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再來一次
「人在他鄉,自然不可能只給自己留一條出路。更何況,」靖竹斂眸說:「更何況,北臨人的話怎麼信得?他們在東明境內的間隙怎麼可能一一如實交付,不過是誆人罷了。」
「如若她還有旁人相助,你可有法子控制?」
「端王自有主意,這些事情無需我去考量。」靖竹最近因為大婚之事忙的腳不沾地,目前沒有太多精力去料理李氏之事,左右謝明端精力旺盛,倒不如交給他看著。
「你啊,還沒嫁給他呢,就把麻煩事全都往他身上推。」
「祖父您還是管好自己吧,我瞧著您那下巴都要有三層了,一把年紀了肥成這樣,我都憂心您得了富貴病。」靖竹皺眉反駁道。
老國公最近有胖了不少,因為這個事情誰一和他提起胖字他就和誰急,左右府里沒有人敢觸他老人家的眉頭,吃起飯來便更心安理得了。現在他出門和老友聚會,別的老頭子一說他胖他就預備好了一大堆的話反駁,譬如:「沒辦法,家中的兒孫們孝順,整日里各式各樣的好吃的不停地往我這兒送,想不胖就不行啊。」又或者是:「都是心寬體胖,我現在在家裡子孫孝順無憂無慮,胖了那說明我老頭子過得好。你們這些成天為著兒孫們操心的糟老頭子如何懂得?」
靖竹早知道自己的祖父是什麼德行,也沒指望他能自己控制飲食,只是老人家的確應該多吃素控制體重這也是真的,她不想這糟老頭子還沒到八十就這毛病那毛病的一大堆。
「我看你這樣子,每日飯食可以減去一半,菜品數量倒是可以保持,但是量也要精簡,少吃多餐,一個月怎麼也要瘦下來個三五斤,再這樣下去,放眼整個臨州城都見不著比您還豐滿的老人家了,陛下見了說不準會以為咱們國公府伙食太好覺得父親貪污呢。」
「你這丫頭,我這把年紀了好點吃喝你都不許,這不是誠心要讓和你祖父過不去嗎?」老國公本來晚上還想著要加一道紅燒魚呢,聽了靖竹的話登時氣的跳腳。
「祖父勿惱,我這樣也是為了你好,你要是不樂意,那咱們也可以去問問父親的意思,看他到底向著誰?」
「死丫頭!我上輩子肯定是欠了你債,這輩子才要這樣折磨我。」老國公捂著心肝做頹廢狀:「不行了不行了,這人老了也沒啥追求,就想著吃好的喝好的好好過幾天清閑日子,可我這孫女不孝順啊,她吃肉,連一點菜湯都不給我喝……」
靖竹幽幽提醒:「祖父,我這個月瘦了六斤,找一看起來,好像是我被剋扣份例的可能性大一些。」
「還是說……」靖竹忍笑猜測:「我瘦下來的肉全都長到了您身上去?」
「死丫頭!」老國公氣的大吼。
……
大婚之氣日近,靖竹除了前些天在太后處匆匆見過一次謝長華后就再沒見過他人影,這一日她正思量著這事,謝長華就派人送了口信來,邀她到東郊梅林一會。
靖竹身子不大好,有時候最受不得冷氣,好在今日天暖,出去見他一面倒也無妨。
馬車在梅林外停下來,靖竹加了一層厚厚的披風下來,走了幾步路就開始喘息。
綠蟻扶著她情緒低落:「小姐您從前繞著梅林走上兩圈都不帶喘的,現在才走了幾步就累成這樣……」
靖竹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靖竹自己又如何不覺得悲哀,從前她雖然被蠱毒侵體,但到底不怎麼影響生活,現在蠱蟲跑了瘟疫沒了,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弱,謝明埠口聲聲說不在意,可是靖竹卻難受得緊,因為她都不曉得要過多久才能給他一個孩子。
因為揣著心事,靖竹進亭子時表情也不是很好。
謝長華細心,知道靖竹近來身子不好,所以特意讓人將亭子附近圍上了厚厚的帷幔,亭子里也放了火盆,可是即使如此,在觸及靖竹發紅的小臉時他也還是吃了一驚。
「怎麼累成這樣?」他擰著眉:「從梅林外近來才幾步路?你從前……」
「陶然哥哥。」靖竹苦笑道:「從前的事情還是別再提了,我目下這個樣子,都不曉得自己這輩子還能不能向一個正常的年輕人那樣身體健康無病無災了。」
