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心口不一
趙皇后說這話的確十分漂亮。
她要是一來就說自己一心為太皇太后祈福希望她福壽安康之類的話,太皇太后只會覺得她虛情假意,所以她先說了皇上和皇子在前頭,在太皇太后的角度上看來,這話的可信度就高了。
後宮之所以是後宮,那是因為她們都是站在背後的女子。
皇上和皇子們才是首要的,趙皇后對著太皇太后也算是了解,知道要怎麼說才能哄了她老人家歡心。
然而今日太皇太后明顯聽不進去了,她略帶渾濁的眸裡帶著說不盡的寒意,直直盯著趙皇后,顯然是憤怒至極。
她伸出蒼老卻帶了幾分氣勁的手,身旁的老嬤嬤當即會意,將一個錦盒子交到了她的手上。
趙皇后根本沒來得及思索那是什麼東西,那個錦盒當面就摔到了她的身旁,驚得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些許,她有種感覺,眼下若不是因為殿上還有著外人在場,太皇太后這盒子是要朝她臉上扔的,而絕對不是扔在她的旁邊。
那錦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露出裡頭精緻製成的肉乾,色香味俱全的模樣。
太皇太后看著那散落一地的肉乾,好似在看什麼十惡不赦之物:「我原先道你出自世家,溫順賢良,德行淑嫻,順元皇後走后皇上立你為後,哀家也從未有過半分意見,不料這人心難測,你這面上端的是恭恭敬敬,底下里卻巴不得我早些去死,哀家活到這個歲數,本就沒有多少時日,你竟是等不及我給你這後宮騰位置了嗎?」
殿下的李欣都要嚇壞了。
她根本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太皇太后緣何會找趙皇后的麻煩,看樣子還氣得不輕。
原本她是聽了白芍的話想去太皇太后試一試,搬搬救兵,畢竟這宮裡頭能鎮得住趙皇后的也就皇上和太皇太后兩人了,只是這麼點小事她沒法找到皇上面前去,想著太皇太后從前疼惜樂儀郡主,若是伍月有難,也許她能出個面保一保。
她其實也並沒有多大把握,原本還準備要花費好大一番氣力才能說服太皇太后,結果她還沒怎麼說呢,太皇太后聽說她要來永福宮,二話不說就起駕了。
她有些著急地看了看伍月,卻見伍月和嬌娘都低著頭,一副置身事外不敢多看的樣子。
李欣也不敢貿貿然上去幫趙皇后求情,沒得惹怒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已經禁不得激了。
趙皇后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肉乾,只以為是有人害她,連忙就道:「太皇太后,臣妾冤枉啊,一定是有人在陷害臣妾……」
「陷害!」太皇太后伸出手指來指著她,似乎氣得狠了,「好!你還在裝傻!哀家今日就跟你攤開了說個清楚明白,這可是你宮裡的東西,旁的人可沒有這麼能耐把這東西放在你宮裡頭,哀家此番過來也不是沒有先去查過,也生怕是冤枉了你,結果……這麼一查,倒還真叫哀家寒了心!」
趙皇后聽得一臉恍然。
她愣愣地去看那四散在地上的肉乾,而後下意識地看向了站在一旁戰戰兢兢臉色灰白的梁公公,意圖從他那裡得到什麼消息。
梁公公著急地看著那肉乾,輕微地動了動唇。
他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趙皇后只看那麼一眼,忽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臉色瞬間白得幾近透明。
她張嘴,啞啞,卻是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一顆心徹頭徹尾地從底子里涼到了外頭。
太皇太后冷笑了一聲,聲音沉如老鍾:「這兔肉乾,皇后可吃了不少時日了,哀家可有半句冤枉了你?」
李欣聞言,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當今太皇太后,恰是屬兔的。
其實當年的太皇太后在後宮之時也是雷霆手段,十分了得的,只是後來年事漸高,甚至連先帝和太后都在她跟前先一步走了,新帝宮中先是順元皇后,再是趙皇后,都是不需要人操心幫扶的人,她年紀大了,便也不怎麼管事了,此後心性倒也豁達,雖然氣勢魄力還有幾分,但待人待物都寬和了不少。
不過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太皇太后自己未嘗不知道,她活到這把年紀了,大家都知道她也沒幾日好活,雖然面上不說,但心裡都這麼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偏偏人在還沒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想的透徹看的開,真的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流逝,死亡近在眼前,說不定明日就告別人世的當口,就害怕起來,甚至十分忌諱,只想儘力地多活哪怕一天,尤其是太皇太后這種在高位之上的人,她更加地不想死,害怕死。
近兩年來,她越發地喜歡去法元寺燒香祈福也是這麼個原因,無非就是為了求一個心安,多一個慰藉。
誰也感覺不到太皇太后藏在心底深處的惶惑不安,趙皇后這個兔肉乾直接就是一個地雷,直接將她壓得好好的冷靜全部都炸了出來。
在她快要死的時候,趙皇后私底下卻在吃兔肉乾,分明是一點也不顧忌她,等同於咒她去死!
