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到了登仙船這日,整座春潭城都是沸騰的。
剛近辰時,已有數百艘機甲小舟從飛仙居出發,分批將持有丹券的客人載上大船,秩序井然。這些機甲小舟大多是樸素木紋,唯有停在何菲菲客棧門前的那艘,不僅通體剔透似琉璃,兩頭還綴著蕙草幽蘭,又香又闊氣,惹得街上眾人紛紛來看,都在猜測究竟是誰的面子這麼大,竟能乘九歌登仙船。
九歌就是這艘琉璃小船的名字,剛造出來時,因為實在太美麗,還轟動了整座春潭城,不過琉璃易碎,所以飛仙居極少用它載人,一般只有貴客來時,才捨得一用。
墨馳敲門:「阿刃,好了沒,我們準備出發了。」
「來了來了!」謝刃將頭髮匆匆束整齊,出門問,「還有兩個人呢?」
「喏,欄杆那兒,在看熱鬧。」墨馳笑道,「我猜飛仙居的主人定然極喜歡風兄的詩,所以專門派了一艘琉璃機甲來接咱們。」
琉璃機甲?謝刃聽得新奇,也跑去欄杆處看,熠熠生輝的小船果然引人注目極了——不過更引人注目的,是旁邊那位五大三粗的眼熟大哥,此時正擠在人群里,踮腳伸長脖子瞧稀罕呢。
謝刃:「……」
「人齊了,那我們走吧。」璃煥回身,「小船已經等了好一會兒。」
「嘶——」謝刃一臉痛苦捂住肚子,「胃疼。」
璃煥皺眉:「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胃疼?」
「沒事沒事,你們先走,我去趟茅房,下午再登船。」謝刃轉身想溜,卻被風繾雪拉住,「我陪著你。」
璃煥便道:「那我們也等著你吧,琉璃機甲是來接風兄的,他若不去,我們坐了不像樣子。」
謝刃聽得牙疼,可省省吧,這船一看就知道是你們臨江城璃氏的面子,和那好大一首詩沒有一文錢的關係。幸好風繾雪此時幫腔一句:「無妨,晚上若能見到飛仙居的主人,我親自同他說,你們先去仙船。」
「對對,你們先上去探探路,看哪兒好吃哪兒好玩,別因為我耽擱了。」謝刃將璃煥與墨馳轟下樓,自己假模假樣去了趟茅房,出來見那艘琉璃機甲已經開向遠處,街上人群也散了,方才鬆一口氣。
風繾雪關懷:「多喝熱水。」
「喝什麼熱水,我知道在沅霞客棧門口也有小機甲,走,咱們去登船。」謝刃拉過他的手腕,拽著一起往樓下跑。
風繾雪問:「你的胃不要緊嗎?」
「已經好了。」謝刃速度像風一樣,「快點,那兩張丹券可不便……我是說,你寫詩可不容易,我們不能吃虧,得把本玩回來。」
風繾雪想說,其實我寫詩挺容易的。
兩人還在路邊買了五味豆,這才高高興興擠上沅霞客棧門口的機甲,一起飛向城外。
體積龐大的仙船已在昨晚正式升空,目前正靜靜沐浴在金色朝陽下,巨型風帆飽脹,船底無數齒輪精密相扣,數百名造甲師御劍行於半空,進行著航行前的最後一次檢查。而與這些繁忙造甲師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甲板上悠閑說笑的客人們,飛仙居還用幻術造出了四季盛景,船頭春花三月,船尾白雪皚皚,有貪玩的小娃娃伸手一抓,雪頃刻化成光。
就連風繾雪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船,幾乎已經稱得上是座城鎮了,而船上確實也有酒肆、有茶樓,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集市。璃煥與墨馳正在挑挑揀揀買東西,見到兩人之後都有些意外:「咦,你們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病得快,好得快唄。」謝刃隨手從攤子上撿起一個小機甲,「這玩意有什麼意思,修真界到處都是。」
「本來就是買來做個紀念,不到一玉幣的價錢,你還想要什麼稀罕貨。」璃煥指指另一頭,「那邊倒是有好東西,但人家不賣,嗯,賣我們可能也買不起。」
「走。」謝刃把小機甲放回去,「帶我去看看。」
璃煥所說的「好東西」,並非武器,而是一座微縮的城池——說是微縮,但也有六尺多長,城裡靈氣浮動,街道兩旁擠滿建築,九層高的寶塔上掛著玉鈴鐺,酒肆門口的三角旗正隨風飄,賣茶的姑娘在攬客,絲綢鋪子的老闆娘手裡攥一把瓜子,嗑得滿地是殼。
再細看,城東宅院里,一位面帶愁容的女子倚門遠望,腮邊清淚落布袍。
城西學堂書聲琅琅,每到酉時,便會跑出來一群雀兒樣的小童子,各自散開回家。
城南有人練劍,城北有人浣紗,城中的每個角落,都有不同的人在過各自的生活,他們遵循著日升月落的規律,身處世間,卻又遠離世間。
這麼精巧的一座模型,春夏秋冬萬千變幻,讓人痴痴盯上一天也不覺乏味。前些年飛仙居只造出了一個戲台,便引得各方高價競拍,更別提這回是一座完整的城,價格怕要飛到天上去。
所有登船的客人都清楚這一點,所以並沒有誰魯莽地詢價,都只是靜靜欣賞。謝刃站在最前面,湊近想看清劍客手中的招式,身後卻傳來清冷一句:「老闆,這個賣嗎?」
如一滴冷水入熱油,人群瞬間炸開,「刷拉」一下扭過頭!
