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一眾蠻夷兵井然有序進來，但竟然沒想著先搜查幾間屋子和寶殿，見到無方單手撐著自己，斜斜坐在荷花池子邊上，一雙腳還虛虛落到了池子的爛泥之中，怔怔對著破廟的門坐著，好似在發獃，又好似在等著他們來，蠻夷士兵們便就只是沿著無方圍了一圈，竟然這麼將謝昭謝旼所在的寶殿隔在了後頭。
來的蠻夷兵全是用長槍的，槍頭沾血，對著無方。
無方也不驚慌，仍舊只是發著呆坐著。
凌亂的環佩玎璫的聲響越來越近，謝昭看不清晰來人的臉面，但見著那高大強壯的蠻夷男人攥著一個小小女子的手臂，用力提著、拖著、推搡著將她扔到無方面前的荷花池子中的時候，謝昭後背的寒毛還是瞬間立了起來。
這個人，高大，強壯，這個身形，她不久之前曾經見過。
在北鞍谷，她去救被俘的謝晅的時候，她曾經見過！
是阿布都吧？
是阿布都吧？！
謝旼察覺謝昭的異樣，輕輕撞了撞她。
謝昭一隻眼只貼在門縫上頭，這會兒恨自己不能看清來的人是不是阿布都！
「你就是夢婆說的那個和尚？」
這個聲音！
真的是阿布都！
謝昭覺得喘不上氣，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著，叫囂著：殺了他！殺了他！給謝不留報仇！給謝家軍死去的兄弟報仇！
「怎麼了？」謝旼在她手心划字。
「阿布都。」
謝昭不看他，在他手掌凌亂地回，因情緒激動，筆畫凌亂，但謝旼還是看懂了，包住了謝昭顫顫巍巍的手指頭，下一瞬，自後頭將謝昭一抱，一手繞到謝昭前頭捂住了謝昭的嘴。
謝昭當下做了個反應，掙扎了一下，但隨即平靜下來。
對的，對的，不能急在這一刻，他太遠了，她手邊沒有趁手的武器，她推門出去之後，同他之間還有一圈蠻夷兵，得等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謝昭看著阿布都將腿搭上池子邊，對著無方，好似玩味看了半天，笑出聲道：「我還沒有見過鬼，如果不是夢婆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我還不相信。草原神怎麼會允許你們這些污糟東西待在人世間？」
無方不說話，抬頭看了阿布都一眼，又垂頭看了在爛泥之中掙扎站起身的夢婆一眼。
「你能救我的今海兒？」
阿布都向來霸道慣了，求人也沒個求人的姿態。
他說到今海兒的時候，謝旼和謝昭都頓了一下。
那個紙片人今海兒？
她不是在大火之中，被烤乾在牆頭了么？那張恐怖的變形的臉，謝昭至今還記憶猶新，新到這一刻想起來，又覺得腹中一陣陣反感涌動。
「啪！」
一聲凌厲的鞭響，在破廟的小院之中回蕩，緊隨其後的是一聲女子的尖叫。阿布都重重一鞭抽打在荷花池子爛泥中的夢婆身上。
這是一招苦肉計么？
謝昭蹙眉，看著池中的夢婆捂著臉低低嚶嚶地哭。她好像也不敢反抗阿布都。謝昭這會兒才看到，這個夢婆不止年輕，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稚嫩。她十分瘦，受到皮包骨頭，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掛在了一具骷髏上，被池中的水沾濕之後，衣服變得極重，往下拉扯著，勾勒出她瘦到聳起來的肩胛骨，凸顯出她能續水的肩窩。
她的手腕還被一雙鐐銬鎖住，那鐐銬對瘦弱的她來說十分大，十分沉重，她的手幾乎都要抬不起來。
但好的是，謝昭看不清她的面目，不是因為她的面目被淤泥所染，而是因為——她是一個活人。
神乎其神的草原夢婆，居然是個活人，還是個小孩一樣的活人。
謝昭不知道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覺得可笑，哭笑不得之間，瞧見站在淤泥之中的夢婆倏地抬眼，直直望向窗縫中謝昭的眼睛裡頭。
謝昭一驚，但不躲，害怕自己目光移開的話，會叫夢婆看出殿中有人的端倪，便硬生生杵在那裡，定定同夢婆對視。
她不一定知道房中有人，她一定只是奇怪窗縫裡頭有不同尋常的東西。她若是動一下眼珠子，她必定會知道同她對視的是一隻眼珠子。
謝昭不敢呼吸，嘴還被謝旼捂著。
不怪謝旼謹慎，謝昭實在是個衝動性子。阿布都當年殺了謝不留，謝昭清醒之後，一直想找阿布都報仇，他已經聽謝晅說過不止一次了。
縱然擒賊先擒王是個好法子，但謝旼不願意謝昭在此刻對身處銅牆鐵壁之中的阿布都發難，沒勝算。
虧本的生意他向來不做。
「啪！」
又一鞭子，打得夢婆斷了同謝昭的對視，痛得她彎下身去，往後又捂不到自己的傷口。
夢婆轉身哀聲求饒，這一轉，就叫謝昭自圍了荷花池子的蠻夷兵人縫之中看到了夢婆背後的傷。
兩道新打出來的帶著血的痕迹十分醒木，從被皮鞭撕開的衣服裡頭，謝昭還瞧見了大大小小的傷痕。
她在被阿布都折磨。
謝昭心想。說不上是心疼，還是惱怒。
阿布都心煩無方一直不說話，就算他折磨夢婆，那看似慈眉善目的和尚也不說話。阿布都對夢婆開始懷疑起來，長鞭一揮一卷，纏上夢婆的頸子，將夢婆拉得近了些，一連串的蠻夷話，滿是恨意和怒意，接二連三落下的鞭子，滿是霸道的欺凌。
謝昭看不得弱小女子被強壯男人欺負，有些待不住，但她一動，謝旼立即知曉她的意圖，將她控制得更緊。
謝旼也不敢出聲，生怕蠻夷人之中有耳朵好的，聽到他們這一頭的聲音。
謝昭瞪大眼，雙目染著怒火，憤怒瞧著院中阿布都將孩子身形似的夢婆打得滿地打滾，而其他蠻夷人哈哈大笑的場景，恨不能將阿布都折成兩斷，才成肉餅，丟去喂狗。
「你救我，我給你你想要的！」
倏地，謝昭腦中有個聲音一響。
謝昭察覺到謝旼也愣住了，好似他也聽到了一樣的聲音。
夢婆的聲音，她能穿人心？她在求救？
「我是蠻夷人，但我也是個人！求求你們，救救我！」。