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大不如前
越是到了天冷的時候靖竹越是不願意出門,許是因之前那場疫病傷著的緣故,她一吹風就會發熱,高燒幾日不止,謝明端有時帶她出去走走,每次都是人還沒回到家門就已經發起了熱,謝明端被嚇的夠嗆,讓太醫署的太醫輪番坐診,可惜成效還是一般。
靖竹每次都說他在做無用功,她自己就懂醫,若是真有法子,如今也不會因為略微吹了涼風就纏綿病榻了。
從小被蠱蟲傷了底子,雖然後來多方調養,但到底是恢復不到從前了,前不久那一場病更是壓垮了她的身子,讓她稍有寒涼就生病,葯湯子整日不斷,最後收效卻甚微。
謝明端卻不死心,又親自跑了一趟太平谷將古還春請了來,老人家把完了脈捋須長嘆,直說這是傷了根本,只能慢慢調養,要想一下子根治根本不可能。
如此折騰了一冬,臨近春天的時候,沈懷安終於被重新調回了京城,原因是彭嶺在兵部貪污的事情被下屬揭發,陛下查實之後大怒,直接下旨將其罷黜。可惜彭嶺之後,朝中尋不到合適的人選接任兵部尚書一職,最後只能召回了這位被晾在郢州大半年的將軍。
一大家子終於團聚,靖竹鋪墊了一個冬天的一場大戲也緩緩拉開了序幕。
陳氏自李氏上位之後一直不聲不響,時間久了,大家幾乎忘記了此人的存在,除了漱玉軒偶爾傳來的瓷器破裂聲再無其他深刻的痕迹。
北臨的使者隆冬時節就來了京城,卻因為浩武帝要求的北臨潛藏在臨州的細作名單而遲遲不肯鬆口,和談一事陷入了短暫的僵局,直到開春時北臨皇沒了耐性,這才答應了此事。
其實論起古往今來諸多何談條件,東明的這一條要求提的委實是不合常理,一則即便北臨真的依約給了他們潛藏在國中的細作,東明君臣諸人也會將信將疑不肯輕易處置,二則是這名單是真是假,怕是連浩武帝自己都無法甄別,更何況是大臣們呢?
拿了名單,上至君王下至朝臣個個都會疑神疑鬼,不拿名單,又會擔憂敵國細作在暗地裡做什麼小動作危及朝廷,拿與不拿都是燙手山芋,若是依著一些老臣的意思,這名單還不如不要呢,要來也是攪亂人心的禍根,倒不如向北臨人討些實惠的城池和土地,還能幫本國擴展一下版圖。
名單上交於國君,浩武帝拿著單子看了半天,上面的人有朝中官員,也有一些府邸里暗藏的北臨樁子,但是這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假,誰也不知道。
真正高明的騙術,是半真半假地將證據放在你面前,你分不出到底孰是孰非,但是卻深以為此物有用而不肯捨棄,最後傷人傷己。
浩武帝將名單交給胞弟,問他的意見:「你怎麼看?」
「北臨人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如此推脫數月,不過是想在怎麼面前證實名單的真實性,但是這裡面的名字,我一個字都不敢信。」謝明端將那薄薄的一張紙撕去:「若是兄長看誰都像惡人,那就正中了北臨皇的計謀,但是若是你對這名單上的人選假若不知,卻在外面透出風聲來要整肅朝綱,那真正的北臨姦細反倒會自亂陣腳,於咱們排查有利。」
浩武帝深以為然。
……
沈懷安午膳是在閑雲閣用的,本來想著女兒有午睡的習慣所以吃過飯就要離開,卻不想才抬腳就被靖竹的聲音止住了腳步。
「父親,我有話想和你說。」
「哦?」沈懷安驚訝了一下又往回走,滿臉欣慰的笑著:「怎麼?女兒大了,想和爹爹說說心事?」
靖竹目光落在沈懷安發白的鬢角上,這才驚覺父親已經不再年輕,她嘴角苦澀地笑:「女兒再大,不也是您的孩子嗎?有什麼事都是要和爹爹講的。」
「有什麼話說吧,爹爹就在這兒聽著。」沈懷安指了指小几:「來,咱們父女對弈一局,邊下邊說。」
靖竹親自將棋盤擺上,坐下的時候口中溢出兩聲咳嗽,聽得沈懷安直皺眉:「這都多久了,咱們還不見好?」