竟真的有人要買?
風繾雪站在幾步外,他手裡還攥著一串糖果子,眉頭微皺:「為何看我,這東西不賣?」
大家發出泄氣的聲音,還當有富貴高人,原來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後生。
「來來來,來這邊。」謝刃擠出人群,將他拉到角落裡,「跑去哪了?」
「給。」風繾雪將糖果子遞給他,「我看到許多小孩都在吃。」
「我又不是小孩。」謝刃話里嫌棄,但嘴還是很誠實地咬了一口,又教他,「那座城肯定不賣的,聽說飛仙居花了大工夫,光煉器師和造甲師就請了十幾輪,差不多花了十年時間吧,比打造這艘仙船還要耗工。」
風繾雪堅持:「若你喜歡,我可以試試。」
謝刃被糖渣嗆了一下,哭笑不得:「怎麼這麼大方啊,我喜歡的東西多了去,你都要買給我不成?好了好了,走,我帶你去另一頭看看。」
「真的不要?」
「不要不要。」
謝刃拽著他跑到船尾:「喝茶嗎,我請客。」
風繾雪點頭:「好,那我去圍欄旁坐著等你。」
茶也分十幾種,謝刃買了一壺飄雪春芽,還在等小二沖泡,身邊卻有人粗聲問:「你懷孕的媳婦呢?」
謝刃面色一僵,有沒有這麼巧。
壯漢怒道:「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你在誆我。」
「誆你怎麼了,在船上鬧事,可是要被趕下去的。」謝刃拎起茶壺,「不信的話,你吼我一嗓子試試?」
「等著!」壯漢指著他的鼻子,「咱們下船再比過!」
「別,我這人不賒賬。」謝刃眉梢一挑,「所以你要麼現在打,下船我可就不認了。」
壯漢被激得越發惱怒,他性格莽撞,腦子一熱便忘了仙船規矩,想要教訓這頑劣無禮的後生,誰知手中劍還未出鞘,便有一道花影掠風而至,將劍柄「噹啷」一聲又敲了回去,緊隨其後的是一句質問:「你想幹什麼?」
壯漢手腕被震得發麻,而擋在謝刃前面的風繾雪表情比聲音還要冷,他剛剛坐得遠,其實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不知道並不影響幫忙打架,還很理直氣壯,壯得連謝刃都看不下去了——況且這事本來也是自己沒理嘛,真鬧起來沒法收拾,於是連拉帶扯,將風繾雪強行拖走了。
同時不忘回頭喊:「喂,兄台,那壺飄雪春芽送給你。」
壯漢:「……」
風繾雪問:「是你以前的仇家嗎?」
謝刃乾笑:「不算,不算,現在茶沒啦,我們去喝梅子湯。」
過了一陣,璃煥與墨馳也尋了過來。謝刃想起先前買的五味豆,便取出來玩,這是修真界常見的小零嘴,酸甜苦辣咸,吃到什麼全憑運氣。墨馳那粒酸苦,璃煥那粒咸辣,只有謝刃,吃一個是甜,吃三個還是甜。
風繾雪繼續把他手中的第四粒也變成甜。
謝刃卻泄氣:「也太沒意思了,怎麼總是一個味道。」
風繾雪手下一頓,疑惑地問:「你不嗜甜?」
謝刃嘴一撇:「五味豆只圖好玩,少見的味道才稀罕,越古怪越好,誰要只吃甜了。」
風繾雪點頭:「有道理,那你再吃一粒。」
謝刃高高拋起一粒,張嘴接住。
璃煥問:「如何,還甜——」
最後一個「嗎」字還沒問出來,謝刃就捂著嘴,臉色鐵青地一路衝去角落吐了。
墨馳震驚地問:「他吃到什麼了?」
風繾雪答:「不知道。」
概括一下,就是二師兄在後山偷偷養的那隻鬃毛巨獸躺過的爛草席子的味道吧,他曾在八歲時不幸聞過一回,吐了兩天,至今難忘。
過了一會,謝刃面色慘白地回來,聲音都在顫:「我再也不吃這玩意了。」
「少裝,再難吃能有我那粒難吃。」璃煥不信,推他一把,「頭髮都亂了,快重新束好,等會還要去冬雪小築赴宴呢,別儀容不整,給長策學府丟人。」
謝刃坐直:「什麼冬雪小築,晚上不是在東陌廳吃飯?」
「東陌廳的宴席是普通客人參加,冬雪小築是私宴,我剛剛才收到兩張邀請函。聽送信的人說,飛仙居的主人除了親朋好友外,還額外邀了十餘名詩文精彩的大才子,風兄肯定也在其中,你們難道沒有接到通知?」
謝刃聽得眼前發黑,半天說不出話。
本以為混上仙船就能萬事大吉,怎麼居然還有第二茬。
私宴邀請函,這真的是我能買到的東西嗎?
他心如死灰地趴在桌上,表情也絕望得很,任由誰叫,都不肯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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