她出門是避著謝明端的,他自她幾場病後就將她看做了瓷娃娃,只要沒事就一定圍在她身邊看著,免得她一不小心吹了風著了風寒,今日還是他回府操辦大婚事宜她才能出來和謝長華見面。
「上次在明華宮見你,你雖然也有些病弱樣子,但也比現在號上許多,靖竹,那一場瘟疫是將你掏空了不成?」
靖竹捧起溫熱的茶水搖頭:「日積月累,底子越發差了,瘟疫只是原因之一,還是我養病的時候太不小心了。」
謝長華看著她這樣子心疼,又惱火她不懂得照顧自己:「自己就是醫者,還能把自己的身子折騰成這個樣子,沈靖竹,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想著想著,又忍不住遷怒了那位據說和她情深似海的皇叔:「還有謝明端,他是怎麼照顧你的?一個冬天病了幾次,走幾步都直發喘。」
「不干他的事。」靖竹低頭道:「再說,從前在凌雲山時我也不比現在好多少,左右年紀大了的人腿腳也不利落,小病小痛在所難免,誰又能保證自己這一輩子沒病沒災呢?」
「就知道為他說好話,你什麼時候能為自己想一想。你自打從凌雲山來了這裡,打小輩種下蠱蟲不說,後來為了你那一大家子不知受了多少拖累,現如今又是為了他們,為了點功勞連命都不要了。」謝長華深吸一口氣,壓制住蓬勃而出的惱火,嘴上還是忍不住銜恨:「要是我當時在,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你去琿州的,不過就是為了點面子,怎麼就值得你冒著生命危險去到那樣一座死城?」
「陶然哥哥,現在琿州已經不是死城了。」靖竹自豪道:「這一場瘟疫琿州雖然也有百姓去世,但是大多數患病的百姓都在兩個月之內好轉,我離開那裡時大街小巷上行人絡繹不絕,不知有多熱鬧呢。」
雖然最初到那裡時目的不純,但是能醫好那麼多百姓,看著他們從奄奄一息到精神抖擻,她不知有多高興。
謝長華看著她的樣子心裡一揪一揪的疼,從前的雲竹從未為瑣碎之事煩心,從小到大幾乎沒生過幾次病,他們每天朝夕相對,她卻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這樣滿足的笑容。
若她能高興,他是怎麼樣都願意的,但是她的歡喜卻是以生命為代價,他實在難以苟同。
他已不是少年時衝動忙著的幼稚男兒,他知曉如何才能保證靖竹的生命以最慢的速度流逝,凌雲山事務繁多,他能來此一遭已是難得,其實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為了這些世俗之事荒廢。
「靖竹……」謝長華情不自禁地問道:「你可有想過,要回凌雲山去?」
「回去?」靖竹滿面驚詫,她自從發現自己轉生東明之後就從沒想過可以再回去:「我已經從山下有了另外的身份,而且原本的屍體都已經在山頂埋葬,怎麼可能再回去?陶然哥哥凌雲山是雲竹的家,卻不是沈靖竹的家,那裡已經不屬於我了。」
「凌雲山怎麼不是你的家?你在那裡生活了千年,那裡的一草一木都承載過你的喜怒,你想何時回去就何時回去,凌雲山的大門永遠都為你而開。」
「陶然哥哥……」靖竹眼眶發酸:「謝謝你。」
「說什麼胡話。」謝長華揉了揉她的頭頂,收回手時卻驀地聽到她問:「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來到此處的?你原本的身體呢?」
「原本的身體……」謝長華沉吟道:「從山上下來不能使用本體,那身體自然是在山上放著呢。」見靖竹面上似有焦急之色,他忙出言安撫:「放心,山上自有人看管,不會有事的……再說,我更喜歡這年輕點的身子,行動起來也方便,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的,我都覺得自己年輕了幾百歲呢。」
靖竹卻半點沒被他安慰道:「那你老是跟我說,你在山下這麼久了,原本的身體可會受到什麼損傷?」
「你就這麼不盼著我好嗎?」謝長華佯怒:「別看我原來的身體年紀大了,可是我保養的好著呢。除了有點皺紋有點白頭髮腿腳有點不利落,旁的地方哪裡像老人家?我福氣綿長,怎麼可能有什麼損傷?」
