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愛民如子
夜色漆黑,周圍依稀有蟬鳴聲入耳,幾縷月光順著車簾照在車廂,入目之處,幾個面色慘白嘴角銜血的青年男子或橫躺或倚靠在車壁上,皆是緊閉著雙眼,似是幾具沒有生機的孤魂野鬼,形狀嚇人。
士兵猛地後退幾步,滿面驚駭地看向正朝這邊看來的謝明端一行人,翕動唇瓣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是……是,是死人!」
士兵們還覺得納悶,琢磨著大傢伙都是閃過戰場殺過人了,死人不知見過多少,怎麼這人被嚇成這樣?
靖竹掙開謝明端手向前幾步,也仔細打量了一番車中幾人的面色,神色漸漸凝重,她回過頭,拉著走過來的謝明端後退兩步,大聲喝道:「是瘟疫,大家不要靠近這裡!」
「啊?」士兵們聞聲盡皆駭然。
可不是嘛,大家都是見識過刀劍鮮血的硬骨頭,見個死人有什麼可驚嚇的。可是這車裡的死人是從什麼地方運出來的?
是琿州城!
這個時候,從琿州出來的死人,不是得了瘟疫又是什麼?
靖竹讓眾人離馬車再遠一些,側身從袖口掏出一個瓷瓶扔到先前趕車的車夫手裡:「這幾人死的不正常,死後身體上又被人動了手腳,傳染的速度比尋常瘟疫要快幾倍,你帶了他們一路,身上也一定沾染上了毒氣,先把這個吃了,然後不間斷地喝溫開水排毒兩個時辰,興許還有救。」
「啥?」那車夫一聽頓時傻了眼,又往後退了好遠才摘下面上黑布驚詫道:「那人讓俺運這些屍體出去的時候可沒跟俺說他在這些人身上做過手腳啊,」他說著使勁跺了跺腳:「這天殺的,這是要害死俺啊!」
靖竹斜眼看向謝明端身後的士兵:「先帶他去找水,兩個時辰后再帶他進城。」
「那……」士兵遲疑著:「那他可能被傳染了瘟疫,那我會不會也被……」
靖竹又伸手到袖口裡摸了摸,拿到一個小木盒后打開盒蓋從裡面拿出一粒藥丸遞給士兵:「吃了這個就無礙。」
士兵喜滋滋地雙手接過,連忙點頭:「是,屬下這就去帶他找水!」
士兵管隨隊的廚子要了口鐵鍋,然後帶著車夫往不遠處的河邊行去,靖竹趁著他們還沒走遠對車夫問了一句:「我且問你,那人是誰,他讓你帶著這幾個人要到哪裡去?」
車夫支支吾吾地不肯說。
謝明端見狀臉色一寒,厲聲威脅道:「若是不答,直接亂棍打死。」
「官老爺饒命,小人說,小人說就是了。」車夫被嚇了個夠嗆,弓著身子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答道:「小人原是琿州城東街的一個小販,後來家裡兒子生了風寒在床上半死不活,這個時候城裡頭但凡有人咳嗽出聲都會被官兵們圈在一處統一看管,小人如何忍心將兒子往瘟疫堆里送?所以只好小心翼翼地瞞著捂著,生怕被官府的人發現。可是就在昨天,忽然有一個人找上門,威脅小人為他辦一件事,如果小人不應,那他就將小人的兒子送到官府去。」
既然是為了孩子犯錯,那還不算無可救藥,靖竹表情鬆動了些,淡淡問道:「所以,所以你就頂著被傳染的風險把這些死人送出城?」想想又覺得不對:「現在琿州戒嚴,你是怎麼把人帶出來的?」
「小姐您不知道,咱們這琿州城啊,地勢比起那些臨州華州什麼的偏僻了不知多少倍,鄉間小道數不勝數,就這些日子,身上沒事的不知從小道上跑出去了多少。封城的禁令頂多就唬唬那些不知事的外鄉人,真正是擋不了人出城的。」
「什麼?!」謝明端和靖竹都是大驚失色,若是找這車夫的說法,那這兩個月以來,不知道有多少感染了疫情的百姓從城裡跑了出去,很可能在不久前,已經有其他城池的百姓感染到疫情了。
「不過小姐您可以放些心,能跑出去的都是些年輕力壯的,大抵都沒染上病。就算是有的感染了疫情,那也是些窮困沒能耐年老體弱的,咱這山疙瘩里天高地遠的,要是沒有馬車驢兒,還沒走出幾里路就被餓死在路上了,十有八九傳不到別處去的。」車夫如是安慰道。
