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全部是假的

第15章 全部是假的

后屋的倉庫里有盞小燈,目測也就十五瓦那種,昏暗的睜眼看久了能讓人眼前一陣一陣發花。

說是個倉庫,其實就是半個廢棄的集裝箱改的棚子,自焊的鐵門大敞著,裡頭是一排厚塑料流蘇簾片,此時已經被繩子束在了一側。

院子裡外都站著人。

婁瑞單手掐腰,臉上有輕微失神的怔忡,就站在門口,直勾勾看著地皮,任由同事在旁邊打電話聯繫救護車和隊里技術科的同事前來支援。

因為艾雲台就在附近,現場還完全保持著最初的樣子,哪裡都沒有動。

「婁瑞,說說情況。」艾雲台帶著一群人快步走過來,抬手拍了下婁瑞的肩膀。

兩人身高差不多,但婁瑞身板更壯碩,他聽見艾雲台叫自己的名字,動作明顯滯緩了幾秒,才緩緩讓開入口,跟在艾雲台後面一起走了進去。

鄭所帶人從外面送進來兩隻應急燈,室內空間乍明,所有人都眯了眯眼。

阮咸跟在後面,連呼吸都放緩了,緊緊咬著下唇。

室內一側壘著空紙箱和空酒瓶,另一側雜堆著少量米油菜蔬,還有隻頂蓋變形翹起的報廢冰櫃。

靠倉庫最裡面正中間放著一隻倒扣的啤酒箱,上頭一個沒插電的老式背頭電視,電視前仰躺著已經沒有了呼吸心跳的霍山。

霍山還穿著身體面的衣服,死都比一般人有尊嚴似的,肢體舒展,嘴角含笑——當然,如果能可以忽略他頸部刀口噴濺出來的濃鬱血漿,早已將他的身體與周遭地面染得猙獰血腥。

在他不遠處的雜物犄角里,蔚池喬蜷縮著身體,還呈現昏迷狀態,身上看起來全無傷處,右手掌心卻緊緊握著一把斑駁卻鋒利的鏟刀。

有同事在不遠處看到了一些泥瓦活兒的余料,基本可以判定,這「兇器」,應該是就地取材。

正當防衛?可現場雜物亂中有序,完全沒有打鬥過的痕迹。

艾雲台走到蔚池喬身邊,正猶豫著,身後的婁瑞已經走過來蹲身下去,打橫把蔚池喬抱起來,放到了冰柜上頭,讓他半倚著后牆,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臉,低聲喚著他的名字,「喬兒,醒醒,醒一醒。」

艾雲台不遠不近的看著,眼神微微有些晦暗,卻終究沒有上前,也沒有說話。

「怎麼了?」艾雲台正在向下屬交代事情,餘光看到婁瑞正在脫掉外衣,裹在蔚池喬身上,到底還是走了過去。

「他醒不過來,體溫越來越低。」婁瑞緊著眉頭,「要不我先抱他去村民家......」

「不合規矩......」艾雲台邊說邊脫了自己的外衣,包住了蔚池喬的腿。

「我的也給他,我不冷。」阮咸也脫掉了自己的棉夾克。

誰也沒動蔚池喬握著鏟刀的手,誰也沒說可能的最壞的情況,只是彼此眼波偶爾對視上,裡面傳達的溫度,竟然比這冷窖一般的倉庫還令人戰慄。

霍山死了,霍小雅依然失蹤。

霍山生前從市區帶來的兒童用品,在現場完全不見蹤跡,所以那些東西是被他中途丟棄了,還是被誰拿走了,實在不得而知。

「隊長,你來看!」

艾雲台應聲走過去,看見電視附近的角落裡,跌落著一隻小小的透明密封塑料盒,裡面滿置淡藍色的透明膠狀物,幾隻黑色的螞蟻正在孜孜不倦的開鑿道路。

他打開網商平台搜索了一下,才知道這東西叫螞蟻工坊,規制有大有小,眼下這個沒有掌心大的小盒子顯然是個最簡易的版本。

這小店的店主是對中年夫妻,因為和辦喪事的人家帶著親,所以事發時一直在前面那院子里幫忙,目擊證人眾多,一個同事找了人在門外詢問,那妻子一個勁搖頭說不知道這螞蟻盒子是個什麼玩意兒,而且這倉庫里就下午時讓人進來取了次麵粉和豆油,便再也沒開過的。

