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夫拎著藥箱匆匆趕到,檢查過後,說是並未傷到骨頭,崴傷緩個十天半月就能下地,不要緊。
金泓靠在床上,一條腿直挺挺伸著,心中越發氣惱。雖說這一跤是自己摔的,但若不是晚上那場宴席實在太無趣,無趣到只能頻頻自斟自飲,又哪裡會因為著急去凈所而跌到?現如今腳腕腫成饅頭,別說是御劍飛上百丈樓,就連走平路都要瘸著。
崔望潮提議:「不如找幾名侍從,將轎子抬上去。」
「你還嫌金洲平日里對我的嘲諷少?」金泓沒好臉色,嫌他太吵,索性扯過被子捂住頭,在黑暗中獨自琢磨了一陣。烏啼鎮的紅衣怨傀一路逃往春潭城,中邪一般往自己劍下撞,若說一切都是巧合,傻子都不會相信,的確應該趁早下手查清。
崔望潮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見被子一動不動的,還當人睡著了。於是躡手躡腳向外挪去,結果剛到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句:「回來!」
崔望潮:「哎!」
金泓將被子拉下來,吩咐:「去將謝刃找來。」
崔望潮一聽,眉毛都飛了,震驚地問:「找他做什麼?」
金泓對他這一驚一乍的嗓門也是服,耐著性子道:「我問你,謝刃和金洲,誰更有可能在背後陰我?」
崔望潮口中含含糊糊,差不多吧,謝刃不也挺無事生非的。就算要請,也別讓我去,那屋四個人裡頭,兩個都打過我。
金泓被噎住了,他想想謝刃身邊的風繾雪,再看看自己身邊這飯桶,胸口一陣發悶,簡直要悲從中來。可能是看金泓的表情太過一言難盡,崔望潮最終還是挪著小米碎步出門,不過也幸虧他這含羞帶怯的大姑娘走法,謝刃與風繾雪才能搶先一步回到客院。
神識歸位,璃煥立刻問:「如何?」
謝刃道:「金泓倒有些腦子,聽起來像是要與我們合作。我還從他那裡探得一個消息,你聽過魏空念嗎?」
璃煥點頭:「當然聽過,龜山一派的幻術高手,曾在百仙宴時,揮袖幻出牡丹萬朵,白鶴千隻,漫天金霞璀璨,火燒整片流雲,絲竹綿綿仙樂繞耳,數百美人懷抱琵琶裸足曼舞,有畫師匆匆揮筆,卻只來得及繪下不到十分之一的壯闊美麗。」
幻術在眾人的驚嘆中碎裂成蝶,飛舞如綺夢鋪滿四野。魏空念因這場百仙宴聲名大噪,成為世家望族競相追捧的座上賓,謝府在給老太太過生辰時,也花大價錢請過他一回,不過當時謝刃年歲尚小,貪睡沒能趕上。
墨馳道:「後來我爹想邀他,卻被我娘勸阻了,好像那陣子外頭已經隱約在傳,魏空念的幻術之所以出神入化,是因為他在施法時多以蠱血為引,所以仔細算起來,應該歸為邪術。」
風繾雪道:「蠱血邪術?」
「是,修真界最見不得歪門邪道,魏空念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謝刃道,「他像是在一夜之間完全消失了,大家都猜測是去了南洋,沒想到竟會出現在鸞羽殿,聽起來還與金洲關係親近。」
幾人正說著話,崔望潮終於不甘不願姍姍來遲,站在門口道:「謝刃,金少主請你們過去。」
謝刃看了眼天色:「現在?」
「是。」崔望潮道,「有要事相商。」
謝刃向後一仰躺,嘴欠:「不去,他若有事找我,讓他親自來。」
崔望潮欲言又止,但止了又請不到人,只好說:「金少主腳崴了。」
璃煥與墨馳聽到崴腳,都沒覺有任何意外,在事先商量好的計劃里,金泓本來就是要崴腳的嘛!
不過其實謝刃覺得,這個腳好像也不是非崴不可。因為金泓倒沒那麼蠢,竟然知道要與自己合作。但他看身邊的風繾雪一臉冷若冰霜,就很識趣地把話咽了下去,崴腳就崴吧,無事發生。
四人一起去了斜陽樓。
金泓的腳腕上敷了葯袋,再用綳紗一裹,看起來效果驚人。璃煥與墨馳進門都驚了,這怎麼崴得如此嚴重。謝刃伸手一摸鼻頭,只有風繾雪面不改色,站在床邊問:「找我們有何事?」
金泓道:「關於烏啼鎮的紅衣怨傀,你再仔細說一遍。」
他使喚下人使喚慣了,說起話來頤指氣使的,若換作平常,可能已經被風繾雪一腳踢出了八百里,但今天不同,今天太倒霉腳崴了嘛,所以瓊玉上仙真的就很沒有表情地又說了一遍。
謝刃道:「再多講兩回,你都該會背了,怎麼樣,有什麼想法?」
「我會去查。」金泓停頓了一下,像是咬了咬牙,才又說,「你們能不能多住三天?」
謝刃嘴一撇,用劍柄敲敲他的肩膀:「雖然你留客的態度有點差,不過我也想知道紅衣怨傀究竟是誰放出來的,好吧,成交。」
金泓「哼」了一聲,不耐煩地將劍掃下去:「行了,快走。」
「那你好好養著。」謝刃又看了眼他的腳,「不過金兄,修仙之人能平地摔跤,你這……喂喂,風兄,你別拖我啊!」
風繾雪拉著他的衣領,將人一路扯回後院。
……
想在鸞羽殿多住幾天,首先得尋一個合理的理由。
翌日清晨,風繾雪往床上一躺,硬邦邦地說:「我生病了。」
僕人們:「……」
璃煥與墨馳簡直要不忍直視,這未免也裝得太不像了吧?
