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登船丹券沒有來,而且很有可能永遠也不會來。
偏偏墨馳還要在旁邊不是煽風點火,勝似煽風點火地說:「對啊,後天就要登船了,你們的丹券怎麼還沒送來?」
謝刃此時此刻的心情非常難以描述,他當然可以實話實說,但一旦對上風繾雪無辜的眼神,就又開始動搖了。這種破爛文采都能從風氏的學堂里混出來,還混得如此風輕雲淡、自信昂揚,八成是被全家小心翼翼捧著長大的,那麼現在由自己來做這個戳破真相的人,妥當嗎?
當然不妥當啊!
況且此番能順利抓到幕後黑手,還要多虧人家請來鸚二月前輩。想到這裡,謝刃揉了揉鼻子,對他說:「到了,我忘記說了。」
風繾雪點頭:「嗯,到了就好。」
謝刃強行擠出笑,心裡一陣滔天酸痛,我當初為什麼要嘴欠提一句仙船,唉,自作孽不可活。
四人在月光下你追我趕地跑,現在紅衣怨傀已死,該如何處置魏空念是鸞羽殿的事,那麼大家也就不必再回客院了,春潭城裡的客棧多如牛毛,建在地面上的,機甲飄浮在半空中的,還有被仙鶴托起緩緩前行的,住在哪裡不比住在金家自在舒服。
璃煥進城就相中了一處古樸客棧,名叫何菲菲閣。趁著他在同小二說話時,墨馳對謝刃嘀咕:「我就知道,他肯定又會選與蘭草有關的。」
風繾雪看了眼店招,不解:「何菲菲為何與蘭草有關?我以為是店主的名字。」
謝刃:「……」
墨馳笑道:「風兄忘了那句詩嗎,幽蘭花,何菲菲,世方被佩資簏施,我欲紉之充佩韋,裊裊獨立眾所非。」
風繾雪道:「聽不太——」
謝刃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把最後一個「懂」字堵了回去。
風繾雪疑惑地看他。
墨馳也莫名其妙:「你幹嘛不讓風兄說話?」
「我是不讓他同你說話。」謝刃一腳踢過去,高聲挑撥離間,「璃煥,墨馳在背後說你閑話。」
璃煥:「?」
墨馳:「我沒有!我只說了你喜歡蘭草!」
謝刃順勢拉著風繾雪去櫃前,開了兩間客房。遠處隱隱傳來鐘聲,已近卯時,天也隱隱亮了。小二特意為這四位小仙師加了道隔音去光的結界,好讓他們不被窗外熱鬧的清晨叫賣聲吵醒。璃煥與墨馳都是打定主意要睡到下午的,風繾雪倒是醒得很早,想去隔壁找謝刃,房裡卻空空蕩蕩。
「哦,那位小仙師啊。」小二在櫃后笑著說,「很早就出去了,或許是去看熱鬧了吧。」
……
鸞羽殿,斜陽樓。
金泓問:「你剛剛說什麼?」
謝刃道:「給我一百玉幣!」
金泓簡直匪夷所思:「你跑來問我要錢?」
謝刃抱著劍,凶神惡煞地說:「我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別說一百玉幣了,五百也應該,你給不給?不給我漲價了。」
金泓:「……」
崔望潮謹慎小聲:「金兄,我們還是給他吧,不然現在你腳這樣,也打不過啊。」
金泓沒好氣地取出錢袋:「給!」
謝刃成功打劫一筆保護費,再加上自己積攢的五百玉幣,總算夠買兩張登船丹券。雖然心疼吧,但算了,錢財身外物,也就這一回。
他御劍回到春潭城,一路打聽找到飛仙居,在櫃檯上豪爽拍下六百玉幣,結果換來小二一句:「仙師,我們的票已經賣完了。」
謝刃一口血吐出來,三百一張的丹券都這麼多人搶嗎?為什麼修真界有錢的閑人這麼多?
「幫個忙行不行?」他一把握住小二的手腕,「我只要兩張,兩張也挪不出來?那大船一次能坐幾百人,應當極為龐大,我們不要位置,站著也成。」
「站著可不成。」對方很有職業道德,「仙師有所不知,這艘大船耗費了我家主人三年心血,登船的人數更是經過精心計算,只能少,不能多。這樣,我看仙師也是誠心實意想登船的,不如去西街集市看看,那裡可能會有人出讓二手——」
話沒說完,櫃檯前已經空空蕩蕩,只留下一片被風旋起的葉。
謝刃直奔西街,果然找到一個很大的二手集市。門口賣簪子的女修見他俊朗英氣,熱情指路:「登船的丹券,有的有的,就是那間古玩鋪子的老闆,他買了票又肉疼後悔,最近正在往外出吶。」
「謝謝漂亮姐姐!」謝刃一路往古玩鋪子跑。
女修看著他火急火燎的背影直笑。
古玩鋪的老闆高高舉著手中兩張登船丹券:「我這個位置靠前,只能六百玉幣原價出讓,不討價還價。」
「沒問題!」謝刃劈手奪過,「給,六百!」
「不是,你誰啊,先來後到懂不懂?」櫃檯前還站著另一名五大三粗的魁梧壯漢,他剛剛與老闆仔細談了半天,正準備一手交錢一手交券,這少年卻突然風一樣衝進鋪子,二話不說上來就搶,現在竟然還想跑?