「病情拖沓,須得慢慢將養著,難能一日兩日就見好。」靖竹毫不在意地落下一子:「父親,我想知道,您對李氏的印象如何?」
父女面前無需客套,沈懷安也知道靖竹對李氏不親,對她口中直呼李氏姓氏並沒有見怪,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道:「我對她的印象大抵來自二十年前,那時她父親去世,家中無人可依,正逢你祖母想給我納妾,瞧上她家世清白性情溫柔,便讓為父納了她。是個很通透的人,這麼多年來不多言不多語,我曾經幾次看見你娘……陳氏為難她,她一次都沒有和我抱怨過,默不作聲地一一忍了。」
這樣看來,父親對於李氏的印象似乎不差。靖竹沉吟著如何接著開口,棋子在指尖摩挲了半天才徐徐落下:「原是如此……」
她的神態不對,沈懷安再大條也發覺了異常,抬起眼和她對視:「怎麼?李氏有什麼不對?」
「父親。」靖竹呼出一口氣,垂著眼道:「有一件事,我想還是得和您說明。」
……
沈懷安離開閑雲閣的時候,臉色有些沉。
途中遇見沈靖書兄妹說笑著要往府外走,他停下步子,對著孩子們笑了笑:「怎麼這麼高興?這是要到哪兒玩去?」
沈靖玉雖然有些怕他,但捺不住心裡高興,笑呵呵地對一向敬愛的父親說:「哥哥說北臨人從他們國家帶來了兩隻猴子,會跳鐵圈還會跳舞,正在街上給大傢伙表演呢,我和哥哥想出去看看。」
「猴子到底是畜生不通人性,你們看的時候小心些。」沈懷安囑咐道:「銀子不夠就去賬房支,被人欺負了記得回來告訴父親。」
沈靖玉還是第一次聽父親對自己說出這麼多關心的話,笑容幾乎咧開到耳後,她重重地點頭:「嗯!爹爹,我們曉得了。」
沈靖書和沈靖玉向沈懷安告辭後向外走,沈懷安和長隨欲回長正院,才走了幾步就聽到長隨沈故問道:「大小姐也在閑雲閣悶了好些日子了,北臨人的猴子稀罕,要不要也請大小姐隨公子小姐們出去轉轉?」
沈懷安想也別想地反對:「靖竹身子弱,出去萬一見了風或是被猴子傷了怎麼辦?不必了。」
他話音落,腳上的步子越發快了些,在他身後不遠,沈靖玉怔怔地望著父親離開的方向,嘴角原本應有的弧度不知散去了哪裡。
沈靖書是男孩子,心思沒有女孩子這般敏感細膩,察覺到妹妹止步不前頓時納悶地回過頭:「靖玉?愣在那兒幹什麼?走啊。」
沈靖玉點了點頭,加快步子隨著兄長向前走,只是走著走著,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去,望著父親離開的方向,沉默著咬住了唇瓣。
……
「名單……」李氏重複著這兩個字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表情依舊溫婉和氣,看不出半點焦急。
玉琴站在一側不解地望著夫人轉來轉去的身影:「夫人,您停下來歇一歇吧,奴婢看您午膳也沒有吃太多,少走兩步也使得的。」
李氏聽了玉琴的話倒也沒有反駁,依言走到一旁坐下,抬手打發玉琴出去:「我有些困了,你下去也歇一會吧,我要睡一覺。」
「是。」玉琴乖巧地應了,轉身退出了房間。
門合起,李氏在玉琴的臉消失在門縫的那一剎那沉下了臉色。
三個月了,主人已經有三個月沒和她聯繫過了。
長永伯府大公子是北臨細作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東明大街小巷,主子固然為了自保離開臨州,但是無論如何也該在臨行前給自己留下消息。
可是這一次,任憑自己使出渾身解數也依然尋不到主人的半點蹤跡。
做細作的這一行,最擔心的事情之一就是尋不到自己上一級的消息,這和斬掉她們的臂膀沒什麼區別,因為她的所有消息都是從主人那裡得到的,她每一步該做什麼該怎麼做也都是主人在教,若是她沒了主人的消息,下一步到底該如何行事,她一點準備都無。