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明顯是吃了之前的虧,有意改掉從前撒謊的壞習慣。
靖竹看不出真假,瞪著眼睛盯著他瞧了一會兒,忽然低低地嘆了口氣:「陶然哥哥,我希望你可以過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她的陶然哥哥是世間最好的男兒,擁有世界上最美好的心靈,靖竹從不覺得他為自己做任何事都是理所應當的,相反,她希望他可以為他少做一點,這樣才能減輕她內心的不安。
雲陶然啊雲陶然,你從來不欠我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不值得的。
「陶然哥哥……」
「靖竹,」謝長華打斷她的話,用一種鮮少對她展現的嚴肅語氣對她說:「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慮我說的話,凌雲山的環境更適合調養你的身體,從前凡胎肉體的雲竹可以健健康康地活到一千歲,現在的你也可以。」
靖竹眉心一跳,終於意識到了他的意思:「陶然哥哥,你是要離開了嗎?」
「凌雲山不能沒有主人,我也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這裡,太子長華的使命就是平復釗城和郢州的戰事,現在事情已了,我回山的事情也該提上日程了。」謝長華眷戀地望著靖竹依舊沒有多少血色的小臉,眼睜睜看著她從一個活蹦亂跳的少女變成如今這副病弱模樣,他恨不得將那些害過她和沒能保護好她的人一一報復回去,讓他們嘗一嘗她曾經受過的苦痛,可是說到底,真正沒有保護好她的人是他。
他本來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一生,或許下界真有冥府,可以帶她轉世投胎,換一個普普通通的身份更加平安幸福地生活,是他親手將她拉進了凌雲山的風雨,又用盡全身解數給了她第二次生命,費盡心力,不過是想她能記得他。
從凌雲山離開的時候,下屬們沒有一個不全他三思,可是他思了又思,卻沒有想到一個可以讓他停留腳步的理由。
凌雲山的冬天太冷了,他不想一個人度過。
「陶然哥哥。」靖竹很少考慮他離開的問題,一時不舍的厲害,扯著他的袖口眼裡泛起水意。
「傻丫頭,哭什麼,我又不是要死了。」謝長華溫柔地幫她失去眼睛的淚,指尖輕輕摩擦,任那點水漬消失在掌心:「我不放心自己一個人,靖竹,謝明端他不過凡夫俗子,他自己年少時的靈藥都是在凌雲山求來的,又怎麼護得了你?你生病難受,他除了請來一堆沒多大用的太醫之外根本幫不到你什麼,凌雲山有這世上最珍惜的藥草,可以幫你調養身體直至康復,你還有無數年的壽數要度過,對你的這位未婚夫婿,我實在放不下心。」
最重要的是,謝長華目光微垂——
他從來不放心將她交給任何人。
他想時間可以重新再來一次,他和她回到那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他會親自照料她的飲食起居,讓她恢復以往的神采,他們還有好長好長的時間可以在一起,而不似這俗世凡塵,不過短短數十年,心酸苦痛走一遭,臨了的時候除了遺憾剩不下什麼。
他已經和她浪費了千年的時間,現在,他一時一刻都不想浪費了。
……
靖竹回程的路上一直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綠蟻送靖竹進去之後就回到馬車裡候著,根本不知道這兩個人說了些什麼,也不曉得自家小姐為何又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
好像這種情況,只能等端王殿下出現勸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