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洲一路回到自己的居所,人還沒進門,便已先冷冷開口:「是你乾的?」
廳中一名七八十歲的老嫗拄著拐杖,顫巍巍抬頭向他看來。金洲沒心情玩這鬼把戲,右手金扇掃出一道銳利鋒刃,將面前幻象擊得粉碎,只化作翩翩蝶影飛出殿。
老嫗消失無蹤,椅子上坐著的是一名容貌蒼白的青年,他指間仍停著一隻蝴蝶,搖頭道:「金兄今日真是暴躁,早知如此,方才我就該變作妙齡佳人,也好哄君一個開心。」
「收起你的幻術吧!」金洲站在他對面,「魏空念,我再問一次,烏啼鎮紅衣怨傀的事,是不是你乾的?」
「烏啼鎮怎麼又出事了。」青年眉間疑惑,順手將蝴蝶捏成粉末,「早就說了,那破地方不吉利,金兄非不信,早年鬧了一大通,倒顯得我們真的計較那一星半點靈氣一樣,現在可好,鬧個紅衣怨傀竟也要鸞羽殿負責。」
金洲不想與他多言,拂袖離開前廳,只留下一句:「長策學府的人已經找上了門,若真是你,就去將爛攤子收拾乾淨!」
……
是夜,漫天星辰明滅。
纖瑤台高百尺,淺金輕紗曼舞,兩側繁花似錦,更有光束搭成雲梯,一路伸至天穹深處——當然啦,是不能登攀的那種,只用幻術布景,博一個纖雲弄巧瑤台攬月的意思。因為客人都是小輩,所以金蒼客與金仙客都未露面,主席上坐著的是金泓,但別說吃飯了,他光是一看席間四人,就覺得胃隱隱作痛,氣不打一處來,正好連客套都省了。
崔望潮也在,他只與風繾雪對視了一眼,就迅速把眼神挪開。
風繾雪真心發問:「他為何要躲,是怕我打他嗎?」
謝刃一樂:「也可能是怕你叫他。」
「我不想叫他。」風繾雪坐在席間,「這是什麼茶?」
「玉芙蓉。」謝刃年年都要來鸞羽殿吃飯,於是一一給他介紹,「翠山攏霧、相思難表、紅顏留春、青蕪河上柳。」
名字起得雲里霧裡,但味道還不錯。四人都非常默契地沒有理會台上的金泓,正好金泓也不想理會他們四個,賓客間倒也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風繾雪猶記得在離開青靄仙府前,二師兄再三叮囑的「要對謝府小公子多加照顧」,所以此時見謝刃面前甜羹空了,便想叫人替他加一碗新的,但半天沒看到有侍女過來,便道:「崔浪潮!」
崔望潮一口酒全部噴出來。
風繾雪說:「再給我一碗甜羹。」
崔望潮氣極:「你問我要什麼甜羹?」
風繾雪皺眉:「你是主,我是客,我不問主人要,莫非還得自己去廚房端嗎?」
「你……」崔望潮被他堵得無話可說,因為在開席之前,金泓也不知道是哪裡不太對勁,可能是抱著「憑什麼要鸞羽殿伺候你們」的心態吧,下令將所有的侍女都撤了,只留下光禿禿一桌菜。原本是為了給下馬威,但現在看來,被踹下馬的彷彿又成了自己。
風繾雪坐回去:「沒有就算了。」
崔望潮看了眼金泓。
金泓也要氣死了,這種場合誰會是真心實意來吃飯的?不都是敷衍客套動一下筷子嗎?哪有人吃光了不算,還主動要第二碗?
風繾雪側頭問:「他們家是有規矩,一人只能一碗湯嗎?那我的給你吧。」
謝刃已經笑得說不出話了,他扶著桌子,半天才直起身:「算了,你自己吃。」
風繾雪將碗推給他:「你吃,我不吃甜,那不然我們各自一半。」
金泓坐在上位,眼睜睜看著二人拿著勺子分起了一小碗羹,那小心摳搜的模樣,簡直令他連心頭血都要嘔出來。這回崔望潮倒是機智了,趕忙低聲分析:「你說他們會不會是故意的?好出去逢人就講,說鸞羽殿存心怠慢,連飯都是兩個人只給一碗。」
金泓不耐煩地一揮手:「給他給他!」
片刻后,侍女魚貫而入,在謝刃面前擺滿了甜羹。
風繾雪目測了一下,覺得應該夠了,於是對台上二人道:「多謝。」
金泓自是不願理他,至於崔望潮,生怕對方若得不到回應,自己就要再聽一遍「崔浪潮」,倒是強行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
這頓飯吃得賓歡主不歡,好不容易撤下最後一道茶點,金泓站起來就想走,卻被謝刃擋住:「等會兒,我還有事。」
金泓握緊佩劍,面色不善:「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我對你只是沒耐心,不是沒好心。」謝刃道,「烏啼鎮的紅衣怨傀,聽不聽?不聽我可就不說了。」
金泓不悅:「你傷了她,我殺了她,現已魂飛魄散,還有何好說的?」
「在烏啼鎮時,我將她打成重傷,只剩下了一口氣。」謝刃道,「她倉皇逃竄躲了一路,像是惜命得很,卻偏在崔府的家丁搜山時,主動跑出來找死,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謝刃!」崔望潮聽得莫名其妙,慌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你休要在這裡挑撥離間!」