靖竹卻仍是放不下心。
謝明端望著那車夫又問:「是誰讓你趕車遠走的,你可還記得他的模樣?他讓你趕車到什麼地方去?你給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一個問題都不許落下!」
這官老爺看起來管凶人的,車夫抖著腦袋連道不敢,「那個人出現的時候一直帶著黑布遮面,小人也沒見到他的樣子,他讓小人趕車一路往臨州去,還說把車停到城門口之後會有人接應。」
謝明端和靖竹對視須臾,目光里怒氣升騰。
雖想到幕後之人沒安好心,卻沒料到對方是奔著京城裡去的,臨州城裡世家貴族數不勝數,高官貴爵亦是常見,但若是易地而處,他們若是背後之人,想也知道把這些染著疫情的死屍丟到宮裡更有用處。
謝明端閉了閉眼:「帶下去吧。」
士兵們都瞧出端王殿下神色不好,接下來的行程都是一聲不發,連在馬車外走路都有意無意地把腳步聲放輕。
轉眼就到了琿州地界。
琿州知州陳立年近三十才中了科舉,在官場了打滾了數年,好不容易升到了個州縣之主的位置,結果才到此處每兩年就又趕上了瘟疫,這段時間上峰幾乎是一日三次地派人到琿州送信,若有似無地暗示他若是實在沒有法子,大可把患了瘟疫的百姓火燒死,左右不過近萬人,大多數人還是健康的,琿州也不至於因為此時就沒落了,但若是長此以往,說不好整個琿州都會被葬身在這次瘟疫中。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陳立又何嘗不知如此的確是杜絕傳染最好的主意,可是他在琿州兩年,這裡的百姓們淳樸善良熱情好客,個頂個的都是本質純善的好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讓他親手把這些或許還有救的人們送進死路,他怎麼忍心?
朝廷上個個都說愛護黎民眾生平等,可是臨到這個時候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他這裡施壓,彷彿他不親手燒死這些並未到絕境的百姓就是東明的罪人一般。
他卻是不明白,從前朝廷缺錢缺糧的時候可著勁的在這裡的百姓身上摳挖,弄得琿州明明物產豐富卻數十年如一日地上繳賦稅以充國庫,直到現在還摘不到貧困的帽子,可是這裡的百姓遭了難,卻要頭一個把大傢伙往死胡同里推,這又是什麼道理?
陳立遙遙見到行至近前的馬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陛下派下胞弟端王來到此處為欽差大臣,不知是真心想拯救這裡的人們,還是暗令端王私下處置掉那些感染了疫情的百姓。前路迷茫,他已然不知該如何行事,只盼端王殿下心中尚存仁義之心,能放過這裡的百姓一馬。
謝明端和靖竹先後下了馬車,陳立瞟見人影立馬拜倒在地:「下官琿州知州陳立,參加端王殿下。」
「陳大人不必多禮,」謝明端抬手親自扶起陳立,身影是罕見的親和:「陳大人這段時間來宵衣旰食,為了琿州百姓操碎了心,下頭的官吏都有上報,陛下和本王都深感大人愛民如子之心,甚是欽佩。」
「端王殿下過獎。」陳立對著謝明端拱了拱手,「上峰只傳令說端王殿下攜皇命而來,請恕下官愚鈍,並不知曉此次的聖意是……」
「哦。」謝明端這才想起還未傳旨,倒也不怪陳立消息閉塞,長嶺草之事只有京城和凜州的少部分官員知曉,下頭的官員們不敢胡亂傳話,陳立迄今亦不知內情倒也不奇怪,謝明端對陳立一笑,從下頭士兵的手裡接過一道聖旨遞到陳立手上,卻並不念出來:「此為陛下旨意,陳大人還是回去看吧。」他指了指身後的隊伍道:「這是長嶺草,乃防治瘟疫之良藥,此番陛下命我來,一是協助陳大人治理琿州疫情,二來,就是送這些藥材了。」