謝刃被他從身後扯住,心裡暗暗叫苦,又不好在鬧市惹事,便轉身做出一副乖巧春風模樣:「這位兄台,求你了,這丹券對我真的很重要。」
「對你重要,對我也重要啊!」壯漢堵著門,怒目圓睜,「廢話少說,快把丹券還給我!」
謝刃背過手,搖頭:「不給。」
此時附近的修士聽到動靜,紛紛過來瞧熱鬧。壯漢一看人多,來精神了,大嗓門將事情前因後果一說,叫所有人評評理。謝刃心裡暗嗤一聲,這還需要旁人評理嗎?我當然知道我沒理啊,不然方才跑什麼?
但沒理歸沒理,東西搶到手是斷不可能交出去的。他將丹券攥得更緊,嘴裡強硬道:「這丹券對你來說,怎麼就重要了?」
壯漢瞪他:「我媳婦懷孕了,這兩天吃不下睡不香,只想上仙船看看,你說重要不重要?」
周圍有女修幫腔:「懷胎十月的確不容易,小兄弟,你還是將丹券讓給這位大哥吧。」
要比這個還不簡單?謝刃眼睛都不眨一下:「這麼巧,我也是懷孕的媳婦要上船。」
女修吃驚地說:「你看著才多大,這麼小,就成親有孩子啦?」
謝刃應一句:「是啊,我成親早,而且媳婦是小地方來的,從沒見過仙船的大世面,心心念念就想上去一趟,我這回咬牙問老家所有的親戚借了錢,七挪八湊才勉強夠六百玉幣,余錢雇不起快一些的馬,只能靠兩頭老騾子拉車來這春潭城,否則也不會耽誤了買丹券的日子。」
女修不解:「可你們怎麼不御劍?」
謝刃深沉嘆氣,雙手一揣:「因為我媳婦吃不下睡不著,哪裡經得住御劍的苦,我這不是怕孩子被御沒了嗎。」
女修連連點頭:「也對,也對,看你的年紀,媳婦應該是頭胎,是得好好疼著。」說完又勸壯漢,「大哥,不如你再去別處打聽打聽,這城裡肯定還有人要往外賣,咱們就別為難這鄉下來的小兄弟了,他也實在找不到別的門路。」
其餘人跟著一起勸,你一言我一語的,壯漢氣惱道:「算了,你走吧。」
「多謝兄台。」謝刃雙手一抱拳,「告辭!」
他得意洋洋往外溜,門口賣簪子的女修還在笑,伸手指著他領口沒藏好的長策徽飾:「小小年紀,怎麼還騙人呀。」
謝刃臉皮厚慣了,一邊跑,一邊學人家軟軟的語調說話:「真的是媳婦要看呀。」
回客棧時,璃煥與墨馳都去了外頭逛,只有風繾雪在獨自飲茶。半彎月牙窗,一片春花影,紗衣側影如玉雕琢,領口稍稍敞開著,鎖骨又白又瘦。
謝刃將酒遞過來:「給,最烈的。」
風繾雪抬頭:「你去哪了?」
「喝酒啊,春潭城的好酒可多了。」謝刃坐在他對面,「你怎麼沒出去看看?」
風繾雪道:「因為你不在。」
謝刃一愣:「幹嘛非要跟著我,墨馳他們不行嗎?好吧好吧,下回我出門之前,先問問你。」
風繾雪這才接過酒罈。
這間何菲菲客棧可能是為了和蘭草相呼應,書香氣息很濃,茶室里也放了不少書。謝刃隨手抽出一卷,風繾雪只掃一眼,便道:「《王鱗工書》,只有前半部分能看,從第五卷開始,全是著書人的臆想亂語。」
謝刃笑道:「巧了,我也是這麼想的。」
風繾雪點點頭:「嗯。」
謝刃又換了一冊:「那這個呢?」
風繾雪道:「《牡丹集》,所載仙術太過浮誇,沒什麼實用性。」
謝刃將手邊的書一一問過去,越問越覺得稀罕,直到剩下最後一冊《南府詩集》,風繾雪終於搖頭:「不感興趣,一看就睡。」
謝刃索性挪到他身邊,一手攬過肩膀:「風兄,我能問個事嗎?」
風繾雪斟酒:「什麼?」
「就是……你的這個詩吧。」謝刃清清嗓子,「你寫詩,給先生和家中親友看過嗎?」
風繾雪道:「自然。」
「那他們怎麼評價?」
「評價?」
風繾雪想了一會兒。
當時是在仙山上一株很大的樹下,大家一起品仙果賞白雲,風吹得紙張到處飄。
大師兄:「小雪會寫詩了?趕緊讓我看看……我去,不是,這玩意……啊,從沒想過在我這平凡的一生中,竟然有幸能看到這種驚世巨作。」
小師弟:「是嗎?可我覺得我寫的,和書上的,好像不太一樣。」
二師兄:「好大一瀑布,嘩啦似泄洪,這句子很好啊,質樸可愛,我看比那些浮誇的白練銀河好多了,看不懂的詩有什麼意思?」
青雲仙尊扶著樹:「好徒兒,這麼驚人的文采,你以後還是莫要隨便寫了。」
然後晚上還有仙侍姐姐做了好喝的肉羹湯,隆重慶祝青雲仙府獲此佳作。
風繾雪至今仍覺得那碗肉羹湯很好喝,於是連帶著嘴角也一彎:「我師父與師兄,還有姐姐們都說我寫得好。」
謝刃心想,我就說吧,果然如此。不過他難得看風繾雪笑,倒和窗外暖融融的陽光出奇搭配。於是也跟著一起樂,又揉揉他的腦袋,哄道:「對啊,你詩寫得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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