「誰挑撥離間了,你閉嘴吧。」謝刃繼續對金泓說,「現在疑點全在你身上,那可是烏啼鎮的幾十條人命,要我是你,肯定要在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之前將真兇找出來。」
金泓揮手將人掃開,自己帶著崔望潮離開了纖瑤台。
風繾雪問:「他會有動作嗎?」
「肯定會,我還不知道他,最受不得委屈。」謝刃又隨手在席間撿了個果子,「小時候我來這裡過年,看林中積雪鬆軟,剛要自己玩,金洲卻帶著人來了,我不想理他們,就躲在了樹上。」
一群孩子也沒什麼高明術法,在雪裡跑了一陣,又挖了幾個大坑,搭蓋樹枝學獵人做陷阱,沒多久便說說笑笑遠去。
謝刃繼續說:「他們走了,我也就走了,後頭雪越下越大,估計陷阱很快就被掩蓋無蹤。」
本不是什麼大事,誰知道有個姓劉的夫子突然來了興緻,要去深林畫雪景,結果掉進大坑摔斷了腿。
謝刃啃了口果子:「然後金洲就說是金泓乾的。」
璃煥問:「那你給他作證了嗎?」
「我才懶得管這事。」謝刃道,「不過也不用我作證,聽說金泓那次問了許多人,花了半個月時間,硬是尋出蛛絲馬跡,完整拼出了金洲當天的行動路線,都去過哪裡,都帶著誰,還找到了幾名證人出來說話。」
風繾雪點頭:「照這麼看,他確實應該替自己探明紅衣怨傀的真相。」
謝刃攬過墨馳:「這次還有沒有能避開金光的路線,讓我去金泓的住處看看?他住在東殿最左側的斜陽樓。」
「有,不過你千萬小心,別被發現了。」墨馳對這裡的圖紙很熟悉,用微芒在他掌心繪出圖,「可他回了斜陽樓,應該還要去金洲的住處,你知道金洲住在哪裡嗎?」
「百丈樓。」
墨馳發愁:「那就麻煩了。」
百丈樓雖然沒有真的高百丈,但位於整座鸞羽殿防守最嚴密的地方,金光陣法環繞,潑水不進。
謝刃嗤一句:「做了多少虧心事,要將他自己這麼銅牆鐵壁地裹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綉樓藏著大小姐。」
風繾雪道:「我有辦法。」
謝刃問:「你有辦法闖進百丈樓?」
風繾雪還真的有辦法,而且辦法不止一個。
但又不能暴露身份,若十六歲的風氏少年一掌凍住鸞羽殿的金光陣法,只怕整個修真界都要震驚。所以他只好用一種比較微末的法術,提議:「我們可以讓金泓把腳崴了。」
其餘三人不約而同地想,好損啊!
璃煥道:「也對,他腳受了傷,不能動,又不想背黑鍋,若再想質問金洲,只能將人請到斜陽樓去。」
謝刃衝風繾雪豎起大拇指,還是你厲害。
於是四人便先回了客院,兩隻圓滾滾的金色鳥雀再度飛出窗欞,撲棱去了斜陽樓。
這回為了防止謝刃因為學藝不精,又左搖右擺露出什麼破綻,風繾雪在蹲好之後,搶先一翅兜住他,壓得牢牢不能動。
謝刃猝不及防,兩根細爪外八一撇,險些坐了個屁股蹲。
「……」
金泓正在問崔望潮:「你怎麼看?」
崔望潮只知道說:「金兄,這事確實與我家無關啊。」
金泓被這驢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又氣得夠嗆,平時看你也還順眼,怎麼最近越來越蠢了。
他道:「算了,我親自去問問。」
「現在?」崔望潮遲疑著看了眼天色,「已經很晚了,而且百丈樓那頭一直同咱們不對付,這回別又是謝刃在故意挑撥,魯莽去問反而中了他的奸計,還是再好好想想吧,不就是一個怨傀嗎?」
謝刃對這草包也是無話可說。
金泓坐在椅子上:「你說會不會是金洲身邊那個魏空念乾的?」
謝刃心裡一動,魏空念?
他還真的知道這個人。
不過傳聞都說魏空念早已遠赴南洋,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鸞羽殿?
金泓突然站起來往外走去。
風繾雪見狀眼神一厲,右爪一擰,一道看不見的蛛線霎時纏住金泓右腳,引得他一個踉蹌,直直摔在院中。
「金兄!」崔望潮衝出去扶起他。
「嘶……」金泓疼得險些背氣,聲音都顫了,「快去叫大夫,不是,先扶我去凈所。」
崔望潮趕緊帶著他去了。
留下兩隻鳥蹲在窗前。
過了一會兒,謝刃說:「我覺得他方才出門,可能只是想去茅房。」
風繾雪:「嗯。」
謝刃補充:「並不是想去百丈樓。」
風繾雪繼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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