換做他人,太皇太后興許還未必這麼生氣,可偏偏是趙皇后。
這放眼整個後宮都是趙皇后的天下,然而只要她一天沒死,趙皇后在後宮裡還是低了她一頭,她怎麼可能希望她福壽安康,再活很多年,心裡絕對是巴不得她早日歸天!
趙皇後知道太皇太后這是動了真怒,連忙苦著臉求道:「臣妾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兔肉乾啊,只以為是普通肉乾,已經吃了有些時日,皇上也是吃過的……」
即便太皇太后是屬兔的,這宮裡頭也從來沒有說過不準吃兔肉之類的,所以趙皇后自己也沒有怎麼避忌,這麼多年來她也吃了不是一次兩次了,當然太皇太后自是不會關注她吃了什麼肉乾之類的,趙皇后也沒跑去太皇太後面前去,這不過就是零嘴肉乾而已,更何況皇上有時候也吃上那麼幾口。
吃兔肉乾這事其實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太皇太后自己不介意也就沒什麼,可若是她計較起來,趙皇后此番可是不能善了了。
太皇太后更氣了,恨恨罵道:「你的心竟如此歹毒,私下裡咒哀家也就罷了,還要拉著皇上陪你一起,你是要讓他背上不仁不孝的罪名嗎?」
趙皇后真的是憋屈極了,可偏偏再憋屈,這時候都說不出理來。
眼下的情況看來,她吃兔肉乾這事不知道怎麼的就觸了太皇太后的底線了,那麼她便說什麼都是錯的。
太皇太后雖然不管事了,平日里也只是燒燒香拜拜佛,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但骨子裡的雷霆氣魄是沒有減過的,就連當今皇上有時候想到一些棘手的問題,他還要去太皇太後面前討教一二,也就證明她雖然老了,可心還是清明無比,不好糊弄的人。
這般的巧合讓趙皇后不懷疑伍月都不行。
偏偏她前腳抓了嬌娘進宮,那一頭太皇太后就因著兔肉乾的事上來發難,哪有這麼巧的事?
奈何眼下太皇太后是在氣頭上,她吃了那兔肉乾也是事實,現在想要攀咬到伍月身上是不可能的事,更別說她旁邊還有一個隱患……
趙皇后想到此處,心下沉得越發深了。
嬌娘乃是丙寅年出生,是屬虎的,方才她聽著沒什麼,現在想起來卻是大有問題。
弱小的兔子在老虎面前,那只有被吞吃入腹的份。
好死不死有了兔肉乾的事在前頭,眼下她再讓一個屬虎的商女進宮,咒太皇太后的罪名,趙皇后就是跳進河裡也洗不清了。
擔心什麼來什麼,太皇太后此刻已經將目光移到了殿下的嬌娘身上,那聲音裡帶了幾分冷意:「你是屬虎的。」
嬌娘顫了顫,就算沒有抬頭,她也能感受到來自那道目光深切的寒意,甚至覺得下一秒她就要被拖出去就地處置,她聲音帶了幾分莫名的恐懼,慢慢道:「回太皇太后,是的。」
「方才皇后想讓你進宮?」太皇太后說的話很慢很慢,但卻讓人覺得越發的壓迫。
嬌娘不敢回答。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個答案至關重要,一旦回答,後果不堪設想。
趙皇后嚇得通身冰冷,急急就開口道:「太皇太后,臣妾不過……不過叫她來問幾句話罷了……」
太皇太后笑得有些諷刺,「一介商女,竟也能讓皇后你親自召見入宮。」她突然笑了,笑得讓人毛骨悚然:「看來在皇后心裡,哀家真是老糊塗了!」
伍月一直沒有開口。
眼下沒有她開口的份,太皇太后正是震怒當中,誰不知死地跑去撞槍口上,絕對沒有好下場。
趙皇后喜歡吃兔肉乾這事其實並非什麼隱秘之事,從前太皇太后也沒朝她發過難,但那是從前。
近些日子來,太皇太后的身體越發差了,連帶著精神狀態也大不如前,越是這個時候就越發敏感,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她大動干戈,趙皇后但凡有一點真心的關心太皇太后,一定會知道她身體抱恙,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吃兔肉乾了。
李欣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太皇太后,皇後娘娘也是無心之失……」
「夠了!」太皇太后出聲喝住了她,神情已然有種壓抑不住的狠厲。
李欣被這麼一喝,也怔住了。
在她印象里的太皇太后慈愛有加,對著她們這些皇子公主,總是笑臉迎人,雖然免不了要嘮叨教訓幾句,但總歸都是十分親和,在她印象里就從沒有見過太皇太后這樣發怒的時候。
李欣並不知道,一個人在知道自己即將面臨死亡而滿心無能為力的時候,那種恐懼和壓抑,就算怎麼掩蓋下來,只要一點點的缺口,就會頃刻爆發出來。
趙皇后自從登了后位,經歷了無數風浪,但還從未有一刻像這刻這般恐懼,她能感覺到太皇太後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漠和殘酷,這時候她方才意識到,即使是老了,太皇太后在這個後宮里也是生存的最久的女人,她的震懾和魄力深深地刻在了骨子裡,而從前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