「長嶺草?」陳立並不懂醫,只是依稀聽古還春提起過幾次這葯,據說對防治瘟疫藥效顯著,瘟疫不禁大喜,「端王殿下這葯送來的可真是太及時了,就在這兩天,城中還接連死去了十幾條人命啊!」
謝明端一聽此言,卻斂下笑繼續道:「這便是我要對陳大人說的另外一件事了。」
陳立不解地看向他,片刻后見他不語,忽然意識到什麼,抬手看了看驛館:「哦,端王殿下請到驛館稍作休息。」
靖竹瞅了瞅身後的靖竹示意她跟上,靖竹卻對他搖了搖頭:「我去找師父。」
謝明端無可奈何地看她一眼,轉頭對陳立道:「陳大人,聽聞神醫古還春也在此處,我這未婚妻是古還春古神醫的弟子,勞您帶人過去尋一尋,好讓他們師徒相聚。」
「原來是古神醫的弟子,」陳立聞言立刻向靖竹拱手:「失敬失敬,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在下該如何稱呼呢?」
謝明端攬了攬靖竹肩膀,一觸即分,卻漫不經心地傳達出兩人親密的關係:「她姓沈,是沈老國公的嫡親孫女。」
「原是未來王妃啊!」陳立作恍然大悟狀。
靖竹:「……」
雖然過程很是一波三折,但靖竹最後還是成功地被帶到了古還春面前。
老頭子好長時間不見小徒兒了,見了人之後呲著牙高興了半天,最後還是明笙嫌棄地把他推到一邊,一臉討好地站到靖竹面前:「師妹師妹,你坐了一路馬車累不累啊?腰酸不酸腿疼不疼?要不要師兄給你開副藥方將養將養?」
靖竹被他熱情的態度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蒙蒙地搖了搖頭:「不累。」
「不累就過來幫忙,你當讓你到這裡是來遊玩散心的啊!」她話一出口,明笙立刻斂下笑容遞了塊白布過來:「還不快把臉捂住過來搭把手?」
古還春約莫是看不過去明笙的態度,走上前踹了一腳:「你師妹才到這兒,連口氣都沒喘上你既讓她幹活,你有沒有人性啊?」
靖竹卻搖了搖頭,接了布料遮住臉,「我來這裡本來就是過來治病的,師兄說得對,我歇一會兒,沒準就錯失了一條人命,現在還不是玩樂的時候。」
小徒弟不領情,古還春白做了回好人,哼了一聲走到不遠處一個棚子里蹲下,給坐在木桌前的一名老人家診脈,一面落下手指一面氣哄哄地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得得得,我老頭子枉做好人了。」
「師父這是說得什麼話?」靖竹走上前想要安撫兩句,明笙卻在背後扯了扯她袖口,故意大聲問道:「師妹,我聽說你來琿州不是來送那個長嶺草來的嗎?那藥草呢?你們停到哪裡去了?」他問完又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豎起耳朵的古還春:「哎呀,我可是聽說那草藥是防治瘟疫的良藥,在北臨國才盛產,咱們東明少見得很哪!」
古還春翻了翻白眼,鬆開手對面前的老人家道:「沒有繼續加重,等我再給你開服藥,你回去再服上十天,應該會比現在強一些。」
他說著就刷刷落筆,沒多大會兒功夫就把藥方遞到了明笙手上:「你,去給人家抓藥。」
明笙似模似樣地接過藥方看了一會兒,故作奇異地出聲問道:「師父,這長嶺草可不是我送來的,我也不知道在哪兒,您怎麼把這東西寫進去了?」
「小混蛋,再多說一句我揍你!」古還春狠狠瞪他一眼,抬腳作勢要踹過去。
明笙笑嘻嘻地躲開,一邊跑一邊朝靖竹喊道:「師妹,快來帶路啊,我一個人可找不到長嶺草放在哪兒。」
其實靖竹也不知道,但她離開時好像聽到陳立和手下交代要放到一個什麼倉庫里,這裡明笙很熟悉,好好問一問應該就能找到了。
師兄妹兩個一路走一路聊天,明笙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不免又是一通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