再等一等吧,李氏在心裡終於勸自己。
主子身份與旁人不同,即便自己不能出現,也總會尋到旁人和自己聯繫的。
心猜略微放下一些,外頭就傳來兩個小丫環刻意壓低的議論聲:「哎,你聽說了沒,皇上要求北臨的使者交出他們藏在咱們京城裡間隙的名單,北臨國的使臣已經把名單交上來了。」
「一大早就聽人說了,我還聽說啊,宰相大人的夫人也是北臨人派到咱們這裡的間隙呢。」
「啊?還有這種事?」
「可不嘛,一大早就被官差給抓走了,到現在啊,一點消息都沒有,說不定啊……」小丫環伸出手在自己脖子上做出殺人的姿勢:「已經被處死了。」
「光處死哪行?我聽二道門掃地的那個孫婆子說在咱們東明裡被抓住的間隙最輕的都要被縊首,重了的還有被凌遲的呢!」
凌遲……李氏聽到這兩個字,情不自禁抖了抖身子。
兩個丫環說說笑笑地走了,李氏卻在房間里左思右想不得安寧。
她的院子一向看守極嚴,不會有丫環不懂規矩在外面亂說話,方才那兩個丫環剛堂而皇之地在自己方外嘰嘰喳喳,分明是受了人指使,可是在這國公府中自己已經算得上當家主母,除了閑雲閣的那一位,還有誰敢這樣明目張胆地算計自己?
就連她都已經知道了,李氏想起沈靖竹和那位端王殿下的關係,心一寸寸地沉到了最底。
自己的行蹤已經敗落,不管那份名單上自己有沒有暴露,再留在此處都已經註定不會有好下場,倒不如趁著對方還不敢拿自己如何先一步逃走,也好留個後路。
這樣的想法在李氏心中盤桓了一夜,次日一早她就在老國公面前自稱身體有疾,想到外頭的莊子住上一陣子養病。
「什麼病啊。」老國公瞧著李氏臉色蒼白,的確像是不大好的樣子,立刻出聲問道。
「是年輕時候的老毛病了,一逢冬天就渾身冰涼疼痛難忍,這麼些年也不見好,府醫來了開過幾次方子,也不見什麼大成效,媳婦就想著,是不是可以出去走走,也好透透氣,既能省的將病氣過給府里的年輕孩子們,也可以散散心。」
「既然你想出去,那我也不攔著。」老國公活了多少年了,如何瞧不出李氏身上的貓膩,外頭那一張名單的事情才傳出來多久啊,她就這樣迫不及待地往外跑,真當他老頭子是傻子不成?
「將府里的事情交給老三媳婦,想去哪裡你自己定,回頭讓人和我聞伯說一聲就成。」老國公面色不變,赫然是一副慈愛和藹的老人家形象。
「是,多謝父親。」李氏說著不好意思道:「兒媳任性,給父親添麻煩了。」
「麻煩也說不上,你照顧好自己就成了。」老國公不耐煩和年輕人周旋,擺擺手示意李氏退下。
李氏走後,靖竹後腳就來了。
「我瞧見李大夫人似乎剛從祖父這兒離開。」靖竹一邊坐下一邊若有所思道。
「嗯,說是身上老毛病犯了,想到莊子里住一陣子,我同意了。」
「她說走,祖父問都不問就放人了嗎?」
老國公似笑非笑:「問她她也不會和我糟老頭子說實話,這不是來和你說了嗎?你來告訴告訴祖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是我想著,祖父總得有點心理準備。」
「你祖父比你想象中要堅強得多,我活了這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你甭想嚇唬我。」
靖竹將自己和謝明端之前調查到的事情一一講給老人家聽,說話又嘆了口氣:「說來此事是我的責任,李氏能坐上今天的位子,可以說是我一手促成的,現在出了這種事,我難辭其咎。」
老國公也不安慰她,冷言冷語地刺激道:「你知道就好。」
靖竹垂著腦袋:「她想去就去吧,只是此舉實在是有些慌不擇路,她在府里時我們還要顧忌著旁的事情不能輕易動她,人一旦離開了京城諸人的視線,我們要對她嚴刑拷打還是暗中將人交給朝廷,都已經不由她控制……還是說,她還給自己留了什麼別的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