽的情話。趙璟琰唇角微揚,上前一步,在她耳邊低語道:「若不是今日人多,我真想此刻便吻你。」
「色胚!」顧青莞笑著躲開。
「亭林,如此佳節,我們四人聯詩如何。」
就在這時,蔣弘文牽著史松音的手走過來,月影照在兩人身上,像是下了一層薄紗。
「不要!」
顧青莞頭一個反對。前世她不喜讀書,只沒心沒肺的玩樂,這一世心思都在葯上,別說聯詩,便是背詩都要她的命。
蔣弘文氣笑道:「那總得找點樂子,這樣乾巴巴的站著,有什麼意思。」
趙璟琰寵溺的看著身側的女子,笑道:「早知如此,當從太子府請了歌伎過來,咱們飲酒作樂,看著燈,聽著歌,也是件極雅的事。」
久未出聲的史松音,輕輕開口,「歌伎聽著吵,我們南邊的崑曲才好聽呢。一抬手,一低頭,韻味十足。」
蔣弘文笑道:「回頭得空了,我陪你去南邊,就專門聽崑曲去。」
史松音嗔笑,「好啊,只是眼下該如何?」
「問她!」蔣弘文手一指,對準了顧青莞。
青莞臉色微窘,羞愧道:「我除了看病,真的什麼都不會。」
趙璟琰笑道:「我有個主意。」
「快說來一聽。」
「待燈買來,你們兩人手中拿燈,倚在船邊,頭頂一輪明月,腳下河水潺潺,我與弘文替你們做畫。回頭命人裱了,掛在卧房裡,聊慰相思之苦。」
「極雅,極雅!」蔣弘文直呼妙。
史松音則羞紅了臉,拉了拉青莞的衣袖,後者淡笑道:「只要不讓我動,倒是可行,只這畫不能掛在你們房裡,得贈與我們。」
「那不行,如此一來,我們豈不是白畫?」蔣弘文第一個捨不得。
青莞瞪了他一眼,「那便作罷。也不想想,這畫現在放你們那頭,合適不合適?」
趙璟琰遞了個眼色給弘文,笑道:「如此也行,反正回頭可當作嫁妝陪過來。」
「呸,誰要嫁你!」
顧青莞再臉皮厚,也撐不住了,拉著史松音往邊上去。
趙璟琰笑眯眯道:「弘文,她不嫁我,嫁誰?」
「無人能嫁!」蔣弘文搖頭聳肩,命人去準備筆墨紙硯。
……
燈下看美人,美人顏如玉。
趙璟琰與蔣弘文對視一眼,各自揮灑筆墨,一挫而就。
蔣家都是讀書人,讀書人講究琴棋書畫,所以就算蔣弘文再不成器,手上的筆力還是有的。
趙璟琰自不必說,皇子皇孫從小便是在大儒手下受教,功力非同尋常。
僅僅一盞茶的時間,兩人便停下了筆。
青莞把燈交給春泥,走到趙璟琰身側,低頭一看,驚住了。
畫中的女子烏髮如絲,柔光若膩,一雙黑眸幽遠靈動,美的不食人間煙火。
「我今日著男裝,束髮,你又如何畫得出這樣的景緻?」
趙璟琰側首,深情一笑道:「你的一顰一笑,都在我的腦中,男裝,女裝又有何不同。」
顧青莞眼角唇角皆笑意,目光流轉,對上男人的眼睛。
趙璟琰看著她柔美的側臉,心中一動,低聲道:「我在上頭寫句詞,如何?」
「別混寫,壞了這畫的意境。」
趙璟琰緘默不答,似在沉思,半晌后,他輕輕地,用耳語般的聲對青莞道:「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闌珊處。」
青莞的目光溫柔的撫過他的眼角眉梢,知道:「太長,后一句恰到好處。」
趙璟琰拊掌道好,沉思片刻,旋即提筆,將詞提於畫上,末了又寫上:寶慶四十一年上元,夜,亭林贈莞莞。
最後一筆落下,趙璟琰眯著眼看她。
她立在月下,即便著男裝,卻是身姿娉婷,曲線玲瓏,像紫藤樹上初綻的蕊,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動作,就有種奇異的清華氣象。
自己畫的,要有本不及眼前的人兒半分。
「以後,每年的上元燈節,我都替你畫一副。一年又一年,等我們老了,再拿出來看。」
青莞翕動了下嘴唇,低聲道:「那時,我早已白髮鶴顏,遭了人嫌。你再看從前的,只怕越發的看不上我了。」
趙璟琰輕聲笑道:「沒想到聰慧如你,也會講出這樣的傻話來。我比你大得多,要老也是我先老,看不上的人,也是你。」
顧青莞主動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那咱們便一起慢慢變老。」
「一言為定,此生不變。」
「此生不變!」
四目相對,纏纏綿綿,你的眼中有個我,我的眼中倒映著你,再難移開。
月色映著男子的眉宇,微冷;秋風吹著女子的長發,染上了幽色。蔣弘文頭一側,見這兩人情深款款,嘴角揚起。
「亭林,青莞,快來看看我畫的如何?」
顧青莞慌亂的移開視線,走到他的畫前,垂首觀賞。
不等她開口,趙璟琰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不錯,筆力欠佳,神態卻真,想來對畫中的女子瞭然於心。」
史松音羞道:「太子爺不帶這麼淘埋人的。」
「喲,還沒怎麼樣呢,這就幫上了。史小姐要不要這麼偏心啊。」趙璟琰故意逗笑。
「青莞,你看太子爺他……」
「他說得極對啊!」顧青莞破天慌的沒有幫松音。
史松音鼓著面頰,嘟著紅唇,「青莞,你也欺負我?」
蔣弘文聞言,忙擋在史松音面前,「誰欺負你,得問過我的拳頭答應不答應。」
顧青莞噗嗤一笑,指著蔣弘文道:「瞧瞧,我若不欺負你,又怎能炸出這人的真心來。」
史松音躁得沒地兒躲,腳一跺,躲進了船艙。
蔣弘文沒有去追,而是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道:「青莞,她的身子能不能成親,我需心裡有數,好早做打算。」
顧青莞收了笑道:「她的身體,我已經在想辦法了,成親沒有問題,懷孕生子會有些難,但不是沒有可能。」
「幾分可能?」
「這樣說吧。她的心臟是受不得壓迫的,只要解決這個問題,便有五分的可能。」
「還有五分呢?」蔣弘文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