阮咸正聽鄭所說話:「雖然下了雪,可半個村子的人一傍晚都在這附近活動,腳印太雜了,人也雜,想找個線索恐怕不容易。」

「大人亂糟糟的,那大人帶著個孩子,會不會目標明確一些?」阮咸問。

鄭所苦笑了一下,「你們也不確定那孩子是不是進了我們村吧?這要只是個推測,那可就不好找了,再說,我說句不好聽的,這一點點大的孩子,跟個貓狗似的,真要往哪帶,隨便裝個箱子,塞個袋子里,誰能知道?還是那話,下午生人來的太多,還有車,你們要真有這方面懷疑,還能一個個去排查?不好找,不好找,這得多長時間?孩子怕是等不了。」

村裡也沒有監控,完全靠人眼識別,兩眼一抹黑。

阮咸真覺得後腦勺讓人拿鎚子使勁砸了兩下,又沉又悶,轉回婁瑞身邊,低聲問:「現在......還是孩子第一位嗎?我估計,到了這份上,上頭快發話成立專案組了,你說......」他瞥了眼還昏迷不醒的蔚池喬,沒把後面的話說完。

大家其實都有點迂迴的心思,此時是又希望蔚池喬快點醒過來,給大家解解惑,又隱隱不太敢讓他醒過來,唯恐真相太殘酷,讓人接受無能。

「救護車還沒到呢?」婁瑞陰著臉。

「快了,和技術科他們一前一後,估計快到村口了。」

正說著,一個同事走過來,叫了聲「婁副」,又指指蔚池喬身下根本沒插電線的破冰櫃,「別的地方都大概掃一遍了,要不把喬二爺挪挪地方?」

婁瑞點點頭,抄著腋下和膝彎,又把蔚池喬抱起來,阮咸幫著那同事一起把變形卡住的冰櫃蓋子撬開......

「艾隊!」他難得正事的時候高門大嗓。

艾雲台蹙眉快步走上前,探身往裡面一看......一個人!手指快速的在頸邊試了試脈搏......一個活人!

艾雲台趕忙將人從冰櫃里撈出來,放在地上,半靠著櫃壁上坐好,鬆手時卻看見自己一手的血跡。

門帘子一掀,程科長終於姍姍來遲,先緊著受傷的男孩看了看,見他後腦受了嚴重的撞傷,除此以外,右手指甲里還有明顯的血跡,忙用棉簽取了血樣。

再等程科長掰開蔚池喬的掌心,將鏟刀放進了證物袋,那邊救護車也已經到達了,婁瑞抱著蔚池喬剛要往外走,一直沒動靜的蔚池喬卻痛苦的哼了一聲。

「喬兒?」婁瑞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程姐,你快來看看,他是醒了吧?」

程科長本來要去看霍山的屍體,半路又折回來,拿著小手電筒去翻蔚池喬的眼皮。

不知道是強光很刺激還是應激反應,蔚池喬全身劇烈的震顫了一下,隨後離水的大蝦一樣從沒有防備的婁瑞身上彈起來,踉蹌著卻速度極快的朝前撲去。

「霍山!你給我說清楚!」他尖銳的喊著,像是完全看不見腳邊雜亂的堆砌物品,幾乎瞬間被絆倒,狼狽的跌倒在地,這回兩隻手的掌心蹭在地上都擦出了雪珠。

技術科還沒拍完照呢,哪能讓蔚池喬這不管不顧的亂跑。

婁瑞從後面追上來,艾雲台則正面迎過來,倆人圍兔子似的把他拘在中間,不讓他亂跑。

可蔚池喬雙眼圓睜,脖子上筋脈粗現,臉色卻白的駭人,只顧朝著霍山的方向掙扎而去,「霍山!你他媽給老子說清楚!你過來!你過來!說清楚!」

婁瑞死死抱著他的腰,艾雲台正面對著他,慢慢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對,疑惑的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輕聲問:「池喬,你能看見我嗎?告訴我你能看見......」