謝刃一早就見識過「我摔倒了」,接受能力要稍微強一點,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塊濕手帕,端端正正覆在對方額上。
「行啦,現在像了。」
中午的時候,金仙客也聞訊趕來。風繾雪睡得四平八穩,用一點靈力逼出滿頭虛汗,眼睛都不願睜,據說是在宴席上多飲了兩杯烈酒,回來后又著了邪風,導致陰寒入體,卧床難行。
謝刃在旁道:「休息兩天就會好,金先生不必擔憂。」
「這……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金仙客見風繾雪面色潮紅,心裡暗暗叫苦,總不能將這銀月城風氏的公子送去春潭城客棧吧?只好派了家中最好的大夫,看能不能快些將病治好。
風繾雪睡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夢盡時,謝刃恰好守在他床邊:「你醒了。」
外頭天色已暮,璃煥與墨馳去了飯廳,院中很安靜。
謝刃繼續說:「金泓派人去查魏空念了。」
風繾雪坐起來:「他告訴你的?」
「當然不是。」謝刃起身倒了杯水,「我幻鳥去看的,他現在哪裡都不能去,倒方便我探消息。」
風繾雪不悅:「以後不許單獨行動!」
「我倒是想和你一起。」謝刃單手撐在床上,整個人很欠揍地湊上前,「話說回來,裝病又不是真病,你怎麼睡得叫都叫不起?」
風繾雪伸出雙指直直插向他的眼。
謝刃往後一退,笑著將杯子遞過去:「起來了,吃飯。」
金泓很快就查明了魏空念這幾日的動向,在紅衣怨傀被斬殺那天,他的確不在鸞羽殿。
但僅僅不在,並不能證明一定與怨傀有關。謝刃靠在柜子上,手欠地摸過一個擺件扔兩下,又在金泓憤怒的眼神里放回去,問他:「魏空念不是躲去南洋了嗎,怎麼突然會出現在金洲身邊,你爹你叔叔他們,竟也不攔著?」
金泓道:「攔了,但沒攔住,更不好攔。」
金洲的生母曾是修真界排名第一的大美人,嫵初夫人,能歌善舞心地善良,后卻因難產而死,人們在嘆息紅顏薄命之餘,往往也要額外可憐一句那剛出生就沒了娘的小嬰兒。魏空念是在宴席上看過嫵初夫人的,金洲也就以此為借口,說想在幻境中見一見母親。
金泓繼續道:「大伯父一直閉關修行,已經整整兩年沒有出來過,旁人管不住金洲,他又搬出了親生娘親,我爹便吩咐下去,只要那魏空念別胡作非為,別再動用蠱血邪術,剩下的事情,全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都裝作沒看見。」
「我原本有個法子,能試試金洲到底同紅衣怨傀有沒有關係。」謝刃站直,「但魏空念偏偏又是幻術高手……嘖,這就有點棘手。」
風繾雪道:「先說說看。」
「我們放出消息,就說紅衣怨傀沒死,只是被玄鳥符擊暈了。」謝刃指著金泓,眉梢一挑,「而某些人為什麼要偷偷藏起怨傀呢,是因為他遲遲無法控制住滅蹤劍,心中焦急啊,所以決定鋌而走險,以怨術御劍!」
「你胡言亂語!」金泓當場大怒,將手中茶杯朝他扔來,「我怎會走邪門歪道!」
謝刃單手握住茶杯:「那好,你想個別的辦法,能誘來幕後之人斬怨傀除根。」
金泓:「……」
璃煥也開口:「金公子,我們此番下山只為殺怨傀,怨傀已死,任務就算完成。」
換言之,隨時都能打道回府,並不是非要留下幫你不可。
金泓還是不願答應,倒是崔望潮站在門口,很沒有底氣地弱弱提醒一句,這不只是一句假設嗎,假設魏空念不是幻術大師,才能弄一個假的怨傀出來。但現在魏空念分明就是幻術大師,這計謀本來也不能用,金兄有何可猶豫。
經他這麼一點撥,金泓才反應過來,對啊,我在猶豫什麼?
謝刃用胳膊肘推了一下風繾雪。
風繾雪立刻和他交換了一個「你放心」的穩妥眼神,轉頭對所有人說:「我有個辦法,可以讓魏空念看不破假怨傀的幻象。」
謝刃:「……」
實不相瞞,我推你,只是想讓你看金泓像個傻子,並不知道原來你還能有本事瞞過魏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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