可蔚池喬的瞳孔從始至終只焦灼在霍山所在方向的半空中,咬牙切齒的嘶吼。

最後還是醫生上前強制給打了針鎮靜劑,才把他和那個男孩一起送上了救護車。

艾雲台留了幾個人在現場,帶著剩餘的人先回了市區。

雞飛狗跳的一晚,大隊辦公樓燈火通明。

何遠姍面目憔悴的坐在審訊室里,這時候已經到了她不得不交代的時刻了,她的丈夫死了,她遊戲一般的拖延與緘默,再也沒人陪她玩下去了。

艾雲台用力的掐著眉心,雙眼因熬夜通紅充血,眼下烏青,周身瀰漫著一股肅殺的氣場。

何遠姍雙手捧著臉,肩頭不住的瑟縮顫抖,像三九天赤腳走在冰河上,從裡到外不受控制的打擺子。

「說吧,何女士,先交代霍小雅為什麼失蹤,等找到孩子后,咱們再來慢慢談你丈夫霍山的死。」

何遠姍泣不成聲,「我真的、真的不知道那野......那孩子,我不知道,我沒有綁架她,也沒找人帶她走,我沒有!」

艾雲台從上往下死死的盯著她,語出成冰,「孩子的事從一開始就是你在網上發出來的,你現在說這和孩子的失蹤,甚至霍山的死亡之間沒有因果關係,已經不能自圓其說了,何女士,你也是高知女性,不是法盲,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嗎?用我給你講講嗎?」

「我真的沒有動那個孩子!」何遠姍近似崩潰的哭喊,甚至蜷縮膝蓋,試圖把自己抱得更緊一些。

艾雲台冷眼觀察著她的表現,停了一會兒沒說話,讓她緩和了一下幾乎快要瀕臨崩斷的情緒,才放緩了語速說:「那說說你發在網上那篇東西的動機吧,我想你應該知道,霍山出了這樣的事,呵......我也想相信你是無辜的,可你真的願意我這樣想嗎?我現在放你走,你就敢走出大隊的門嗎?還是你更需要給我們一個,可以保護你的理由呢?」

艾雲台說完,坐下點了一支煙,便不再說話了,只是眼神緊盯著何遠姍的一舉一動。

過了十幾分鐘,何遠姍的抽噎才徹底平息下去。

可她仍然不願意抬頭,仍然保持著那個團團的姿勢,聲音暗啞的說:「霍山......郊區的房子里,有間書房,他最喜歡待在那裡,也常常帶他秘書去那約會......我其實一直知道他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但不是太在乎,包括那個孩子,我真不是太在乎,可是後來我發現,他總是背著我私下轉賬給一家沒有實體業務的公司,偷我的錢,這我不能忍!就偷偷私刻了套鑰匙,去過一次,想看看有沒有賬務上的證據,好和他談判......」

她停了很久,嗓音飄忽得像山口的破燈籠,「可我發現,他......根本不是他......」

「你說什麼?說清楚!」艾雲台斥問。

何遠姍絕望的抬起頭,臉色像冰河裡探出頭來的厲鬼,「他不是他,他不是霍山,我看見了他二十歲之前的身份證,小學的畢業證,他二十歲之前全部的證件,他不是霍山啊,他說的家庭,他的籍貫,他那些童年的趣事,全是假的,全部是假的!警官,我嫁給了霍山,可我連霍山是誰,都不知道啊!」

「這事還有誰知道?」艾雲台第一反應就是霍山的本尊要麼是有內部原因被實行了改頭換面的信息保護,要麼是身負重罪潛逃在外的要犯,無論這兩種的哪一種,若被何遠姍宣揚出去,都可能帶來極大的麻煩。

何遠姍搖搖頭,「沒人知道,我太吃驚了,然後就是害怕,我連對他都沒有攤牌,從來沒有說過。」

艾雲台微微頷首,不置可否,內心卻想著以霍山這麼多年如此心機深沉的縝密,或許未必會沒有發現私密物品被人擅動過。

「那你覺得,羅美娟知道嗎?」

何遠姍想了想,「我不知道,我和她沒有直接接觸過。」

艾雲台挑了下眉,「那你為什麼說命都沒有了,要錢有什麼用?是還有誰以此為威脅嗎?可即使有人威脅,該害怕的也是霍山不是嗎?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信即自由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信即自由
上一章下一章

第15章 全部是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